“可是……”楊希臉上露出幾分猶豫。

　　“可是什麽?”沐知行疑惑道。

　　“不管怎麽說，王曉其實還是挺可憐的吧?”楊希逐漸堅定了眼神。

　　“嗯?”

　　“你剛剛說他被一個半身不遂的母親拖垮，所以是個廢物，我並不是很認同。”楊希表情認真，“你說的話，讓我想起了那句……何不食肉糜?”

　　她緩緩道，“這個世界，很多時候，不是努力就一定能成功的。”

　　“比如說很多窮鄉僻壤出來的孩子，他們沒錢上學，懂得不多，沒什麽見識。

　　這樣的出身與經歷，哪怕他們再努力工作，也不一定能趕上別人。

　　他們遇上王曉同樣的情況，也有可能會被拖垮。”

　　她義正辭嚴的質問道，“你敢說他們不努力嗎?你敢說他們一定是廢物嗎?”

　　沐知行一臉驚奇的看著小女鬼，似乎是啞口無言了。

　　“你站著說話，當然不腰疼。”楊希見狀，更加振振有詞，“王曉出身貧苦，也許連大學都沒上過，更沒有你這樣聰明的頭腦，無法在社會上混的風生水起。”

　　她的聲音鏗鏘有力，“可是……你敢說別人就一定沒努力過?”

　　“你憑什麽如此肯定的說他是廢物呢?”

　　這小女鬼緩過神來之後，再度恢復杠精本色，誓言杠到這位歪理大師啞口無言。

　　“你的意思是……”沐知行試探性的反問道，“王曉不是個廢物?”

　　“對！”楊希肯定的點了點頭。

　　“那你覺得什麽樣的人才算是廢物呢?”沐知行嘴角止不住上揚，饒有興致的問道。

　　“嗯……”楊希想了想，“那些出身優渥，不思進取，混吃等死的社會蛀蟲，才能稱得上真正的廢物！”

　　“可是這些人哪怕混吃等死，也可以過得比王曉好啊?”

　　“這樣也改變不了他們是廢物的事實！”

　　“三觀正，說的好。”沐知行讚同的點了點頭。

　　他緩了緩，反問道，“可是你知道嗎?為什麽我隻說王曉是廢物，卻沒有說他母親是廢物?”

　　小女鬼微微一怔，思路一時間沒轉過來。

　　“兩人來自同一個家庭，同樣的出身，同樣的處境。”沐知行不急不緩道，“一個年輕女人為了撫養兒子，可以同時打幾份工，拚盡全力將這個只會吃喝拉撒的累贅撫養成人。”

　　他臉上露出一抹冷笑，“而一個年近四十的大男人，面臨同樣的處境，居然被壓垮了。”

　　“甚至為了緩解自身壓力，不惜弑母。”

　　“他的生活再苦，能有他母親的一半苦?”

　　他攤了攤手，“當然，他也許曾經努力過，並且是特別努力的那種，只是有些撐不住了。”

　　“可這樣他就不是一個廢物了。”

　　“你不覺得可笑嗎?”

　　他頓了頓，“我知道，你肯定又要說我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畢竟我又不是他，又可能可能感同身受的體會到他的苦楚呢?”

　　他諷刺的笑道，“興許有些在我看來，理所當然能夠輕松解決的問題，對他而言，卻是無法跨越的鴻溝。”

　　楊希聽到這，眼神閃爍，似乎是在思考。

　　至於是在思考怎麽反駁，還是思考這話到底有沒有道理，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他出身不好、腦子不好、長相不好、意志不行，所以……”沐知行猛的站起身來，

臉上諷刺的意味越來越重，“只要他努力過……”　　“他窮就是理所應當！”

　　“他日子過得苦就是天經地義！”

　　“他撐不住就是人之常情！”

　　沐知行的語氣，一點點增強，最後甚至透露出一股冰冷的怒意。

　　“他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啊?只是努力沒有效果而已。”他冷冷笑著，陰陽怪氣道，“像我這樣的人上人，哪裡懂人民疾苦?哪裡有資格罵他是廢物啊?”

　　楊希有些不敢直視對方冰冷銳利的眼神，她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對方洶湧的怒意。

　　認識沐知行至今，她還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這家夥真的生氣了。

　　以往，無論楊希說多麽腦癱的話，沐知行都只會笑著調侃，像是完全不會生氣一樣。

　　但這次，像是觸及到了沐知行的某個傷口一樣，導致其完全克制不住心底的怒意。

　　“你……沒事吧?”小女鬼小心翼翼的詢問道。

　　沐知行深吸一口氣，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冷靜了不少。

　　無法完美掌控自己情緒的騙子，往往都活不了太久。

　　“回憶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情緒有些激動，不好意思。”他坐回台階上。

　　楊希反而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我十歲的時候，從幼兒園逃出來。”沐知行默默開口，“那時的我，沒上過什麽學，思想幼稚，身體孱弱。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長得不討喜，當乞丐都沒人願意施舍。 ”

　　他微微歎氣，“我一直覺得我是世界上最慘的人。直到我遇到了一個流浪兒，她跟我處境類似，居然還帶著一個小嬰兒。”

　　“她說那是她的弟弟。”

　　“在我看來，那是一個累贅，一個只會吃喝拉撒的累贅。”

　　“本來就朝不保夕，還帶著這樣一個累贅，會餓死的。”

　　他臉上帶著幾分回憶的神色，“我問她有沒有想過丟掉這個累贅?”

　　“她居然說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個時候，我覺得跟她比起來，我就是個廢物。”

　　“換做是我，活不下去了，肯定會丟掉身上所有的累贅。”

　　他的語調中有著從所未有的坦然。

　　這次，楊希沒有再杠，靜靜聆聽著。

　　“一直到現在，我依然覺得自己是個廢物。”沐知行微微抬頭，看向天空，“因為我知道，一旦我活不下去了，還是會丟掉身上所有累贅。”

　　他頓了頓，“當然，王曉比我那個時候的我更加廢物。”

　　沐知行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他頂多是有點累，就放棄了累贅。”

　　他一臉微笑的看向楊希，“換做是我的話，至少能撐到實在是活不下去的那一天。”

　　小女鬼有一瞬間的失神，片刻後，她笑著起身，抿了抿嘴，打趣道:“你這次說的，倒也不全是歪理。”

　　沐知行搖了搖頭:“我所說的，全都是歪理，你聽聽就好。”

　　他伸了個懶腰，“三觀不正，滿嘴歪理的人，這個世界上有我一個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