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後院中喧嘩的人聲顯得格外熱鬧。
燈光照在鐵頭大剛的光頭上,他的頭亮得愈發像是剛從油桶裡撈出來的光葫蘆。
大剛的頭越亮,就表示越高興。今天晚上來的客人特別多,賭的也特別多,除了“抽頭”的不算,他自己和三姨太至少已撈進了上千兩銀子。
三姨太的領子已解開了,露出了雪白的粉頸,用一雙春蔥般的纖纖玉手,抱著一張牌,斜眼瞟著鐵頭,“你是不是要這張牌?”
鐵頭拿過她手中的牌,大喝:“好牌!至尊寶,通吃!”
他雙臂一張,正想把桌上的銀子全都掃過來,突聽一個人冷冷道:“吃不得!”
這裡是大剛他的三姨太的地方,算是他自己的生意,同賭坊差不多,賭局常開,只要有錢可輸,就可以進來。所以三教九流,什麽樣的人都有。鐵頭大剛既不是怕事的人,也從來沒有人敢在這裡鬧事。
說話的人看起來不但很陌生,也不像是在賭錢的。他穿得實在差不多,太髒太破,誰也沒看見他是怎麽進來的。
鐵頭大剛瞪眼道:“剛才是不是你在放屁?”
這人的樣子雖然不中看,態度卻很冷靜,淡淡道:“我不是放屁,是在說公道話!”
鐵頭大剛道:“你說我吃不得?憑什麽吃不得?”
這人道:“你憑什麽要通吃?”
鐵頭大剛道:“就憑這至尊寶!”
這人道:“只可惜這副牌到你手裡,就不叫至尊寶了。”
鐵頭大剛忍住怒火,道:“叫什麽?”
這人道:“叫剃光了腦袋的豬八戒,通賠!”
鐵頭大剛的臉色變了。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每個人都已看出這小子是特地來找麻煩的。誰有這麽大的膽子,敢來找鐵頭大哥的麻煩?兄弟們全都跳了起來,紛紛大喝:“你這小王八蛋,你姓什麽?叫什麽?”
這人道:“我叫阿吉,沒有用的阿吉。”
所有的聲音立刻全都停頓,城裡的兄弟們,當然已全都聽過“阿吉”這名字。
鐵頭大剛忽大笑,道:“好,好小子,你真有種,居然敢找上門來!你既然已經來了,姓徐的那小子呢?他沒來嗎?”
阿吉搖搖頭,“他會來的。”
鐵頭大笑:“哈哈,徐小子是知道大老板的厲害的,他背叛了大老板還不知道逃跑,真是愚蠢!你得罪了大老板還敢來送死,更是蠢得無可救藥!”
阿吉道:“或許我是愚蠢的,不過我不是來送死的,我只不過想來看看。”
鐵頭大剛道:“看什麽?”
阿吉道:“看看你的頭,是不是真的是鐵頭!”
鐵頭大剛又大笑,道:“好,老子就讓你開開眼界。”
一張鋪著整塊大理石的桌子,居然一下子就被大剛端了起來。至少有七八十斤的桌子,在他的手裡,竟好像是紙扎的。石頭也有很多種,大理石不但是最名貴的一種,也可能是最堅硬的一種,他卻用自己的腦袋撞了上去。
只聽一聲巨響,這塊比年糕還厚的大理石,竟讓他一頭撞得粉碎。他的頭卻還是像個剛從油桶裡撈出來的葫蘆,又光又亮。兄弟們立刻大聲喝彩:“好!”
等他們喝彩聲停止,阿吉才慢慢的接著道:“好……好……好一個豬八戒!”
本來正在驕橫自耀,洋洋得意的鐵頭大剛臉色又變了,怒道:“你說什麽?”
阿吉道:“我說你是個豬八戒,
因為除了豬之外,誰也不會笨得用自己的腦袋去撞石頭。” 鐵頭大剛獰笑道:“我應該撞什麽?撞你?”
阿吉道:“好。”
這個字剛出口,鐵頭已虎撲過去,抓住了他的肩,把他像剛才舉石桌一樣舉了起來!
鐵頭不但頭厲害,這幾招動作也快,而且準確。他知道現在要撞的不是桌子,是個有手有腳的活人,所以他一出手就抓住了阿吉的肩部要穴,先讓他不能動,然後再一頭撞過去。
沒有人能受得住他這顆鐵頭一撞,看來這個沒有用的阿吉,立刻就要變成沒有命的阿吉了。
兄弟們又在大聲喝彩。
可是這一次彩聲停頓得很快,因為阿吉沒有被撞碎,鐵頭反而被打碎了。
它是被一掌打碎的。
無淪誰肩部的緊要穴道被抓住,一雙手本來是絕對動不了的,想不到阿吉的手卻偏偏還能動!
鐵頭的腦袋,本來連鐵錘都敲不破,卻偏偏受不了他這隻手的輕輕一拍。
慘呼和掙扎都已停止,屋子裡悶得令人窒息。
阿吉動也不動站在那裡,棕黑的眼睛裡全無表情,仿佛深不見底。
每個人都在看著他,每個人身上都帶著武器,可是沒有人敢動。
這個沒有用的阿吉,竟使得這些終日在刀頭舐血的兄弟們,心裡產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懼。
這個人究竟是誰?他殺人後為什麽還能如此冷靜?他以前殺過多少人?現在他心裡在想些什麽?
而阿吉,糾結、懊悔、苦惱、無奈的心情在他的臉上交雜出了複雜的表情。
秋風吹動窗紙,阿吉抬起頭,才發現面前站著個女人。一個很美的女人,帶著種說不出的妖嬈誘人的魅力。
她就是鐵頭的三姨太,她站得離阿吉很近,已盯著阿吉看了很久,眼睛裡帶著種很奇特的表情,既非悲傷,也不是仇恨,卻帶著幾分驚奇和迷惑。
滿屋子的人都已繞過阿吉,悄悄溜走開,最後一窩蜂地從門口湧了出去,只剩下她一個人沒有走。
“啊!”
慘叫聲中,人群又慢慢出現在院中,如同海浪退潮一般退了回來,他們的臉色難看至極,全都盯著院子外面。
刀尖拖在青石地面上的刺耳聲音聽得讓人牙酸,聲音停止後,院子外面的身影也走了進來,右手持著的狹刀已經染上了刺目的紅色,顯然剛才的慘叫聲就是他的傑作。
大剛的兄弟們裡面已經有人認出了來人,聲音帶著顫抖,“是徐……徐甲!”
狹刀在手的徐甲慢慢往前走了兩步,俊秀的面龐從門口陰影中顯露出來,他微笑的看著眾人,“鐵頭大哥好像已經死了,你們不為他報仇就想著逃跑,是不是不太講義氣?”
人群中最前面的一個人咽了咽口水,道,“徐……徐公子,我們都是來賭錢的……”
“對……對對,我們是來賭錢的。”
眾人附和不停,恨不得馬上和地下躺著的鐵頭大剛劃清界線,徐甲笑了笑,“賭錢的?那怎麽會認識我?再說,放你們走的話,怕是有人去向大老板通風報信……”
依舊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人說話了,“徐公子和這位阿吉大哥的事情我們都有所耳聞,所以才知道您的,您放心,我們絕不會去通風報信!”
徐甲點點頭,“你說的話聽起來很誠實。”
那人道:“再下一向是個誠實的人,您放心……”
徐甲道:“我不放心,也不相信你的誠實,但是死人是誠實的。如果要想我相信的話……”
那人臉色已經變了,“徐公子……”
徐甲輕笑,道:“你們都去死吧!”
“颯!”刀光閃過,白刃破開風聲,正在這時,“住手!”
刀鋒堪堪停在那人咽喉三寸!
他臉色慘白,額頭上布滿細密的冷汗,他卻動都不敢動一下,更不用說敢去看喊話救命的人是誰,徐甲卻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誰。
阿吉的臉色也很難看,蒼白得不比那人的差,就仿佛他的咽喉前也停著鋒利的刀鋒。
可是真的是這樣就好了,他寧可他咽喉前有這麽一柄刀鋒,也不願看到徐甲殺人如麻樣子。
“我不喜歡你殺人,放他們走吧!”
徐甲卻顯得並沒有想象中那麽不滿或者抗拒,只是笑了笑,“好。”
說罷,提著刀的徐甲,側過身子,讓出了門口道路,滿屋子的人生怕他反悔,當即爭先搶後的湧出了門口,四散在夜裡。
鐵頭的三姨太依舊沒有隨著眾人離開,她只是看著阿吉,看都沒有看離開的人一眼,甚至她連徐甲都沒有看一眼。
她站得離阿吉很近,已盯著阿吉看了很久,眼睛裡帶著種很奇特的表情,既非悲傷,也不是仇恨,卻帶著幾分驚奇和迷惑。
現在滿屋子的人都已經離開,只剩下她一個人沒有走。
阿吉冷冷道:“我殺了你的男人!”
三姨太道:“你不殺他,他遲早也總有一天會死在別人手裡!”
她的聲音甚至平靜得接近冷酷,“像他這種人,天生就是個殺胚!”
阿吉道:“我也很可能會殺死你,你本該早就走了的。”
三姨太道:“應該走的是你。”
阿吉冷笑。
三姨太道:“你殺了鐵頭,大老板絕不會放過你。”
阿吉道:“我本就在等他!”
三姨太看著他,眼神顯得更奇特,忽然道:“我認得你,我以前一定見過你。”
阿吉道:“你一定看錯了人!”
三姨太道:“絕不會。”
她說得非常肯定:“我是個婊子,從十四歲就開始做婊子,也不知見過了多少男人,可是像你這種男人並不多。”
阿吉眼睛裡忽然也閃過一絲奇怪的表情,慢慢地轉身走出去。
“我們走吧。”阿吉對徐甲說道。
三姨太看著他的背影,眼睛裡忽然發出了光,大聲道:“我想起來了,你是……”
她沒有說完這句話,因為阿吉已閃電般轉回身,掩住了她的嘴,將她攔腰抱起。
徐甲看到這一幕驚呆了,倒不是因為阿吉將三姨太抱入懷中,而且因為,太快了!阿吉的速度太快了!
如果他不是去抱人,如果他手中有劍,自己真的能跟上他速度嗎?
不消片刻,徐甲震驚的心變得火熱,這就是這座江湖的天花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