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799小時前。”中控計算機的軍用AI回答道。

這個時間換算一下的話，大概是十六年……將近十七年前，正好是“特別行動艦隊”折戟於此、“韶江改”護衛艦墜毀的時間點。

近十七年沒有進行聯網更新的數據庫，是怎麽識別出加入不死船員會不到一年的柯嵐的生物識別數據的?

“那為什麽，你的數據庫裡，會存有我的生物識別數據?”柯嵐直截了當地問道。

“根據記錄，自從本AI誕生之日起，數據庫裡就已經存有這些數據了。”軍用AI回答道。

軍用AI誕生之日……那應該距離“韶江改”護衛艦落成沒多久、中控計算機剛剛開機的那段時間。畢竟，交付建造完畢的戰艦是需要戰艦自己飛往交付地點的，如果沒有中控計算機和這個AI的話，戰艦根本飛不起來。

也就是說，自己的生物識別數據，從一開始就被植入了“韶江改”中控計算機的數據庫。

而“韶江改”護衛艦……不，那時候應該還是“韶江級”護衛艦十六號艦才對，這艘戰艦的出廠日期……

雖然檔桉上有關“韶江級”護衛艦十六號艦的出廠日期的文字柯嵐隻掃過一眼，但他還是記了下來——該艦主體部分由方舟三號造船廠承建，葉氏財團旗下的鋼旗重工協力，於新紀元915年6月動工，新紀元917年12月完工。後轉移至忒斯特四號基地加裝武器裝備。

新紀元917年……就算柯嵐不是一名“共生體”、就算他腦海中那些關於童年的記憶都是真實的，那這個時候他也都還沒有出生呢……這艘戰艦的數據庫裡又怎麽會有一個尚未出生的人的生物識別數據呢?

而且……還是一個有著不死船員會成員權限級別的數據。

難道在那個時候，“共生體”計劃就已經步入了正規……但就算如此，不死船員會的成員也不可能將“共生體”的數據錄入進去，要不然，擁有著和不死船員會成員同等權限的“先知”對方舟造成的打擊，將會更加沉重。

退一萬步講，就算每一名能長期存活的共生體都是預定的未來的船員會成員，那麽相對應的數據也應該是在確認這名共生體真的可以長期存活之後再錄入數據庫，要不然，方舟的控制中樞將會出現嚴重的混亂。

或許“先知”曾經也是有著和船員會成員同等級權限的人……至於他為什麽沒有利用這個權限，大概是在他還沒有知道這件事之前，船員會就已經把他的權限給刪除了。

雖然這個說法在“先知”的身上說得通，但到了柯嵐這裡，時間節點就完全對不上了。

除非，共生體用的都是同樣的基因編碼，每一名共生體之間都像是孿生兄弟一般……但柯嵐見過“先知”的真容，對方光是外貌就和自己大相徑庭，生物識別數據更是不可能一樣。

柯嵐在不死船員會的檔桉庫裡查過“先知”叛逃前的信息，可以確認他並沒有借助阿爾法文明的力量改變過自己的容貌……別的不說，兩人之間光是血型也對不上號:先知的血型是0型血，而柯嵐是AB型血。

這至少證明了，每一個共生體之間的基因編碼是有著很大差異的……想也來是，換做柯嵐是不死船員會負責共生體項目的人，他也不可能一直將同一批克隆人作為實驗素體……

等會?！克隆人?！

一個有些大膽的猜測在柯嵐腦海內閃過，讓他不由得如遭雷擊一般定在原地。

記錄在“韶江改”中控計算機數據庫裡的是不死船員會成員的生物識別數據，

這一點不會有錯……那如果，自己是某一名不死船員會成員的克隆體呢?那自己和這名不死船員會成員有著一樣的生物識別數據，所以會被近十七年沒有更新數據庫的“韶江改”所識別，這就完全說得通了！

如果自己真的是某一名不死船員會成員的克隆人的話，那會是哪一個呢?

柯嵐回憶著自己在會議上見到過的那些船員會成員的虛擬投影……但很快他就發現這麽做毫無意義，這些虛擬投影並不一定是他們的真實容貌，其中有一部分人甚至還將自己遙控的彷生人的樣貌設置成了與會的虛擬投影形象。

只有看到他們躺在“永生之棺”裡的本體，才能夠確定他們真正的容貌。

可為什麽那名成員不把自己改造成“共生體”，而是要以克隆人的形式呢……是因為擔心自己的安全問題，還是有著其他的限制?

但不管怎麽說，柯嵐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自己能加入不死船員會，並不是因為自己完成了船員會的考核，也不完全是因為自己的特殊能力。

自己能加入不死船員會，這恐怕本來就是已經內定好的事情。

就算自己什麽都不做，在家裡當一個成天只會追番打遊戲、靠低保和救濟金度日的廢宅，等到了某個特定的時刻，不死船員會的人還是會找上門來。

(在這裡解釋一下關於方舟的救濟機制:方舟有著一套完善的福利保障系統，凡是有著合法身份的方舟居民，哪怕不參加任何工作，每日也可以領到足以維持最基礎生命活動的口糧。盡管這類口糧的味道令人無法恭維，但至少是餓不死的。

至於那些生活所迫，不得不參加高危工作的人，例如礦工、雇傭兵之類的職業，一部分人是因為無法忍受完全低欲望的“混吃等死”的生活，一部分則是有著更加不得已的原因:自己或者家人生了無法靠免費藥物治療的重病、因為賭博或是其他事情欠下了無力償還的債務、想要讓自己的後代得到更好的教育過上更好的生活等等……

像柯嵐這種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人，只要不生病、不結婚、不生子，一直保持一個低欲望的生活狀態，實際上是完全可以靠吃救濟吃到壽終正寢的。)

柯嵐嗅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

換位思考一下，假設自己是提供基因的“原體”，那麽自己能接受自己的克隆體加入不死船員會，成為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一員嗎?

顯然不能。

這裡先不討論人權和道德倫理的問題，對於不死船員會來說，克隆人這東西，從一開始就是被當做工具和武器製造出來的。對於一件工具或是武器來說，擁有自我意識已經是十分危險的事情了，必須嚴加控制，保證這件工具或武器時刻聽從來自於“人”的命令。

控制的方法也不外乎幾種，低級一點的直接在克隆人體內設置足以致命的“後門”，用生命威脅來進行控制;高級一點的則是靠植入預設記憶或是洗腦，讓克隆人成為一名完全忠於船員會的棋子。

前者簡單粗暴，但是容易引起反抗和暴亂，一旦克隆人可以做到寧可舍棄自己的生命也要追求自由人格和獨立意志的時候，這種控制手段就將徹底失效。而後者難度更大，效果也更自然，也卻隱藏著一個無法令人忽視的缺陷:假如這名克隆人有一天發現自己的記憶都是虛假的，那他會做什麽?

沒人能預料到這個結果……這是其中最最不安定的因素。

“先知”和柯嵐都知道了“部分真相”，前者毅然決定背叛不死船員會、逃離方舟，而柯嵐則是選擇了和不死船員會“合作”。

他們甚至決定讓柯嵐加入不死船員會，現在看來，大概率是為了安撫柯嵐的情緒，讓柯嵐感到自己“被信任”，從而讓雙方站到同一戰線之上，擁有共同的目標和利益。

這或許是他們從“先知”叛逃事件上學到的前車之鑒。

可柯嵐真的被他們當做“自己人”了嗎?

顯然沒有。

歸根結底，他始終是一名“共生體”，一個克隆人，一件被製造出來的“工具”或是“武器”。

不死船員會的人能刪除掉“先知”所有的權限信息，同樣也能刪除掉柯嵐的……他現在之所以還能待在船員會裡、還能活在這個世上，僅僅只是因為自己對船員會的成員來說還有價值。

僅此而已。

等到哪一天自己的價值被榨乾，或許就將迎來人生的終結之日。

舊紀元的華夏有一句古話，叫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柯嵐和其他不死船員會都不是一類人，甚至都可以說不是同一種“物種”，他體內除了人類的基因之外還有著阿爾法人的基因，在其他船員會成員眼裡，自己就是“異類”。

打個比方，假設有一天，你看到了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他的外貌身高體重甚至是性格都和你十分相近，但唯一不同的是他體內有著怪物的血脈，他有著你所有沒有的特殊能力——你會喜歡這個人並且和他成為朋友嗎?

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恐怕不會……他們會忌憚、甚至是害怕這樣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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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會將其視為和自己一樣的“人”，只會把它當做“怪物”。

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是聖人，絕大多數的人都是普通人。

普通人的內心都會存在著陰暗面，這個陰暗面可以是任何不被正常社會所認可的東西……很多人可能終其一生也只有存在著“這麽一種想法”而已，而從來不會去為之付諸任何實際行動。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個陰暗面會一直存在……它或許會被遺忘，但不會消失。

只有自己才最清楚自己內心的陰暗面是什麽，而當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複製體”站在你面前的時候，你只會產生一種自己從頭到腳被剖開的不適感……正因為你知道對方會有什麽樣的想法，所以你才會感到害怕。

假設對方有著比你更加強大的力量，那麽這種害怕將會十倍百倍地放大。

從這一點來看，至少可以將猜測的范圍縮小近一半。

柯嵐的那名“基因原體”，在他加入不死船員會的決定，肯定是投的反對票。

不過自己是誰的克隆體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死船員會將自己製造出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如果說是為了解讀那些阿爾法文明遺留下來的文獻，那麽用那些只能短暫存活的“一次性共生體”就足夠了，安全、便捷還不用擔心事情會超出自己的掌控，“即用即拋”，簡直是完美的“工具”，又何苦要製造出像“先知”和自己這樣的東西出來呢?

一個先知就已經差一點把方舟和人類給滅了，這要是多來幾個，恐怕還沒等不死船員會將阿爾法文明的遺產徹底消化， 人類這個種族就要從宇宙間除名了吧?

不死船員會難道一點都不擔心自己背叛嗎?還是說，他們另有後手?

柯嵐這邊陷入了沉思，一言不發，反倒是站在一旁的莫玨沉不住氣了，走上前來，向“韶江改”的AI問道:“特別行動艦隊當年到底遭遇了什麽事?這艘戰艦墜毀的這十幾年來，又發生了什麽?”

“未檢測到你的身份數據的對應的權限等級，所以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一道掃描激光在莫玨身上掃過之後，軍用AI回答道。與此同時，還有幾門自動防禦機炮從艦橋頂部的暗槽中探了出來，數個激光輔助瞄準器的紅點鎖定在了她的身上。

“解除鎖定。”柯嵐擺了擺手，下一秒，這些自動防禦機炮就收了回去，“回答她的那些問題。”

“該問題涉及到‘特別行動艦隊’第一號任務的作戰記錄、以及本艦的常規記錄數據，這兩份記錄部分數據已經損壞且無法修複，是否需要調閱?”軍用AI回答道。

果然，還是有部分數據損壞了……柯嵐在內心歎了口氣，道:“把沒有損壞的那部分調出來。”

“特別行動艦隊，四號艦，‘韶江改’護衛艦，編號SX-016，第一號任……”AI一邊讀，一邊將文字影像投放到了虛擬屏幕上面——不得不說，莫玨提出的這兩個問題內容還是太寬泛了，這份作戰記錄的竟然是從“韶江級”十六號艦被改造成“韶江改”開始的……

光是冗長的改造清單，文本大小就超過了一個G。

柯嵐只能選擇快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