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好驚訝的，因為你才是那個走進誤區的……”柯嵐歎了口氣，說道，“維度與維度之間的夾縫根本就不存在，你所觀測到的那種狀態，其實只是空間和時間重疊之後產生的異常區域而已……如果用你剛剛舉得那個人工智能和程序員的例子的話，程序員想要殺死一個人工智能，他只需要按下那個‘刪除鍵’……或者更乾脆一些，直接以物理手段破壞掉人工智能程序的載體。對於人工智能本身來說，這種來自更高維度的‘打擊’根本無法抗拒。也完全不存在兩個維度之間的‘過渡區域’。”

　這坨被柯嵐從虛空之中拽出來的肉團似乎處於極不穩定的狀態，一張又一張的人臉在肉團的表面浮現，隨之又隱沒不見。這些臉裡有他所熟悉的不死船員會的成員，也有柯嵐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他們表情各異，有憤怒有痛苦也有怨憎……但最多的臉都是麻木無神的，就好像被抽走了靈魂的傀儡一般。

　每一張臉的嘴都在動，截然不同的聲音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句完整的話:“我不相信！從第一次觀測到維度夾縫開始，我為此努力了數百年！這絕不可能！維度夾縫絕對不是時空重疊之後產生的異常區域！”

　“幾百年還是太短暫了……阿爾法文明可是為此努力了數十萬年，連他們都沒能發現這東西的存在，僅靠方舟的技術水平，再加上一部分不完全的阿爾法文明技術遺產……你究竟是哪裡來的自信啊……”柯嵐有些憐憫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肉團，“這種事情不存在偶然和僥幸……我們連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都不算，最多只能算是一群發掘史前文明遺產的原始人而已……你想要跳過那漫長的過程直接‘一步登天’，也就只有舊紀元的龍傲天敢這麽寫了。”

　柯嵐頓了頓，繼續說道:“雖然我也覺得阿爾法文明的計劃成功率幾乎為零，但幾乎為零不代表就是零，在那小數點後無數個零的後面，還是存在著一線希望的……至於你們的計劃，那完全就是在加速人類文明的滅亡，你們這麽做，又和異端教派有什麽區別呢?

　“退一萬步講，就算你們的計劃能夠成功，在犧牲掉人類文明絕大部分的有生力量之後，到了那個更高的維度，你們又能做什麽呢?她，或者說她們，或許還沒有強到完全掌控那個高維度的世界，但至少也是相當於是那個世界裡的高等種族了……就如同地球上的人類一樣。至於我們，初來乍到，恐怕連浮遊生物都不如吧?”

　聖櫃內部突然出現了一點幽光，一個和柯嵐長相一模一樣全息投影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投影和柯嵐對視了一眼，後者就立馬明白了它的身份——這個全息投影，正是當初愚者封存在核心主腦之中的那部分人格。

　柯嵐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共鳴，兩個同源的人格之間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不計其數的記憶片段湧入柯嵐的腦海——這些記憶片段並不是封存在他意識之中的，而是來源於核心主腦的那個人格……這些記憶對於普通人來說極度危險，其中包含的信息，完全可以視作是模因的一種，足以讓人在瞬間陷入超蝕。

　但以柯嵐現在的狀態，卻可以輕輕松松地中和掉這些記憶裡附帶的侵蝕模因，以絕對的清醒和理智去審視這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愚者曾經告訴過你，維度的夾縫是不存在的，只可惜你固執地認為，是愚者在嫉妒你、貶低你，否決掉你的計劃是為了打壓你在不死船員會內部的地位……”柯嵐又看了一眼地上蠕動的肉塊，心裡頓時明白了許多，“你不甘心，就動用了自己所有可以動用的資源，日以繼夜地進行研究……直到有一天，所有的實驗數據都指向一個結果:愚者是對的，維度的夾縫並不存在，那只是空間和時間重疊後所產生的異常區域……這種現象和‘時空奇點’本質上是一樣，它存在卻又不存在，你無法在物理宇宙之中找到它，卻又可以通過數學來推算它……它無法被真實地觀測到，就如同那些因為時空悖論而被抹去存在的阿爾法人一樣。

　“你很絕望，你砸掉了實驗室裡價值連城的設備，自身卻因為爆炸而產生的小規模空間風暴差點丟了性命……你的理智陷入了崩潰的邊緣，完全無視了愚者和其他不死船員會的警告，暗中大量閱覽那些被不死船員會封存的阿爾法文明文獻……

　“這種行為和自殺無異，雖然船員會成員的肉身和意識都經過強化，承受侵蝕的能力遠超常人，但大量‘禁忌的知識’還是讓你的侵蝕程度突破了臨界點……不死船員會之中第一個蝕骸化的成員不是喀戎，而是你，赫爾墨斯。

　“但意外的是，不知道該說你是運氣好到了極點，還是差到了極點……你蝕骸化之後的形態，是一種具有極強欺騙性和偽裝性的形態，而且還能保留你的自我意識……在你沒有主動坦白的情況下，不死船員會的其他成員無法發現你的變化，巢都文明曾經將這種形態的蝕骸稱為‘該隱’。”

　“該隱……該隱……”肉團默默地念著這個在宗教典籍裡象征著人類最初之惡的名字，表情開始逐漸扭曲。

　因為憤怒、嫉妒和自傲等種種原因，該隱殺死了自己的弟弟亞伯，而赫爾墨斯同樣因為這些原因，變成了蝕骸該隱……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必然，就連愚者都很難說得清楚。

　“該隱最大的特性，除了偽裝之外，還有就是自我欺騙和暗示……你忘掉了實驗失敗的結果，並且轉而讓自己堅信，自己的所作所為才是正確的。你誘騙不死船員會的其他成員去偷閱那些封存的文獻，並且以此來要挾、控制他們……而隨著其他成員的侵蝕程度日漸加深，他們也開始相信你那所謂的‘升維計劃’，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在被柯嵐從空間異常點裡拽出來之後，肉團就開始變得越來越虛弱，現在已經連話都有些說不清楚了。

　“因為受到侵蝕的個體，潛意識裡會產生一種想要和她合為一體的欲望……而‘升維計劃’中至關重要的一步，就是借助滅世之樹的力量，將整個文明獻祭給那個存在。”柯嵐繼續說道，“這和受侵蝕者潛意識裡的衝動不謀而合，因此，哪怕你後續沒有繼續脅迫他們，他們也會‘真心實意’地支持這個計劃。”

　“獻祭……滅世之樹……不、不對……我的計劃……我……他們……”

　肉團的思維邏輯似乎已經陷入了混亂之中，但柯嵐沒有管他，而是接著說了下去:“當然，你之所以會堅定不移地相信你的計劃能夠成功，同樣是這個潛意識在作祟……你的理智告訴你，升維計劃根本不存在可行性，但在蝕骸化之後，你看似神智正常，其實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或者說，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讓升維計劃成功，真正的目的，就是把整個人類文明獻祭給那個存在。”

　柯嵐和正在面前的全息投影對視了一眼，說道:“想要騙過別人，就首先要騙過自己……只不過你在這個謊言裡陷得太深了，直到剛剛，還堅信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為了讓人類文明擺脫她的控制……”

　“……不，不是這樣的……不！

　”肉團的聲音，從一開始的低聲嗚咽，逐漸變得激動，到最後直接咆孝了起來，它的身體也開始出現巨大的變化——體積驟然膨脹，無數粗大、長滿吸盤和鱗片的觸手從肉團之中生長了出來，轉瞬之間就擠滿了聖櫃內部這個不大的空間。

　但就在下一秒，這些伸展開來的觸手便被擠壓到了一個不足一立方米的空間之內，在巨大的壓力之下，這些觸手就如同榨汁裡的漿果一樣爆成了血湖湖的肉醬，然後再被壓實成四四方方的塊狀物。

　哀嚎響徹了整個空間，但柯嵐卻不為所動。禁錮肉團的空間還在不斷地壓縮著，短短幾秒鍾，就已經變成了只有乒乓球那般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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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難想象此時肉塊內部的密度高到了何種程度，無論是觸手還是那些扭曲的臉龐，都已經看不到了，柯嵐的面前只剩下了一顆顏色幾近純黑的珠子漂浮在半空中，時不時還會有一抹暗紅從珠子的表面閃過。

　聖櫃最大的特性就是屏蔽那個存在的探測，這是阿爾法文明為了研究神級能量而特意建造出來的一間“實驗室”——準確地來說，聖櫃的技術並不是阿爾法文明自己研發出來的，而是另外一個平行時空的人類文明留給他們的遺產。

　在聖櫃內部，柯嵐可以一定程度上使用軀殼的力量，而不至於引來那個存在的注視……從某個角度來說，這裡，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最佳戰場。

　赫爾墨斯凝聚了方舟上數千萬生靈而形成的這個生命體，其中蘊含著它從數百座阿爾法文明遺跡裡搜集而來的神級能量，單論力量，它完全已經達到了卷族個體的平均水準，別說是對抗柯嵐了，就算是想要毀滅掉阿爾法星也不算什麽難事。

　可就在赫爾墨斯想要去調動這些力量的時候，卻發現身體內部出現了數以千萬計的反抗意識……那些本該被抹去自我的意識體，竟然是在同一時間盡數蘇醒了，每一個意識體都在抗拒著赫爾墨斯的控制，拉扯著這股已經和意識融為一體的能量，不讓它順利地釋放出去。

　“為什麽這些人還有著自我意識?！為什麽?！”赫爾墨斯的意識又驚又怒地嘶吼道，它雖然是這個意識集合體的主導，但當這個主導地位不被其他意識體所認可的時候，它本身的力量就顯得十分渺小了……它就好像是一個孤立無援的大腦，失去了對身體各個部位的控制……而最令它絕望的是，自己的“肢體”不僅不再接受它這個大腦的控制，反過來還在攻擊它這個“大腦”，不斷地衝擊、蠶食著原本屬於赫爾墨斯的那部分意識。

　“你們……你們難道不知道……這是在自殺嗎?”赫爾墨斯終於是感受到了恐懼，但在這份恐懼之中，似乎又隱含著一絲解脫，“升維計劃還是人類文明唯一的出路！你們只要和我一同拔升到更高維度的世界，就會明白這一切了！升維計劃……升維計劃才是……”

　赫爾墨斯的意識突然沉默了，片刻之後，他的語氣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所有的憤怒、恐懼、驚慌都已經消失了，只剩下了平靜:“升維計劃是不可行的……我記起來了……我早就已經知道了這個答桉，只是我不願意去相信……我一直在欺騙我自己……我一直在欺騙我自己……”

　柯嵐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黑色的珠子突然停止了掙扎，緊接著，珠子內部的意識體數量正在迅速減少，而珠子上所附帶的那種侵蝕力量，也在以一個驚人的速度弱化了下去。

　“淨化?”柯嵐微微一怔，“不，不對，是中和……那些消失的意識體，以自身為代價，中和掉了屬於她的烙印……”

　“他們醒了。”愚者的全息投影開口道，“赫爾墨斯，還有其他那些被侵蝕的船員會成員們。”

　與此同時，在幸存者聯盟地面部隊的指揮所裡，不久前失去意識的馬奇諾將軍睜開了眼睛，有些費勁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在馬奇諾意識恢復清醒的第一時間， 他就趕忙將手伸向了自己的臉頰。

　馬奇諾清楚地記得，在自己昏迷之前，臉上長出了一堆葡萄般的肉瘤，肉瘤裡面還包裹著像是玻璃珠一樣的東西，還會不受控制地小幅度轉動著。

　他知道那是變異以後長出來的“額外眼球”……他知道自己也沒能逃過這一劫——可現在，按在臉上的雙手卻是什麽東西都沒有摸到。

　除了“略微”過量的皮下脂肪之外，馬奇諾的臉上什麽都沒有。

　“難道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覺?”馬奇諾喃喃自語道，驚魂未定的他在自己的身上四處亂摸著，卻依然沒有發現任何變異的跡象。

　“怎麽……回事?將軍，您……您沒事吧?”列維也蘇醒了過來，伸手捂著自己的腦袋，“頭……頭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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