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年的相處,我發現他也不是聖人。
多多少少也會犯點小錯誤,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無傷大雅。
直到那天晚上。
夜課後,我在辦公室為第二天備課,拖到了很晚都沒有回去。
校園裡,只有路燈和我的辦公室亮著。
我整理完資料,像往常一樣準備開車回家。
出了辦公室有點困。
也許是人老囉,精力不足,熬了夜,很疲憊。
噠噠噠
整個樓層只有我的腳步聲。
下樓走到一半,我聽到原本規律的腳步聲錯亂了。
是有人跟在我後面。
我敢肯定絕對不是某個學生的惡作劇,B樓只有我一個人。
而且腳步的頻率明顯快於我,這麽久卻沒有從我身邊過去。
那我身後的是什麽?
我嘗試止步,每次停下來,身後的腳步聲就戛然而止。
當我繼續走,腳步聲就同時響起,聲調和頻率都變響變快一點,每次開始聲源就越來越近。
最後,我不敢試了。
因為,它快貼到我後背了!
手扶著脫鏽的樓梯扶手,樓道一層出口近在眼前,但好像有點遙遠。
身後頻繁的腳步聲仿佛隨時可以追過來。
是有點緊張的,可以說我遇到鬼了,但鬼是什麽?
有實體的僵屍,還是非物質精神聚合體,又或是一股惡念?
說實話,我那一刻很想回頭看看鬼的真面目。
可惜,明明很緊張,卻有抑製不住的困意。
這是鬼攻擊人的方式嗎?
讓我在半夢半醒中消逝?
感受不到痛苦的方式,還真是仁慈啊。
最後時刻,就要失去意識了,我用盡全身的力氣,轉身仰面向下倒去。
看清了身後的東西。
殘破的校褲,褲腿口不規則地被撕裂一圈,露出布片之下一雙蒼白的小腿!
腿上泛青的靜脈一根根清晰可見。
赤裸的腳上粘著疑似樓下花壇裡的黃泥,腥臭的味道充溢濕冷的樓道,我一度窒息。
她上身隻披著一件薄薄的衛衣,肩部胸前不對稱分布黑紅色血跡。
陰風襲來,蓬松的衛衣飄動,從下方看去,裡面什麽都看不清,像是被掏空了。
雙肩耷拉著,手臂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隨軀體的下移小幅度晃動。
頸椎如同被抽掉,脖子上的頭顱以90度向前彎度,一頭黑發如瀑布流下,她的面部應該直直對著自己的腳背。
“啪嘰”
發黃的腳掌輕輕落在下一階樓梯。
“這就是鬼?”
“她是我的學生啊!她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子?”
塵封在腦海深處的記憶噴湧而出。
我難以置信。
不是因為我今天可能會死在這裡,一生為師卻死在曾經的學生手裡。
而是她,為什麽會以這樣的形象死去,她在死前到底經歷了什麽。
那是她留在這世間最後的模樣!
她經歷了怎樣的痛苦與絕望,乃至死後二十年,也不願安息長眠。
最後以這樣的姿態重新降臨校園。
那一刻,衣服內皮膚上有灼燒的痛感。
然後從外到裡一層層皸裂,內層的血肉和表皮都碎成一塊塊,要從軀體上脫落。
身體裡好像有什麽溫暖的東西噴湧而出。
原本即將昏迷的意識被劇烈的痛感拉回。
頭腦清醒幾分。
發自心底的幽寒,裹挾著不摻雜任何情感的冰冷撲面而來,好像我是那個將她變成這樣的人,那個即將被她手刃的罪人。
我,確實有罪。
他們的身影一個個在我眼前浮現。
但也許,我們都是罪人。
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信仰動搖。
摔倒在地上的瞬間,後背與地磚碰撞產生的痛覺早已麻木,頭因慣性撇在一邊。
眼皮完全閉上的前一刻,樓道的燈驟然打開。
剛剛習慣黑暗的眼睛傳來些許不適,我只看到通明的樓道裡。
她下樓的姿態一動不動。
根據受力分析,重心已經隨著左腳穩在下一階樓梯上,可是右腳還留在上一層。
在階梯之間,她就這樣僵著。
所在那塊空間的黑暗慢慢褪去,她的身形也緩緩消失。
皮膚上的灼痛被冰涼代替,夜晚的西北風從衣領灌入。
原本封閉的樓道不再與外界隔絕。
昏迷前最後一眼看到。
二層樓梯口出現另一個人!
眼熟的深藍校褲,白色校服,雙手插著口袋。
再往上,是視野的盲區,沒看清他的臉。
但是我清楚他是誰,辨認出某些人不需要看全正臉。
你會覺得他很熟悉。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就像在夢裡迷糊地見過。
不知道是在哪一天的晚上,或者是白天小憩。
在破碎的場景,充滿光怪陸離的事物。
夢隨著斷裂、瘋狂的劇情線發展。
你也會以不合常理的身份、不同的形體出現,擁有神秘的能力。
做著詭異的事情。
或者乾脆沒有出現,只是一個懸浮的透明物質。
在上帝的視角,移步換景。
夢的規則,“墨菲定理”顯著,你想到什麽,就以各種形式出現。
每次醒來,好像失去什麽。
不去刻意回想,夢就會完全忘記,連短短的片段,都會不複存在。
......
眼前一片漆黑,失去知覺。
等再次醒來。
我已經在停在樓下車裡的駕駛位躺著了。
鑰匙插進方向盤,旋到位。
底座傳來振動,車子已經打火了。
很顯然,昏迷的我做不到。
車內的空氣並不溫暖,還是冷冷的。
跟真皮坐墊的觸感一樣。
嗯
屁股還沒把墊子捂熱。
收音機顯示的時間,與離開辦公室時,差距一共不過二十分鍾。
我的公文包躺在副駕駛座位上。
從後視鏡中看到,B樓重新陷入黑暗之中,沒有活人的蹤跡。
她可能進入某間教室,坐在課桌前。
也可能站在陽台邊,通過黑暗注視自己。
甚至在和自己對視。
至於他,早離開了吧。
他的身份從那天起變得撲朔迷離。
那麽晚還留在學校。
他的出現影響了她。
救了我。
他是誰?
他在幹什麽?
發生了什麽事?
這幾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
可是我的職業不方便直接開口詢問。
也不能當做沒發生過。
至少,這件事我糊弄不了自己。
我寄希望於某天開家長會的時候,能和他的家長交流一下。
可是漸漸變得毛骨悚然。
我沒有一次見到他的父母,無論是家長會,還是全校表彰大會!
哪怕是家訪都沒有機會見面。
巧合?
他們像是不存在的人,沒有一絲存在過的痕跡,只有兩個存在表單上的名字!
我決定繼上一次行業調查,進一步深入調查他的背景。
甚至托人去了警署,教育署調他的檔案。
發動我的全部人脈,慢慢挖掘。
當一些東西被一點點揭開。
我越是膽戰心驚。
他和整個東安市一樣不簡單。
神秘的聊天群,新村區,www.uukanshu.net 西部城鄉醫院,平安村,網絡信息管理局的禁令......
還有
這所學校
一團迷霧籠罩了這個我生活了整整六十七年的地方。
而我卻什麽也不知道,龐大的未知足以讓我畏懼。
更何況,這只是整個世界的冰山一角......
唐興國目送夏曉楓走出東校門。
對
就這樣明目張膽地走了出去。
消失在街頭。
那是去新村區的經九路。
良久,上課響起。
唐興國轉身拿走辦公桌上的周考卷,向教室走去。
這已經超出了自己現有的能力范圍。
能做的,只有不干涉,不參與......
新村區
中心街道辦事處
一高一矮兩個西裝男子並肩在公園的小路上漫步。
路過一株頗高的樹,不約而同停下。
樹的根莖盤根錯節,宛如虯龍般扎入土壤中。
枝乾粗壯,仰頭看去像數隻手伸向天空,鬱鬱蔥蔥。
樹葉的紋理也十分奇特。
矮西裝男墊腳,摘下一片細細端詳。
“看來就是它了,東安市的關鍵所在。”
“是嗎?這麽容易就讓我們找到了,大夏國還真是疏於防范,那麽重要的東西,居然無人看守。”
“不管怎麽樣,對於我們來說可是好事。”
樹下,矮西裝男眯眼:
“高文桑,富吉山下的櫻花開了。”
“如果來得及,回去還能欣賞到早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