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白耷拉著腦袋坐在板凳上,承受著來自爸爸媽媽的盤問和斥責,妹妹葉小青盤坐在床上,托著腮,撇著嘴,用似曾相識的目光看著他,一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神情。
葉小白最近心情抑鬱,進入初中就開始積壓,但那都不是他突然爆發,失去理智的直接原因,老師的不信任,同學的挖苦和欺負,好友的退學,都對他打擊不小,但最根本原因是那個同學口中罵他的那個詞:小雜種!讓他想起了一件事。
那一年冬季,寒流凶猛,氣溫低到恐怖的零下三四十度,還下了一場十年罕見的鵝毛大雪,大雪一下五六天,積雪厚度超過人的半身,家裡的牛棚被積雪壓垮了,半夜裡幾隻牛全都從垮掉的牛棚裡跑了出去,結果到隔壁一家人那裡吃了人家的醃製白菜。
北方冬季萬物枯萎,無法生長蔬菜,於是家家戶戶在秋後醃製白菜過冬。這是一家人整個冬天幾個月的菜肴,被吃光了,他們氣急可以理解。
爸爸媽媽連忙把自家醃製的白菜賠給了人家,但那鄰居不依不饒,不肯收下賠償的白菜,非要讓他們賠一條牛,否則就報官。
家裡一共就幾隻牛,只是一點過冬菜而已,怎能用牛來賠,對方顯然蠻不講理,但畢竟是自家的牛吃了人家的菜,於理有虧,就算對方得理不饒人,爸媽也得低頭認錯,懇求商量。
紛紛揚揚的大雪中,聽到爭吵聲音,聚集了很多村民,這些村民來了,直接加入到謾罵的行列。口口聲聲葉家欺人,縱牛行凶!群情激憤,大叫著要逐葉家出村!
鄰居唐牛夫婦見人多勢眾,愈發來了勁兒,在屋子裡對著站在院子裡、風雪中的父母不停大喊著刺耳難聽的話,爸媽一直忍著不發作,直到鄰居女主人假裝壓低聲音的一句話罵出來,爸爸臉色立時變了,媽媽淚水嘩嘩淌下。
那女主人罵道:“一個賤婊子,沒人要了,找外面來的野漢子,還生這麽多雜種,真是不要臉到極致!”
當時葉小白被媽媽抱在懷裡,他仰脖看著媽媽的臉,媽媽的臉結了一層薄冰,那是流下的淚水直接被凍成冰雪。
前面無論那女人說什麽難聽的話,媽媽都能忍住,但是聽到“小雜種”三個字,媽媽一下子就崩潰了……
那女人繼續罵道:“不賠牛我就報官,把你們全趕出去!放牛來吃我們的菜還有理了?真煩人,別讓小雜種在我們這裡哭!趕緊滾出去!”
爸爸無法再忍,大叫一聲,直接從辛辛苦苦養了十幾年的幾隻牛裡挑出一頭拴在旁邊的樁子上就走!
從那時起,“雜種”這兩個字就深深的烙進了他的記憶裡,和那寒冷的冬夜一樣。
那鄰居可惡,第二天就把產奶的奶牛直接殺了,請幾乎全鎮的人去他家去吃肉,那院子裡推杯換盞,歡聲笑語,熱鬧了一天。
聞著隔壁飄過來的肉香,媽媽把他緊緊的抱在懷裡,眼眶通紅。
爸爸和哥哥則一大一小對著窗子站著,柱子一般,全家人一整天都沒說話。
這是他的逆鱗,自然也是爸爸媽媽最不願意回憶的往事,所以他閉著嘴,無論爸媽怎麽問,他都不把這個原因說出來。
那個同學,叫唐正,正是鄰居家的孩子!
父母沒想到自己的二兒子這麽倔強衝動,完全和哥哥,妹妹不同,不停的歎息。
過了好久,媽媽道:“不讀書怎麽行?要不咱們去道個歉,去求求學校?”
爸爸用手指在桌子上胡亂劃著,
“道歉?求人?咱們沒有道過歉,求過人麽?那孩子嚇得不輕,唐牛和那刁婆娘沒來再鬧就謝天謝地了。” 媽媽默然不語,再次沉寂許久,張了張嘴,“那小白今後怎麽辦?”
爸爸似乎下了什麽決定,點點頭,手指在桌子上輕輕一敲,“好辦,從明天開始跟著我放牛。”
媽媽吃了一驚,抬起頭,見丈夫衝自己使了個眼色,似乎明白了什麽,也輕輕的點了點頭。
爸爸伸手摸了摸葉小白頭頂,柔聲道:“小白,去早點睡,明天咱爺倆趕牛進山會很辛苦。”
爸爸疾言厲色的斥責他沒有特別難過,但爸爸溫柔的撫摸和言語,卻讓他眼眶一紅,大顆大顆的淚珠滾了下來。
第二天天還沒亮,媽媽就起來烙餅,疊了一大堆,妹妹葉小青早早醒了,去幫媽媽燒火,睜大圓圓的眼睛望著大餅流口水,“媽媽,為什麽今天這麽多吖?”
“昨天沒聽說麽,你爸和二哥要進山,這是口糧,小青,爸爸要十幾天不見了,想爸爸可不許哭。”
葉小青搖頭,眯著眼睛,腦後兩條長長的發辮跟著搖晃,“不會,我不是二哥,青兒懂事。”
葉小白也罕見的早早起來了,把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的,他決定,上學做不好,放牛一定要做好。
一切收拾妥當,葉小白跟著爸爸,趕著牛奔向南山。
一共七頭牛,四大三小,這是家裡全部家當。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南山看著不遠,但真正登上南山半山,已經是日上中天。
爸爸邊讓牛群吃著草,邊把牛群掉頭衝向東邊。
牛群一旦理順了,駐足吃草,基本上不會亂跑,不用人一直緊跟著。
爸爸找個平坦的草地,拉著兒子坐下,“這是南山凹,從這邊往東去,繞過南山,跨過那邊的神龍谷,就跨出桃源鎮的地盤了,咱們歇息一下體力,到那邊還有事做。”
葉小白點點頭,抬頭看著天上太陽,白雲,低頭望了望底下綠油油的青草,又看了看遠處灰蒙蒙的山巒和濃鬱的叢林,大覺暢快,一陣涼風吹過,更是覺得渾身舒爽,遍體通泰,忍不住伸個懶腰,“放牛可比上學還玩多了,我就放牛了,再也不去學武功了。”
爸爸笑了笑,扭頭問:“你知道為什麽桃源鎮的人都姓唐,而爸爸和你們兄妹三人卻姓葉麽?”
“為什麽?”
“因為當年爸爸不屬於這裡,是逃到這裡來的,是你媽媽救了我,爸爸喜歡上了你媽媽才留在這的。只是,桃源鎮和其他宗族一樣,唐氏家族不歡迎外來客,不許爸爸留下,也不許你媽媽離開。”
“可你還是留下了。”
“那是因為爸爸和整個鎮子的人拚命,一個鎮子的人都打不贏爸爸,最後無奈之下,鎮子的人為了保命,就和爸爸定下了約定,爸爸留下來可以,但從此不可以顯示自己的武功,不可以與任何一個鎮子上的人為難,凡事退避三舍,更不可以在桃源鎮傳授武功,包括你媽媽。”
“原來爸爸你會武功?”葉小白又驚又喜,也有點不信,蹙眉問:“真的?”
“當然真的!當年爸爸站在鎮中大街,面對著數十人,其中就包括你們學校的那些老師,大聲說,我葉道炫今日要定了唐慧,誰阻止我殺誰,趕走老子,老子就日日來桃源鎮殺人,讓你們一輩子都活不清閑!”
“你那麽厲害,可是為什麽那天,那天,為什麽隔壁唐牛家不怕你,你還把咱們牛給了人家?”
“因為爸爸是個守信的人。人而無信,不知其可。爸爸既然答應了永遠留在桃源鎮, 永遠不與鎮上的人為難,永遠不在桃源鎮展示武功,就必須要做到,否則,不但爸爸顏面掃地,你媽媽也更加為難。”
“媽媽?”
“對,當初你媽媽為了能和爸爸在一起,已經和娘家斷了關系,並承諾,如果哪天爸爸傷了鎮上的人,她就以死謝罪。這樣,鎮上的人才同意爸爸留下。”
“豈有此理,他們為什麽這樣做?”
“這也不怪他們,所有宗族都注重血脈的純正,不許本族的男子外娶,女子外嫁。這實在是一個腐朽愚昧的習俗,但是就有這樣的部落和宗族。”
葉小白恍然,終於明白,為什麽哥哥葉小雲在學校裡會受到那種對待,原來在所有老師的眼裡,葉家不屬於桃源鎮,所以就算他再優秀,取得再大的成就,都和他們無關。
或許,唐志的父母那麽介意唐志和自己交朋友,介意的也並不是帶他們兒子學壞。
“我說怎麽鎮子上人都和咱們家不對付,原來是因為這個。”
“這是宗族習俗,也是信仰,不能全怪他們,當年,哎,當年你外公外婆看不開......你媽媽出嫁時一個人孤零零的從娘家走到咱們家,婚宴上沒有一個親朋好友,你媽也在你外公外婆有生之年再也沒有回娘家。”
葉道炫眼角微紅。
“直到你外公外婆去世,你舅舅終於來認回了妹妹。當初如果你媽媽選擇離開桃源鎮,那麽,她會被開除族譜,永遠不可再回桃源鎮,爸爸不能讓她連親人的面也見不著,就決定留在這桃源鎮,死了也埋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