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頭犬先生顯然也和夏眠一樣,被這種假平和鎮住了——當然,它變老實的最主要原因並不是毫無語氣變化的陳述句、而是摁住三個腦袋的兩手一腳。
三個腦袋三張嘴被這麽一按都沒了用武之地,四隻爪子也只能無能狂怒地抓地板。
但瓷磚地板畢竟很光滑,所以三頭犬先生並沒能避免腳底打滑的命運。
四隻爪子前後腳地撲倒之後,它徹底失去了威懾力,看起來就像一隻溫順無害的狗狗——如果沒有長著三個腦袋的話,普通金毛的長相當然是溫順的。
沒錯,這隻三頭犬先生的不同尋常之處,就在於它的品種,乍一看是隻金毛。
正常來說三頭犬不都是地獄象征物嗎?印象裡這種動物該是黑毛的才對,可偏偏面前的實物卻是黃白交錯的毛色,窗戶裡的陽光一照過來,也是金燦燦、英姿颯爽的模樣。
這也是為什麽夏眠一眼就認為這是人造物、而不是神話生物。
金毛這個溫順的腦殼按在三頭犬的物種上,先不說違和感,那種本來應該恐怖的互相噬咬場面、現在都看起來帶著點兒喜感。
雖然其中兩個頭上面都有點血跡,但是憨態可掬的總印象並沒能被扭轉。
再加上剛一個照面就被顧先生瞬間製服,就更沒覺得有什麽危險了。
“……可以可以,好好說話好好說話。”
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溫柔又儒雅的聲音,乍一聽到夏眠還愣了一下,看了一圈這一層沒有旁人、屋裡也不像是有人的樣子,他才把懷疑的目光看向了三頭犬先生。
他的目光才剛剛投過去,中間的那個腦袋就張開嘴說話了。
“咱們都是文明妖了,不要因為一點小事就動不動張嘴咬來咬去的……”正是之前那個陌生的聲音。
夏眠並沒注意到這話裡的具體內容,首先震驚的是狗子開口說話——
說好的建國之後不能成精呢???
這什麽情況?
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顧有才卻十分遊刃有余的樣子,在松開三隻腦袋之後,他不僅是不急不緩地給了三頭犬先生每個腦袋一個腦瓜崩、還空出手來把三隻腦袋的六隻耳朵先後全擼了一遍。
普通的擼狗手法對於三頭犬先生好像也管用,至少這一頓操作下來,剛才還暴怒的三頭犬先生冷靜了許多。
最明顯的表現就是三個頭都正常說話了,而不是剛才那樣不分青紅皂白一通亂咬的架勢。
——當然他們都說話了這一點,就更奇怪了。
左頭首先發言:“事情是這樣,前些天不是剛去麗江看了雪山嗎?所以我們就準備畫張畫。”
“關於這張畫的畫法,我們在起稿階段就沒有達成共識,因為珀恩斯一開頭就搶走了筆,直接大片的藍黑色就糊上去了,這先不說浪費顏料的問題,他直接決定了要用他那個鬼一樣的透明畫法……但是我們又沒有同意!”右邊的那個腦袋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光聽聲音都能感受到他的憤怒。
“對的,然後他們倆就咬起來了,少數服從多數,我維持不住人形,然後就從凌晨吵到了現在,剛咬起來十來分鍾吧,傷得還行,不算太嚴重。”中間的腦袋依然顯得很淡定,“本來說一人畫一幅也可以,但是我們最近沒什麽余錢了,現在的畫布是最後一塊兒,然後……就又麻煩您了。”
“……行吧。”顧有才歎了口氣,“關於你自己跟自己的衝突,
下次盡量還是別吵到鄰居。” 他瞅了瞅小客廳裡一眼就能看見的畫板,看了眼三頭犬:“你最近的畫都沒賣嗎?前些日子不是聽說還有幾幅去參加什麽畫展了,挺多人重金求畫的?”
三隻金毛腦袋齊齊搖頭:“不想賣,最近畫的都很滿意,我要留著,拿出去參展是因為欠鸚鵡錢沒還……只能拿出去幫忙打響她畫廊的名氣,要不然我也沒準備拿去參展的。”
“行吧,那我再讚助你一卷畫布?”
顧有才歎了口氣,熟練地掏出手機。
“那……順便再讚助點兒顏料唄?還有畫框也用完了……”右邊的腦袋迅速代入了諂媚語氣,“麻煩您啦,大佬!”
“東西還是上次那個牌子吧?是的話就直接買了啊……對了,記得有什麽不滿意的作品記得賣了,還鸚鵡的錢,我懶得兼職催債,你少給我增加工作壓力。”
左邊的腦袋咳嗽了兩聲:“那個,大佬,這次是另一個牌子……”
“什麽牌子?說吧。”顧先生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大神范兒。
“呃……”三隻腦袋齊齊探了探頭,然後就這麽在公寓門口化為了人形,從一隻三個腦袋的金毛變成了一個淺金色短發、工裝短褲的溫潤青年。
他把腦袋湊在了顧有才旁邊,在其手機上操作了兩三下。
顧先生大佬的假象霎時間就被打破了——
“這是搶錢呢嗎?才十米長的畫布一千塊錢?你特麽一個一幅畫一兩米, 這夠你用?”
小市民本質顯露無疑了。
金毛青年撓了撓頭:“肯定是不夠常規練習的,主要是剛才珀恩斯糟蹋的就是這種畫布,他那個透明畫法我倆都不大擅長,那塊布已經廢了,只能讓他用,要不然就只能當廢布……但是我倆的想法也不一樣,又都想畫,這種有個十米就行,其他的買普通就行,還是之前那個牌子。”
“到時候賣畫回來資金,肯定先給您還上啦,您放心,我還是有點信譽的。”
青年露出一個傻笑,看起來頗有獸型的時候那樣憨態可掬。
“哦。”顧有才顯然是剛付了帳、臉上的表情都有點兒木木的,“反正我已經買了,到時候還是放在樓下,你自己下來拿就行。”
“嗯嗯嗯。”金毛青年使勁兒點頭,看著頗像一隻歡脫搖尾巴的大金毛。
哦,他就是,只不過比普通金毛多長了倆頭,問題不大。
被刺激得不輕的夏眠捧著自己碎成渣渣的常識,在顧有才同這位辛先生告別之後,跟在前輩身後回到了公寓樓層,並保持著和顧有才同步的表情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只不過,一個是被常識之外的事情刺激到了,另一個則是被迫散財的木然。
回到房間裡的夏眠久久沒有開始學習。
他今天實在沒有跟禿頂老師相親相愛的興趣——堅定社會主義唯物價值觀的他三觀都帶碎了,受到的衝擊實在太大,一時間實在找不回狀態。
“難道那真的是妖怪嗎?說好的科學社會呢?”
夏眠抖著手打開了電腦瀏覽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