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立臉上浮現出扭曲又痛苦的表情，看不出來是在生氣還是在笑，他用力地抓住高婷的胳膊，把她拽起來，“你過來看看。”徐立一邊拽著高婷的胳膊，一邊把她拉到窗戶前擺的一大片花花草草前面。

　　“你要幹什麽?”高婷面無表情的看著徐立問道。

　　“你對我，從來沒有你對這些花的萬分之一，高婷，你何必嫁給我?你說啊?”徐立情緒有些激動，一邊衝著高婷大聲質問，一邊用力地晃著高婷木偶一樣的胳膊。

　　“我就是喜歡養花，有什麽不對嗎?”高婷把頭轉向一邊，看著架子上的綠蘿，語氣依舊聽起來沒有任何感情。

　　徐立的手松開了，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凝固了一般，他後退了兩步有些站不穩地蹲在了地上，雙手抱住自己的頭，這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流淚，鼻涕眼淚瞬間傾瀉而下，多年的積怨似乎在這一刻爆發。

　　此刻的徐立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受傷的孩子，他感到自己非常無助，高婷的話把他帶回了很多年前，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在自己的房間裡躲著偷聽到父母吵架。

　　那時徐立的母親用同樣的話質問過徐立的父親。

　　父親對這個家似乎一直以來都不聞不問，除了賺錢養家這部分職責，這個角色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

　　有一個大雨的中午，徐立上學沒帶傘淋著雨回到家，發現家裡沒人，廚房有做好的飯，可是見不到母親的蹤影。徐立思考了一下，去擦幹了身上，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坐在沙發上等家人回來。

　　等了許久不見人回來，徐立靠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睡著了。朦朧之中，他聽到有開門關門的聲音，是母親回來了，手裡的雨傘在往下不停地滴滴答答淌水，母親的頭髮和衣服都濕了大半，懷裡還抱著一個飯盒。

　　徐立趕緊起身給母親拿了一條乾毛巾遞過去，問是上哪去了，母親不說話，徐立接過飯盒，沉甸甸的，裡面的飯一點也沒有動。

　　“是給爸送飯去了嗎?”徐立把飯盒放到桌子上問道。

　　母親像是沒有聽到一樣，拿著毛巾一步步挪到了衛生間。

　　徐立感覺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這事與自己的父親肯定有關，他看著衛生間緊閉的門，不知道該做什麽，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站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

　　從衛生間傳來的水聲中，他似乎隱隱地聽到了母親低聲的啜泣，徐立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他開始覺得自己的喉嚨和鼻子發酸，胸口悶悶的堵得難受，這時他的肚子傳來了饑餓的抗議，他猶豫了一下，打開飯盒，吃了起來。

　　吃到一半，母親從衛生間出來了，兩眼通紅，頭髮比剛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更凌亂了，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被抽走了元神一般。

　　母親突然站到他身後，一把端走飯盒，“別吃了！”說著把飯盒裡的飯倒在了廚房的水池裡。

　　徐立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流。

　　徐立從未見過母親這副面孔，眼神空洞洞，仿佛沒有靈魂，從廚房走出來，母親慢悠悠晃到陽台上，陽台是一大片翠綠生機、姹紫嫣紅的植物，如果要說父親在這個家傾注心血最多的地方，只能是陽台上的這一盆盆花花草草。

　　每次徐立見父親回到家，也不會和母親說話，也不會來過問自己的功課，第一件事就是到陽台上蹲下來看他的這些花花草草長得如何。

　　母親站在陽台上，

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像。　　靜止了片刻，母親突然拿起了旁邊立著的掃帚，像是突然發瘋的一樣，揮舞著手裡的掃帚，砸向腳邊的花花草草，一邊砸一邊踢，陽台很快變得一片狼藉。

　　徐立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從未感到有如此的恐懼，偌大的不安與恐慌像洪水一樣瞬間將他衝走，他感到自己的內心世界開始分崩離析，他有些喘不上氣來，蹲坐在冰涼的地面上開始嚎啕大哭。

　　徐立已經不記得下午是怎麽去的學校，他也不記得那天上課都學了什麽，他隻記得他那天下午一直低著頭不跟任何人說話，生怕別人看到他通紅的眼睛，更怕有同學突然問他“怎麽了”。

　　本以為這天中午是最讓他覺得可怕的部分，他沒有想到更大的暴風雨在後面。

　　下午放學徐立在外面晃蕩了很久才回家，不知為何，剛邁進家門，徐立就感覺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股危險的氣息。他看到父親面色鐵青的坐在沙發上。

　　徐立換了拖鞋走到客廳叫了聲“爸”便準備回自己房間。

　　父親猛地抬頭瞪著徐立，“你過來我問你。”父親的聲音像是被大石塊蓋住洞口的火山熔岩，隨時有爆發的可能性。

　　徐立顫顫巍巍地站到父親跟前，他不知道對方要問什麽。

　　“陽台上的花是不是你小子打碎的?”父親雖然在提問，但語氣聽起來似乎已經認定了是徐立乾的。

　　徐立瞬間呆住了，他想說不是，但是感到自己的喉嚨像是被漿糊糊住了一樣，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希望有母親來幫他解圍，可是母親不在家。

　　空氣就這樣沉默了一分鍾，沒等徐立開口說一個字，父親的耳光就不由分說地扇到了自己的臉上，徐立隻覺得自己腦子嗡嗡響，臉火辣辣地疼。

　　“你知道那盆花有多貴嗎?啊?就左邊那盆，你知道嗎?”父親一邊說一邊一腳揣在了徐立小腿上，徐立感到一股悶痛，一下站不穩跪倒在了地面上。

　　徐立內心的委屈、憤怒、怨恨，裹挾著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看到徐立流淚的父親，不僅沒有惻隱之心，反而怒氣像是被火上澆油了一般，一邊臭罵著徐立不像個男人，一邊擰著徐立的耳朵將他拽到了陽台上。

　　“你給我好好反省反省！”說完又向前推了一把徐立，剛才起身時沒有穿上拖鞋的徐立，一腳踩在了花盆的碎片上，鮮血瞬間在地面上散落的泥土之間彌漫開來。

　　徐立此刻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了。

　　這時響起了開門關門聲，徐立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走向了這邊， 是母親回來了，看到徐立臉上紅紅的巴掌印，還有地面上的鮮血，母親瞬間就明白發生了什麽。

　　母親把手裡的東西仍在了地上，一把抱住了徐立，她這才意識到這場鬧劇給兒子帶來了多大傷害。

　　她一邊流著淚，一邊擦著徐立臉上的鼻涕，哽咽著念叨，“你怎麽不說實話呢……你怎麽不說實話……”

　　母子二人抱在一起泣不成聲，或許二人之間的親情成了活在這世上僅剩的鎧甲。

　　不知何時父親從房間裡出來了，看到眼前的家人，一言不發。

　　母親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和鼻涕，衝到父親跟前，“花是我砸的，你打他幹什麽啊?”

　　父親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耐煩，“不是你就是他砸的，有什麽區別嗎?你要我再把你也打一頓嗎?”

　　母親憤怒地渾身顫抖，“對這個家你上過心嗎?你對我們娘倆有對這些花花草草的萬分之一嗎?”

　　“我沒給你們娘倆錢花嗎?你們吃的穿的不是用我的錢買的嗎?”父親的聲音越來越大。

　　“你把他打成那樣，他流血了你沒看見嗎?你有點人性嗎?”母親上前抓住了父親的手臂。

　　父親一把甩開了母親的手，“你知道養好這些花我用了多少心思嗎?”他一邊說一邊指著陽台，“我就是喜歡養花，有什麽不妥嗎?”

　　母親靠在牆上，面如死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當年的徐立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些如同地獄一般的回憶，在自己婚姻的某一天，竟以同樣的姿態卷土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