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子似乎十分為難,又驚又怕又羞赧。
“你……你……你跟那盧三……你害怕盧三過後還糾纏你,所以要我毒殺了他以絕後患。”
閃爍其詞,表達的意思卻不言自明,這女人把自己家裡那個贅婿給綠了,J夫一直糾纏不休,這銀婦害怕J情暴露,所以才不惜買凶殺人。
人群再次炸開,各種驚呼和咒罵鋪天蓋地,爛菜葉子臭雞蛋破鞋墊已備好,只等知府大人最後宣判就萬箭齊發,砸死這個不要臉的臭嘎唄兒。
旁聽坐席上始終一言不發的知府大人低眉斂目,努力壓下拚命上翹的嘴角。
一個區區商賈,一個無知婦人,也敢在那麽多人面前下他的面子,是時候讓這蠢婦知道誰是她可以頂撞的,誰是她永遠都惹不起的了。
“大人,我要求驗屍。”
面對整個州府衙門內外的沸反盈天,王招娣依舊是來時那副不慌不忙、勝券在握的樣子。
呵呵,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都已經被實錘了還妄圖睡死掙扎。
“不行!我兒子決不能驗屍,可憐我兒正值壯年就這樣被你這壋婦給害死,你還要他死無全屍嗎?你這黑了心肝的,我……我跟你拚啦!”
原來跪在地上的黑壯老婦又發動了她的必殺技能,想給何小滿來一記野蠻衝撞,一直站在門外的竹葉想要衝進內堂來,卻被凶神惡煞的衙役用水火棍死死攔住,竹葉隻好大聲喊:“當家的小心!”
而門口已經有人在呼喊打死王招娣這個心狠手辣的下賤商賈了。
“我說我是冤枉的,想必你們也不會相信,可是他們說的話,我真的不知從何說起,活人會撒謊死人不會,所以我要求驗屍,如果真是廚子說的那樣,我認罪伏誅,否則你們就是胡亂判案有失公允,我就算是告禦狀都不會認罪。”
何小滿的話說的聲音不算大,但是卻有一股斬釘截鐵的氣勢,畢竟這是五路船行的大當家的,管理著上百號跑船的粗豪漢子,沒點膽識和魄力怎麽可能。
正當圍觀群眾稍微扭轉了一些對王招娣的態度時,公堂上再添石錘。
兩個請客吃飯的食客忽然扣頭請罪,承認他們私底下收了王招娣五十兩銀子,做的事情就是把盧三在越好的時間段引到食為先去吃酒。
“我們也沒想到請人吃飯還能吃出人命來,我們真的沒想過會出這樣的事,只是王招娣給的太多了。”
白吃一頓飯還賺五十兩銀子,這差事換了任何人都會去做。
“我們只是犯了大多數又窮又饞的酒徒會犯的錯而已,可捫心自問,換了在場的任何一個喜歡灌黃湯的爺們,恐怕你們也會答應吧?誰能想到大庭廣眾吃頓飯還能吃死人呢,我們是真的不知道啊!”
兩位證人順利變成棄暗投明的汙點證人,這回是徹底把王招娣捶的死死的了。
人群反倒是安靜下來,原本的咒罵和鼓噪全部消失,主審和吃瓜群眾全都靜候犯罪嫌疑人狡辯。
“我娘……我娘不是這樣的人!”
忽然傳來一聲明顯中氣不足的聲音。
何小滿不用看也知道,此時唯一還肯幫她說話的,除了蘭葉就只有她的那個病弱的好大兒。
不知道是誰通知的王傳宗,這明顯是想讓老王家今天就在衙門裡絕戶啊,王傳宗要是親自看到自己老娘的社死現場,恐怕第二個掛的就是這個沒事還要抖三抖,出門扶牆走的弱雞娃。
果然,等到王傳宗穿過人群挪開的空隙走到府衙那高高的門檻前,整個人已經搖搖欲墜,似乎誰打個噴嚏都能把他噴倒了。
“傳宗,娘親沒事,你不用擔心。”
王傳宗一路急三火四的跑過來,隻覺得胸口悶悶的已經喘不過氣來,心口位置針扎一樣的疼,說完那句話之後,王傳宗彎著腰捂著胸口低喘,這樣病懨懨的少爺都跑到了,身體健康的長隨卻不見蹤影。
“快點認罪吧,別再折磨你兒子了,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不知羞恥的母親,家門遭禍祖宗蒙羞啊!”
“王家那位大善人,多好的人啊,真是……哎,誰能想到那麽好的人竟生出這樣的女兒來,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似乎有熟悉王家的街坊鄰居在一疊聲的歎息。
“文兒,你幫幫你義母,幫幫你義母,你義母她不應該是壞人啊!”
矯揉造作的聲音,想也知道是胡玫在給自己立人設,畢竟人家馬上就是誥命夫人了。
看見自己的兒子這樣,再看看自己的所謂親人,王招娣除了向袁文景托孤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出路可走。
“姨母,您別急,我……本官如今因為和義母的關系被大夥勒令不得參與本案,而義母她又拒絕承認自己的過錯,我……我就算是有心……”
依舊是遮遮掩掩的語氣,和胡玫一樣都是在無意中把王招娣繼續往死裡捶。
“沒做過的事,誰都不能逼著我去承認。”
何小滿的話剛起了一個頭,立刻人群中有個婦人就“呸”了一口大聲罵道:“你這不守婦道的東西,真給我們清河府丟人現眼,一個人指責你你不認,兩個人指責你你不認,現在大家都說是你指使的,難道這麽多人一起都冤枉了你去?快點認罪伏誅,早點結案,別讓你髒了我們清河府的地方!”
“對,對,劉老太太說的對!”
這婦人的話立刻引起很多人響應,因為這人家裡有兩座貞節牌坊,其中一座就是這劉老太太得來的,說話自然就比別人多了幾分公信力。
“誰都沒有資格草菅人命,我沒有,別人也一樣沒有,我只要求驗屍,否則我就說你們大夥一起冤枉我,只要仵作來了,確定是廚子說的毒,這個罪名我就認。”
仵作本來就在一邊候著,雖然家屬一再反對,可王招娣一來父親那一輩也積累了一些善名,又兼之跟知府大人還瓜葛著些恩怨,於是同知三人商量一下,決定叫仵作過來驗屍。
於是在苦主家屬的哭天搶地和喋喋不休的咒罵聲中,仵作將一根銀針探入屍體口中。
仵作面無表情,公正公開公平的敘述新鮮出爐的結論:死者確系砒霜中毒而亡。
州府衙門高高的門檻內外,皆盡一片嘩然。
“打死她!青天大老爺!此等毒婦不可輕饒!”
“殺了她!”
“我的兒啊,你死的好慘啊,知府老爺,你說的絕不會因為這賤婦是你義母就包庇於她還作數不作數?”
之前因著王老爺當年的樂善好施累積下來的好口碑,不管局面對王招娣如何不利,總還有一小部分腦殘粉支持著偶像不塌房。
“相信招娣,她不是那種人。”
然而仵作的言論等於官方實錘,之前王招娣有多篤定,此刻就有多虛偽,於是之前勉強支撐的人紛紛倒戈,口誅筆伐,各種展示他們的詞匯量。
“看,那個沒心肝的惡毒婦人,她竟然還在笑!果然是鮮廉寡恥的商賈人家!”
何小滿的確在笑,已經笑得彎腰捧腹,無法自已。
“是不是J情敗露,這婦人害怕之下瘋了?”
苦主的娘子這時像是終於無法控制自己的憤怒,驟然撲上來伸出尖利的爪子直奔何小滿面門。
奈何另一隻鐵砂掌後發先至,五指箕張按在女人臉上。
任由女人如何掙扎,身高腿長力氣大的王招娣把兩個人的距離拿捏的死死的,可憐女人空自掄了半天王八拳,一根王招娣的汗毛都沒碰到。
發現原告方實在沒辦法反攻,同知老爺一派驚堂木:“放肆!”
何小滿點頭:“的確很放肆!”
同知:“本官說的是你!”
何小滿認真臉:“本民婦說的是仵作。”
人群中有笑聲響起,不知道是覺得場面很好笑還是在嘲諷已經死到臨頭猶在垂死掙扎的王招娣。
“我竟然不知道,原來仵作驗屍只要用銀針捅捅嘴就可以了,是不是通下水的和燒火的比你更適合這份差事?畢竟人家好歹還要看看火候看看水頭。”
“放屁,盧三是在你家吃飯中毒而亡,驗毒不驗嘴巴難道還驗P股?”
“心思入司歹毒,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呵呵,何小滿掃了一眼現場觀眾,看樣子對方水軍不少啊!
在一片咒罵指責中袁文景起身歎了一口氣,溫聲說道:“義母,雖然說本官之前曾經說過,避嫌不會在整個審理過程中說任何話,但如今情況已經明了,本官以一個義子的身份懇請苦主家,不知可不可以私了?人孰無過?法外有人情,大家看在故去的王大善人的遺澤,看本官一個薄面……”
何小滿伸手阻攔:“慢著,這到大可不必,我王招娣雖然是一介女流,說話算話,吐唾沫是釘,絕不會反悔。”
她直接伸手指點仵作:“我給你一個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
“我要求正常的屍檢!”
盧三媳婦一聲淒厲哀嚎,眼淚順著蒼白的臉頰滾滾而落:“王招娣,不管如何你都曾經跟我相公……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怎麽狠得下心給他開膛破肚讓他死無全屍,你怎麽人心呐,嗚嗚嗚~”
她哭的傷心,悲傷和快樂是會傳染的,人群中有淚窩子淺的、共情能力強的已經開始跟著哭了起來,這王招娣也忒不是東西了。
盧三的婆婆也開始嚎哭起來:“大人啊,我們不告了,行嗎?就假裝王招娣沒害死我兒子,我不能眼看著他死的不明不白,死後還沒個囫圇身子啊!”
袁文景忽然揚聲說道:“傳宗啊,你勸勸義母吧,本案並未涉及他人,苦主要是不告,雙方談妥條件本官或可從中斡旋一番,起碼免了義母的死罪。”
時下的規矩就是,非誅九族、誅三族之類大罪者,皆可以金代刑,就是花錢消災。
王傳宗的臉也是慘白一片,細棉布的袍子掛在他瘦弱的身上,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憐兮兮的味道,只是說出來的話卻鏗鏘有聲:“我相信我娘是冤枉的,懇請大人們驗屍!”
這種需要全屏馬賽克的血腥畫面,肯定不能這樣大剌剌讓大家觀賞,而拿到內堂驗屍苦主不乾,吃瓜群眾也不同意,就怕出現權錢暗箱操作蒙蔽了正道的光。
知府大人是權,他明顯仍然想撈王氏,王家的財富在整個清河府都是出了名的,場外觀眾大聲叫嚷著,不同意將屍體抬到後堂去屍檢。
於是又有人開始帶節奏:“這王氏肯定已經預料到這個結果,所以才什麽都不懼怕要求屍檢,因為她算準了苦主家不忍心讓親人死無全屍。”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古人尤為重視這一點,即便是家中不幸有人被斬首,仍然會花重金買回頭顱再請二皮匠修複好才可以下葬。
賒刀人、劊子手、哭喪下靈遍地走;二皮匠、守陵人、千盜蘭花神調門,這裡面說的是九個專門為死人服務的行當。
二皮匠在裡面佔據其一,可見古人對全屍的執念。
在古代,被皇帝
賜毒酒或三尺白綾都要誠心叩頭謝恩的,就是因為皇帝仁慈才保留全屍。
何小滿完全無視那些水軍一直在試圖帶節奏, 乜斜了一下外面那些狺狺狂吠的貨色:“諸位街坊父老,我王招娣在此立誓,若是正常屍檢過後,仵作還是這個結論,我願意承受剮刑。”
她眼睛直勾勾盯住袁文景,然後仵作,再然後苦主家人,逐一掃視過後何小滿陰森森的說道:“我敢作敢當,敢說敢認,你們敢驗嗎?”
原本還在場外叫囂呼喊的人們,忽然被王招娣此刻氣勢所奪,竟然難得再次安靜下來,只等三位主審的裁斷。
袁文景面上閃過一片惋惜之色,依舊是歎著氣說道:“既然義母一意孤行,本官也無話可說。”
人家都不怕千刀萬剮了,你們還能怎樣?
終於還是因為擔心知府和王招娣有勾連,於是最後決定現場驗屍,害怕的可自行離去。
仵作這一次終於擺出自己全套的家夥式,不再拿著一根銀針糊弄人。
清場完畢,的確走了一小半人,還有一部分不肯離開也不願意走,遠遠的圍攏在府衙附近,留下來的都是膽子大好新鮮的,一個個墊著腳伸長了脖子看仵作的現場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