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鎮南王府絕不能獨善其身。
鎮南王居然還沒有到大殿來會見已經漸漸怨聲四起的賓客,不僅他沒有到,王府的三個侍衛頭領也不見了蹤影,只有十八個侍衛和八個侍女在大殿裡招呼賓客,大悖待客之道,全無東道之誠。
暮色漸起,晚鍾悠揚,鎮南王府如同遠離塵囂,仿佛不在紅塵。
王府外又有遠客前來,晚照飄零如同飛花,灑在這群客人的身上。
楚子南和秦逐北已經在王府外迎候了多時,看到這群客人,一面吩咐隨身的侍衛稟報王爺,一面迎了過去。
這群客人人不多,正合各顯神通的地八仙之數。八個客人本應八種樣貌八種裝束,這八個客人卻只有四種樣貌四種裝束。
有三個客人是三種樣貌三種裝束,還有五位客人是一種樣貌一種裝束。
那三個客人中,一個是貴氣凌人的少年,一個是官氣十足的老人,一個是匪氣迫人的壯漢。
那五個客人雖然高矮不一,卻都穿著一身黑衣,臉上戴著一模一樣的人皮面具。
這種人皮面具與真人面目並無二致,可謂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絕妙完美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
若不是這五個人面目絕無差異,猶如孿生,外人很難猜測到他們面上戴著人皮面具。
江湖上善於製作人皮面具的高手一共有十二個,這十二個高手中可成為至尊的是天衣神手千面菩提西門獨。那五個客人所戴的人皮面具如此精湛,無疑出於西門獨之手。
這群客人走進大殿的時候,大殿裡已經是燈火輝煌,八八六十四盞巨大的宮燈高高掛起,七七四十九根碩大的紅燭也吹著明麗的火焰。
鎮南王布置的晚宴,終於在楚子南的一聲吩咐後被侍從們魚貫端上來。本來對鎮南王待客之道已經極度失望的人們瞧著陸續上來的酒菜,長舒了一口氣,臉上慢慢地爬上了笑容。
王府的晚膳極為豐盛,酒是金陵最好的酒坊送來的十八種女兒紅,菜肴是金陵最好的酒樓送來的二十四道留仙筵。
鐵鷹有些後悔午飯吃得太飽,小李將軍似乎也悔青了腸子。
就在酒宴布置停當之後,鎮南王終於來到了大殿。
易水寒和慕容公子為王爺引路,面敷彩紗的王妃陪在王爺身邊,王爺的身後還有兩個神情瀟灑的豪客相隨。
鐵鷹突然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微一沉吟,他恍然大悟,臉上的神情便越發凝重,他已經想到此時已是黑雲壓城的時候,已是驚風密雨的時候。
易水寒從鐵鷹身邊經過的時候,輕舒手臂拍了拍鐵鷹的手掌,沒有開口,卻已經彼此心照不宣。
鎮南王坐到了主席上,嫋嫋如夢的王妃坐在了他的身邊,最後入府的客人中那位貴公子和那位官大人被易水寒請到主席。
“王兄一向可好?”那位貴公子意味深長地注視著鎮南王,意味深長地開口道,“小弟在封地就聽說王兄這裡有了麻煩,聖上又下旨命小弟前來向王兄問安。打擾之處,還望王兄海涵。”
“鎮南王爺,老臣已經致仕多年,此番因聖上下旨命老臣隨同琅琊王前來向王爺問安,才不揣冒昧來到金陵,還請王爺恕老臣唐突之罪。”那位官大人躬身施禮,慢吞吞地說道。
所謂問安雲雲不過是明面上的辭令罷了,究其實,鎮南王當然心知肚明,這二人也是前來奉旨查辦、興師問罪的欽差。
這兩個人一個是鎮南王的同父異母兄弟,
年紀尚輕,卻玲瓏剔透,深得聖上寵信,兩年前被封為琅琊王,就藩這兩年從未到過金陵,今日前來自然非同小可,身負重任;另一個是前刑部員外郎向寒舟,得勢之時鎮南王已經卸甲,是以與鎮南王甚為疏遠,聽聞此人外謙和而內險詐,確是應了他名字之中的那個寒字。 鎮南王道:“當年我領兵在外的時候,琅琊王正在衝齡,我卸甲到金陵之前還在京師見過琅琊王,那時我已經看出琅琊王錦心繡口,前途不可限量。我已經老了,日迫西山,行將就木,這個年紀就是有了麻煩,也不會太在意了。兩位以為如何?”
琅琊王從容坐定,對鎮南王將琅琊王三個字始終掛在嘴邊的深意似乎毫無所知,道:“王兄向來光明磊落,於祖宗基業視若性命,有大功於江山社稷。小弟雖然年紀甚淺,也知道王兄既不會困於外邪,也不會溺於內患。所謂麻煩,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王兄素來恢弘,自然不會縈紆心懷。”
鎮南王對琅琊王的話未置可否,抬眼瞧了瞧與琅琊王同來的那個匪氣迫人的壯漢,問道:“不知道那位壯士是哪裡的英雄?”
向寒舟答道:“回稟王爺,此人乃是老臣致仕之地的一位家族兄弟,名叫向問風。這次琅琊王到金陵來,老臣唯恐途中有不虞之禍,便請這位兄弟護駕。”
鎮南王淡然笑道:“我雖然深居淺出,不問世事,卻聽說過現今江湖上有個狂風堂,據說狂風堂的堂主也叫向問風。”
向寒舟道:“所謂狂風堂不過是江湖謬傳罷了,老臣這位家族兄弟有一身好武藝,喜歡結交一些朋友,是以贏得了一些聲名。這難免有些開罪過的人要在江湖上散播些風言風語,壞老臣兄弟的名聲。”
鎮南王沉默了,他似乎是在等什麽人,也在等什麽事。
晚膳豐美,終究也會有結束之時,尤其是在今夜,大事將成,福禍難定,這天上人間少有的美酒佳肴也只是浮煙一縷罷了。
大殿上人雖眾多,卻陷入了漫長的沉寂和猶疑之中,鎮南王臉上帶著恍若一夢的笑意,靜靜地巡視著眾人,卻始終一言不發。
大殿外傳來了腳步聲,穩定而且悠長,漸漸迫近已經關緊的大門。
大門被侍衛推開, 月色灑進大殿,一條穩健從容的身影踏著月色走了進來。
易水寒瞧見那人,臉上慢慢興起了笑意。
那人是宋城西,宋城西經過小李將軍的時候,似乎抬眼瞧了小李將軍一眼,然後一步步走到主席,躬身道:“啟稟王爺,城西的事情已經辦完,王爺可以開始今夜的盛會了。”
鎮南王會意地笑了笑,揮手道:“宋兄弟辦事勞苦,想必還未用過晚膳,我已經叫人在偏殿裡備下了酒菜,宋兄弟不妨略用一些。”
宋城西道:“多謝王爺掛懷,此時還不是在下開懷暢飲之時,所以在下還是略等片刻罷了。”
大殿外又傳來嘈雜的人聲,鎮南王神情一震,向外望去,卻見十幾個乞丐擠進大殿,口中高呼:“丐幫江南分舵前來給鎮南王爺進獻禮物,不知交給哪位大爺?”
座中沈江南疏忽縱出,道:“王爺正在殿上,咱們丐幫所送的禮物雖薄,還是請王爺親自收下為好。”
那十幾個丐幫兄弟在眾人一片驚愕之中昂然走上前來,每個人背上都背著一個碩大的包袱,齊聲說了聲:“請王爺收下丐幫弟兄的禮物。”
一起將包袱扔在地上,上前打開,每個包袱裡竟然都是一個五花大綁的活人。
座中溫忠慈和何耿珍驟見被綁的十幾個人,不禁面如土色,唬得真魂出竅。原來那是幾個人正是他們部署在金陵城的人馬的頭頭腦腦。
鎮南王的目光尋找著他們,淡淡地說道:“不要委屈了這些大人,他們只不過是聽命於人,元無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