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崖關的黑色城牆上空，大雪再次細細簌簌落了下來。風雪勁勢雖然未見減弱，但城上軍旗似已被凍僵一般，毫無生氣的順旗杆垂下。

　　百裡烽火和田嬰踱步於城牆之上，正在商議著什麽。

　　“丞相的信鴉，果然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田嬰臉如寒霜，顯得有些氣餒。“看來，吳猛那家夥果真是……”

　　今天是信鴉離開黑崖關的第六天，即便考慮最近一直天氣肆虐，信鴉也不應該還不歸來。唯一的可能，便是丞相壓根沒有收到這裡的消息。

　　“問過吳猛了嗎?”百裡烽火問，“他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田嬰冷冷一哼，沒好氣的道，“和你猜的一樣，隻說也有可能是信鴉死在了路上。反正這種事情，也找不到反駁的證據！他奶奶的……”

　　百裡烽火歎了一口氣。雖然信鴉的確可能在飛到丞相府前便遭遇了不測，但回想吳猛那閃爍的眼神，百裡烽火斷定他心中肯定有鬼。信雖沒送到丞相府，但第二隻信鴉確實讓吳猛送走了，顯然是給別人送去了什麽消息。那麽，他到底給何人送去了消息?消息的內容又是什麽?

　　這些，恐怕只有吳猛和那個收信人知道了。

　　“吳猛現在人何處?”百裡烽火又問。

　　田嬰往北一指，“在關外，帶著兄弟們去狼墳巡邏了。”

　　自從鬼冥遭遇戰之後，百裡烽火便提高了北巡的頻次，以便第一時間得知鬼冥的動向。雖然寒鴉小隊全軍覆沒，巡邏之事也萬不可耽擱。

　　百裡烽火“嗯”了一聲，又問:“讓老薑去查吳猛的檔案了嗎?”

　　田嬰一點頭，朗聲道:“啊，一早便到文書司，給老薑頭交待了。吳猛是一年前邵梁派到我們這裡來的，檔案應該很快便能找到。”

　　“那就好。”百裡烽火點點頭，隨即換上一副輕松的表情，笑著拍了拍田嬰的肩膀。“我明天就要動身去鬼冥王庭了，黑崖關這裡，就全交給兄弟你了。”

　　“你放心！”田嬰重重拍了拍胸脯，鄭重道，“只要我不死，這黑崖關的城頭，便一塊磚頭都少不了！”

　　百裡烽火心中一暖，笑道:“好兄弟。朝廷將守關重任交給了我，如今我卻把這個擔子卸在了你身上，是我對你不住。假如我離開期間，黑崖關當真有什麽差池，你能應付便應付，若不能應付，便把所有責任推卸給我就是，朝廷自然不會為難於你。”

　　“你這說的哪裡話?”田嬰一聽他這話，不由怒道，“你我早就如同親生兄弟一般，瑛子也如同我自己的女兒一樣。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何來推卸一理！”

　　“好兄弟！”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兩人胸口都是一暖。

　　一陣朔風緊緊吹來，雪粒敲打在兩人的臉上，如細密的鋼針一般刺痛。百裡烽火踱到城牆邊，目光轉到北方的那片荒原。目之所及一片白茫茫，如同百裡烽火那未知的命運。

　　“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就在這等著你。”田嬰心潮起伏，說道，“一定平安的把瑛子帶回來！”

　　“放心。”百裡烽火，眼望遠方，迎向寒風。“我一定會帶瑛子回來的。”

　　“父親，田叔叔……”

　　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兩人一愣之下一起回望，只見百裡駒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爬上了城牆，站到了兩人身後。他身上裹著厚厚的狼皮鬥篷，只是這鬥篷是成人所用，裹在他身上更顯得他身小羸弱。

　　“小駒?”百裡烽火一驚，

“你醒了?身體怎麽樣?”　　百裡駒默默點了點頭，代替了回答。“父親，聽說……你要去找姐姐?”

　　百裡烽火喉頭不禁一哽，但隨即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對。去找你姐姐！”

　　“你一定要帶她回來！”百裡駒臉上綻開期許的微笑，“父親一定能夠帶姐姐回來，是嗎?”

　　百裡烽火重重點了點頭，微笑道:“放心，我一定會帶你姐姐回來見你的。”

　　見父子兩人有話要說，田嬰輕輕拍了拍百裡烽火的肩膀，說了句“我去看看何閔”，便下了城牆。

　　“小駒，你來。”百裡烽火與百裡駒走到城牆邊，眺望著北方的一片冰封。百裡駒個頭尚矮，踮起腳尖才不至於目光被城垛遮住。

　　百裡烽火一時思緒萬千，見兒子此時終於轉醒，心頭登時寬慰了不少，此時隻想和兒子多說說話，便隨口問道:“小駒，你看到了什麽?”

　　“雪。”

　　百裡烽火一笑，“還有呢?”

　　百裡駒茫然搖了搖頭，“只有雪呀。”

　　百裡烽火道:“這雪幕的背後，藏著我們大魏的敵人。父親來到此處，正是為了防止這敵人犯我大魏。”

　　“駒兒知道。”百裡駒點點頭，“就是鬼冥！他們抓走了姐姐。”

　　說到這裡，百裡駒又回想起當日與姐姐冒失衝入敵營的一幕，不禁又羞又愧，低下頭去。

　　百裡烽火未見兒子臉上異狀，隻點點頭接口道:“不錯。待你長大成人，也要努力為國家做貢獻。無論做一個保境安民的武將，還是治國安邦的文臣，都不枉了此生為大魏之人。”

　　“孩兒記住了。”百裡駒雖尚不能完全理解父親此時的心境，還是應了，轉而又皺眉問道:“只是，鬼冥又為何非要犯我疆界?我們南北各居，各自相安無事，不是更好?”

　　百裡烽火一愣，隨即笑道:“你如此想，鬼冥人卻未必。就在五年前，鬼冥還聯合了當時一個叫做中山的國家，企圖合力攻我大魏。當時幸虧他們的圖謀提前被我方探報得知，我和你衛叔叔合力攻打中山，你死去的寧駟叔叔則北上阻止鬼冥南下，這才搶到了先機，成功破壞了兩方的圖謀。唉，只可惜你寧駟叔叔……”說到這裡，百裡烽火又想起了捐軀沙場的寧駟，神色不禁黯然。

　　百裡駒眉頭依然沒有絲毫舒展，繼續問道:“我在邵梁時，曾聽李伯伯講過，我們大魏曾滅掉過好幾個國家，不光是中山，還有什麽赤秦、新楚、吳什麽的。這些國家，難道都因對我們大魏有圖謀，才遭滅國的嗎?”

　　百裡烽火不禁怔住。“李伯伯”便是丞相府的家宰老李，昔日百裡瑛和百裡駒居於丞相府之時，老李曾經向兩人聊起過大魏的國史，此時與父親聊到此處，百裡駒便不禁脫口問道。

　　聽百裡駒如此問，百裡烽火竟一時答不出，給一個十歲孩子問住了。

　　“父親……”見百裡烽火不答，百裡駒倒也不在意，雙手扒著城牆，突然說，“父親可以講講母親的故事嗎?”

　　百裡烽火一愣，“怎麽?你母親?”

　　百裡駒“嗯”了一聲。“我昏睡了很長時間，做了很多的夢，有夢到了母親。她好像在很遠的地方，‘駒兒駒兒’的喚我。父親，母親……真的去世了嗎?”

　　百裡烽火很早之前曾告訴自己的兒女，他們的母親死於難產，是在生百裡駒的時候不幸去世的。但是……百裡烽火卻知道，事實並非這樣。

　　“我之前一直告訴你，你母親是因為生你的時候難產而死，是不是?”見百裡駒點了點頭，百裡烽火繼續說到，“其實你母親沒死，她只是……只是離開了。”

　　見百裡駒瞪大了眼神，百裡烽火繼續說道，“你知道十年前——就是你剛出生的那年，發生了什麽嗎?”

　　百裡駒略略思索，說:“我知道！我出生那年，正是西方的赤秦滅亡的年份。聽說當時還是父親您率兵去攻打赤秦。赤秦滅亡之後，便再也沒有任何國家，能夠組織我們大魏的統一。”

　　百裡烽火默默點點頭，表情卻沒有征服一國的自豪，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傷感和悔恨。“你說的不錯。但當時，你母親並不同意發動那次戰爭，更不同意我領兵攻打赤秦。”

　　百裡駒茫然不解，眉頭一皺:“為什麽?是母親不忍殺戮嗎?”

　　“不，”百裡烽火慘然一笑，“因為……你母親就是赤秦人。”

　　百裡駒“啊”了一聲，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只聽百裡烽火接著說道:“你母親不忍見大魏鐵騎踏進自己的故土，所以堅決反對攻打赤秦。但當時陛下——現下應當是先帝了——陛下旨意已下，聖命難違，我隻得領命去攻打赤秦。見我率大軍向赤秦開拔，你母親心灰意冷之下便離開了我，離開了你姐姐和你，回到赤秦故土去了。她臨走的時候你剛出生不久，你姐姐也才兩歲，所以並不記事。當時你母親本打算帶著你們姐弟倆一同離開，但你們的爺爺——也就是丞相他老人家堅決不允，才終於讓你們留在了邵梁。”

　　百裡駒睜大眼睛，顯是對這件往事吃驚非小。“那麽，難道母親現在還活著了?”

　　百裡烽火道:“我相信她還活著。她雖一介女流，武藝卻不在我之下，沒人會輕意傷了她。”

　　百裡駒沉吟半晌，問:“父親，母親叫什麽?”

　　“你母親姓虞，名飛燕。”百裡烽火仰頭望天，似在回憶許久前的往事。“我已經……有十年沒見到她了。”

　　百裡駒還想說什麽，卻只聽北方茫茫雪幕後，一陣怪異之聲悠悠傳來，似是野獸的吼叫，又似是金屬敲擊磐石發出的聲音。那聲音時遠時近，似是從不同方向和遠近傳來，聽起來直讓人驚心動魄。

　　百裡烽火臉色陡然一變，急忙向城外望去。此時風雪稍歇，百裡烽火的視線穿過雪霧，待看到是什麽，不禁猛然大驚道:“那，那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