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曉穎的感覺沒有出錯。
雖然上次因為情況特殊,並沒能看明細,當時的雪人也就只有陸瑩家的後院那麽大而已。
而現在三人所見到的這個雪人,即便是將身子俯下來,也幾乎能頂到五米高的大廳的天花板。
在與那些垂落下來的部件碰撞中,雪人的身上還在不停地掉落著雪渣。
陳洛看向這個雪人的身後,大門外的雪地——果然依舊看不到這麽個龐然大物移動的痕跡。
寒風夾雜著雪花一同從這個大開的鐵門湧了進來,本就不暖和的大廳又增添了一級寒冷。
陳洛平舉著鐮刀,警惕雪人的動作。
無數乾枯樹枝組成的兩隻手臂上面沾上了不少的雪花,圓滾滾的腦袋上,那個詭異的空洞和另一顆石頭做成的眼睛顯然對著的是陸瑩的方向。
那張幾乎將整個腦袋裂開,像是黑洞一般的嘴巴裡,發出的是不斷重複的詞句。
“明明只要再安上一隻眼睛就好啦……”
“為什麽……為什麽不給我安上另一隻眼睛?”
“為什麽……為什麽不完成它?!!”
毫不掩飾的欲望幾乎要將三人淹沒。
面對著這個伸到自己身體前的,直徑足有兩米的大腦袋,陳洛絲毫沒有避讓,反而是隨著一道銀光一閃,鐮刀直接將雪人的腦袋橫斬而過。
“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
這一擊似乎真的對雪人造成了什麽傷害,那張漆黑的大嘴裡發出淒厲的慘叫,雪人龐大的身軀在相比之下並不算高的大廳中衝撞,然而陳洛注意到,它幾乎沒有能夠對大廳的結構造成破壞。
“果然危險度非常低……”
銀色的鐮刀在陳洛的手中旋轉,將揮舞而來的樹枝輕松砍斷,然而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樹枝,卻與一同飄灑的雪花一起從地上卷了起來,再次組成了雪人的身體。
斬頭斷手的致命傷,在雪人的身上仿佛根本沒有留下痕跡。
雪人舉起了自己的手臂,再次朝著陳洛的方向碾壓而來,手掌的部分聚集了大量的雪塊,此時看著竟然比它的頭還要大得多。
只可惜,這種慢吞吞的動作並不能擊中陳洛。
巴掌落在地上,雪塊散開一地,陳洛毫發無傷地站在那張手掌的旁邊。
“眼睛……我的眼睛……”
雪人似乎是在怒吼,又似乎是在哀嚎著。
莊曉穎護著陸瑩不斷地後退,巨大的雪人也在步步緊逼。無論陳洛在它的身上留下了多少傷口,甚至將它整個斬斷,不出幾秒,也就像是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般重新聚合在一起。
面對逐步靠近的雪人,陸瑩慌張地倒退著,仿佛只要停下一刻,那張黑洞一般的大嘴就會將她吞入。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少一隻眼睛……”
與那張大嘴對應的,便是那個仿佛深不見底的眼眶,在整個潔白的頭上是如此地格格不入。
莊曉穎攔在她的身前,手槍子彈對這個東西可以說是一點傷害都造不成,所以也只能護在她的身前。
“我只是……只是忘了而已……”
陸瑩顫顫巍巍地後退,嘴裡的話仿佛卡在喉嚨裡一般,想要說,張張嘴,卻又吐不出來。
終於,不知是被大廳中殘留的垃圾絆倒,還是單純地沒能保持平衡,她“噗通”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冰涼的地上。
莊曉穎掏出鍍銀的折疊刀,劃在雪人的身上甚至不如蚊蟲叮咬;銀色的鐮刀上下翻飛,
也根本無法阻止雪人前進的步伐。 雪人此時已經到了陸瑩的身前。
正對著的是那張猙獰的面容,響徹在耳邊的是那充滿怨恨和不甘的低語,陸瑩不敢抬頭,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似乎這樣就可以讓這一切與自己無關。
然後她的雙手就被另一雙冰涼光滑的手臂抓住,並強硬地分開。
那個比自己年輕不少的少女的喊叫聲在她的耳邊響起。
“看著它!你需要看到它是什麽樣子!”
像是受到了指令一般,陸瑩茫然地抬起頭,那個恐怖的雪塊頭顱與她近在咫尺。
此時的陸瑩卻似乎已經忘記了恐懼。
佔滿了自己整個視野的大臉,與自己久遠之前記憶中的形象開始重合……
……
【爸爸,這個雪人馬上就堆完啦!】
【瑩瑩今天就不堆了好不好?爸爸單位裡有事得趕快回去……】
【可是、可是我看書上說,沒堆完的雪人就像還沒出生的寶寶一樣……】
【瑩瑩乖哦~下次爸爸再帶你過來把雪人寶寶堆完好不好?】
【……那說好了哦?】
……
那足以讓人窒息的猙獰頭部幾乎是緊貼著陸瑩的身體,此時的陸瑩眼中,兩行熱淚卻隨著臉頰流下。
她抬起手,輕輕撫摸著雪人臉上冰冷的雪花。
“……對不起……我沒有、沒有遵守約定……”
聲音隨著眼淚落下,陸瑩抽泣著,仿佛就要呼吸不過來。
她想到了,自從那次之後,父親由於工作原因需要緊急出差,回來的時候,雪早已經化成了雪水,雪人自然也不複存在。
那年的她,整整一個冬天都在思念著那個雪人。
隨著年齡的增長,這段記憶早已經被封存在了她腦海的深處,直到如此清晰地見到這個雪人的時候,那段記憶才再次浮現上來。
雪人的動作突然停止,身體也跟著顫抖。
察覺到有異樣發生的陳洛停止了對雪人的攻擊,退到了陸瑩的身後。
整個巨大的雪人,像是高山上的雪崩一般,瞬間崩塌,散落成一堆小山一般的雪堆。
就在這個雪堆的頂端,一個缺少了一隻眼睛的雪人靜靜地佇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與記憶中的模樣相同。
陸瑩仰起頭,似乎是愣住了。
直到肩膀傳來輕輕的拍打,她轉過頭,是那個自稱是“獵人”的男子,正用眼神示意著雪堆的頂峰,陸瑩這才如夢方醒,手腳並用地朝著雪堆上爬去。
莊曉穎想要說什麽,卻被陳洛按住。
陸瑩跪坐在雪人的面前,雪人臉上的胡蘿卜似乎已經有些乾癟,配合著這一個獨眼,似乎還有那麽點喜感;她的手輕柔地撫過雪人的身體,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將手伸向自己的領口,扯下了最上面的那一顆扣子,小心翼翼地按在了雪人空缺的那個眼睛的位置。
兩隻眼睛,一只是石子,一只是紐扣,看著總有那麽些滑稽,連陸瑩看著,都忍不住輕笑出聲。
那個雪人雖然並沒有製作嘴巴,但是總覺得它像是在笑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