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那種特別大方的人，主要是因為客觀條件不允許:酒館面積太小，每天的營業額如果不緊巴緊巴去算計，一不留神就入不敷出了。所以，我雖然想特別氣派的給三位老顧客一揮手免了單，但無奈囊中羞澀，請他們吃一盤炒雞蛋已經是我咬著後槽牙的舉動了。我每天的晚餐，和店裡的其他幾個人都不太一樣:主廚羅大灶喜歡吃張師傅的拉麵，而每天抻面的張師傅喜歡吃羅大灶的回鍋肉蓋澆飯，負責廳堂的馮姐是一成不變的青菜豆腐;而我，總是在打烊前，讓羅大灶給我炒一盤蔥花雞蛋，再把電飯鍋裡的剩米飯盛出來一碗，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對炒雞蛋的偏好，是來自於我兒時的經歷——那時候家裡條件有限，每次父親做“雞蛋炒西紅柿”這道菜的時候，他總是不舍得吃雞蛋，而是都留給我。現在物質條件豐富了，炒雞蛋仍舊是我割舍不了的最愛。

　　回到酒館裡，穆、田、徐三人，熟練地各自把面前的酒菜一歸攏，和我聚在了8號桌上。四個人中，一般我更多的扮演著傾聽者的角色。我們的話題，一般都由最健談的老田開始:“哥兒幾個，好久沒聚在一起喝酒啦。最近好像華夏廠特別忙活吧，好幾次小徐你都沒來啊。”

　　小徐在四人中最年輕，扶扶眼鏡，憨憨地笑了，說:“最近項目上忙，而且女朋友時不常也過來……”

　　“哎呦，那你小子可累了，白天忙完了晚上還得忙。”老田不懷好意的笑著說。

　　一旁的老穆一直悶著頭，冷不丁一筷子夾起小徐點的焦溜丸子，好解饞。老田給了他一下子，說:“老家夥，啥歲數了還那麽貪吃。”

　　“這不窮嗎，沒錢，錢都讓老太婆管著呢。”老穆做了個鬼臉，說。

　　老田接著說:“薑老板，怎麽最近沒看見弟妹啊?”

　　我一直托著下巴聽他們說，有點愣神。聽到這兒，緩了幾秒答:“哦，她經常夜班，有時候就住在酒店了。”

　　“對，薑哥，還得麻煩你……”小徐有點不好意思的和我說。

　　“沒事，怎啦，你們家小高還要過來?”我吃了一筷子炒雞蛋，說。

　　“是啊，你說說這鎮上也沒別的地方可去，隻好住嫂子那裡了，她後天過來，就是9月20號。”小徐說。

　　小徐嘴裡的嫂子，也就是我的妻子，鮑蕾。她在鎮上唯一的可以住宿的賓館——富豪酒店工作。

　　想到妻子，我的心情就複雜了起來。妻子鮑蕾比我小三歲，我們是在一年前的一次年輕人聚會上認識的，鮑蕾是我高中同學媳婦的前同事。靠著這次相識，我們的感情迅速升溫，很快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因為鮑蕾是杭州人，起先父親並不太同意我們的婚事，他覺得我應該找個本地姑娘。後來，拗不過我，也就默許了。鮑蕾之前的那份工作，是在市裡康萊德的一家酒店做前台。後來，正好趕上一個溫州老板在鎮子上開了這家“富豪酒店”，鮑蕾靠著半個老鄉的身份來應聘，就被老板留下了，現在已經是酒店的前廳經理。

　　可能因為是南方人的緣故，再加上從小習舞，所以鮑蕾身材修長、皮膚細嫩、面容姣好，氣質優雅，可以說是鎮上的“一枝花”。有一陣子，鎮上的人都在傳，鮑蕾和那個溫州老板如何如何。我起先還是有點壓力的，但是那個溫州老大哥慈眉善目，每次飛來北京，都會來小酒館和我喝上兩杯，看上去實在不像心懷鬼胎的樣子，我也就不再捕風捉影了。

　　原先，

鎮上還有2-3家家庭式招待所。但是準三星級的富豪酒店一開業之後，瞬間就把那些小店都擠趴下了。酒店的位置，就在我這小酒館的馬路對面、路口的東北角。除了地塊黃金之外，六層樓高的酒店更是小鎮的標志性建築，沒有之一。其內在的設施和裝修也是秒殺之前的招待所。華夏、古城兩家工廠的出差客流，已經可以讓富豪酒店日進鬥金。甚至兩家企業如果組織大型會議，行政人員還要互相通氣，以免用房太多，造成酒店客房不足。而鮑蕾因為深得老板信任，雖然有一個姓唐的酒店總經理是她的上級，但是鮑蕾事實掌管著房間定價和分配的大權。所以，小徐找我的意思，就是讓他的女朋友每天過來的時候，請鮑蕾給他預留房間，再給個友情價。　　之所以說我感到五味雜陳，是因為鮑蕾的工作風光起來之後，我覺得她對我也在慢慢變化:經常對我不耐煩，情緒煩躁不安，關心和照顧就更加減少了。而且，因為我做餐飲是“勤行”，每逢她休息的時候，往往我還在店裡，在家相聚的時間也短暫了。後來，她也有意無意地安排多上夜班，晚上就住在酒店裡了。雖然家裡離酒館(也是等同於家和富豪酒店的距離)也就步行5分鍾的工夫，但近半年我經常是在酒館打烊後，只能獨自回到冰冷的家裡。我曾經試著去酒店找過幾次鮑蕾，但是往往她都是在值班。坐在前台後面，總對我板著一副臉孔。後來，我也就不再去了。

　　“來來，喝酒喝酒！”老田高亢的聲音，把我從失神中拉了回來，端起酒杯勉強和大家碰了一下。

　　酒過三巡，一般我們這個草台班子的固定項目就要出現了:老穆的老伴兒，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婦女， 如約出現在酒館裡，氣呼呼的就把老穆提溜走了。在老穆媳婦不滿的話語，和老穆抱歉又無辜的眼神中，一般我們的酒局也就告一段落了。老田還是最風光的那個，依舊捋著自己油光鋥亮的一邊倒，一般滿臉堆笑地和大家道別;小徐則是伸個懶腰，一副單身貴族無人約束的樣子。讓我稍顯意外的是，我們三個人剛準備起身時，妻子鮑蕾一拉門進來了。

　　看起來，鮑蕾是剛剛下班，一身的OL范兒:深灰色的西裝套裙、白襯衣、黑色絲襪、高跟鞋。可能是因為上班的緣故，妻子化了淡妝、扎了馬尾。這一身裝束，在我們這個嶺後小鎮上，絕對是非常亮眼的。可能在這個季節，都有人開始穿秋褲了呢。鮑蕾的絲襪，哪怕是在這個深夜時段，也會吸引很多男人的目光。我看了一眼身邊的老田和小徐，兩個人猛一看到鮑蕾，眼神都直了。我趕緊“咳咳”兩聲，打破了瞬間的尷尬。

　　“弟妹來啦！”“嫂子好！”兩個人回過神，上前和鮑蕾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

　　“今天不值夜班?”我微笑著問妻子。

　　“怎麽，你連我上什麽班都記不住了?”鮑蕾見到我，沒有一絲笑容，反而有點慍色。

　　“我記得你這兩天都是夜班的……”我有點慌亂，答。

　　“哦，也對。今天我和小吳換班了。結果發現把整串鑰匙都落家裡了，更衣室也進不去，衣服也換不成。”鮑蕾說。

　　“哦，那趕緊回吧。”我沒再多說什麽，和留宿在店裡的張抻面打了個招呼，拉起妻子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