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華山的雪再凜冽，也阻礙不了京城泥融飛出的燕子，城西夫子廟一帶依舊被暖陽愜意地照著。

　　書山房的夫子依舊領著學生晨讀道德經，子依仍然感到腹部有一股暖流在流淌，只是不再是令自己難以忍受的炙熱，而是如春天和煦的日光一樣柔和。

　　聽著三尺講台上夫子詮釋經典、講解道義。捧著手中的書卷，感觸著紙張的微涼的溫度，子依的思緒從密密麻麻的字裡行間飄到了遠方，看到了一個寬廣的世界。

　　有主張仁德治國的儒家，有主張順應自然大勢的雲嶺道家，還有主張六根清淨的東國佛家，以及北域妖域以自身為中心建立精神世界的明心教，與東瀛妖域要求己身端正的正心閣。

　　五家持有的各種觀念在子依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似是在爭鳴，五家齊聚，非要以辯證道，證明自己所持有的觀念才是大道。

　　聽久了五家的先賢以辯論道，腦袋便不自覺地發漲，不想再聽這群自持甚高的人說話，想起了那個眾人融洽的溫暖山頭。因為他發現，這些所謂的聖賢他們沒有一個能聽進去別人的意見，都是如此自以為是，他很想問夫子究竟誰最厲害，但怕惹得夫子不喜便一直憋著。

　　終於，到了快下學堂的時候，見夫子在收拾教學的文卷，馬上就要出門時，子依起身問道:“夫子，五家之中究竟哪家更近大道?”

　　其余弟子都忍不住笑出了聲，唯有大師兄沈宮與二師兄閔文未曾笑。夫子拿起了手中的戒尺，拍著桌案道:“不許笑你們的小師弟，他入學最晚，有疑惑是正常的，你們作為師兄應該主動解答他的問題。”

　　眾人收斂了笑容，接著聽夫子訓話，“文無第一，書卷上所寫的五家是為了讓你們看到更多的道路，有更多的選擇，將來不為局勢所困。”

　　夫子罕見嚴厲地問道:“聽清楚了嗎?”

　　“夫子教誨，弟子謹記在心。”眾人答。

　　面對夫子有些陰沉的面色，子依還是忍不住發問，因為他發現如果不問，疑惑就如萬蟻在心尖上爬，“夫子，可是為什麽殿試又分狀元、榜眼、探花一甲二甲辨別三六九等呢?”

　　子依還有問題，但他已不敢再問，因為他感覺空氣都已凝滯，夫子的望像他的目光鋒利的像刀子一樣，目光架在自己脖子上，便不出聲發問了。

　　但夫子終究還是開口回答了，“這是為了區分世間的一流二流文人，但一流文人並無孰強孰弱之分，好了！散學堂！”

　　......

　　子依發現夫子出了門這教室凝滯的空氣便恢復了正常，氣氛也重新變得活躍起來。

　　“師兄，今日肚子舒服些了吧，隨我去醉花樓見清素姐嗎?”子依向沈宮問道。

　　沈宮自然紅著臉不敢答應，自從知曉了醉花樓就是青樓之後，這幾日一直以各種不適推脫著子依的邀請。雖然那個如柳扶風的美女子迷得他神魂流連忘返，但他也難以放下一個讀書人的清高。

　　“師弟，你先去吧，我為你閔文師兄與晏沉師兄執導一下八股文。”沈宮有些不自然答道。

　　聽到這句話最大反應的不是子依，而是一旁準備去用餐的閔文與晏沉，“啊?”

　　沈宮回首一臉認真看著二人道:“你們沒聽錯，這是加訓！”

　　“那...師兄我先走了。”子依揮手道。

　　走在青石路上子依又看到了前幾日與他起衝突的儒雅書生方山明，想著在上次師兄的調解下合好了，

想著動手打了別人確實是自己不對，便主動衝上去打招呼，想緩解殘余的矛盾。　　“又見面了。”子依微笑著招呼道，只是有些緊張，手不由自主的握了拳。

　　儒雅書生先是一愣，不自然的神情旋即被微笑所代替，“嗯，又見面了呢。”然後便眯著笑眼看著子依。

　　這樣一張明媚笑容的臉很是溫暖，可子依卻本能的不敢多看，沒有作揖便退後一步想走，可想起了自己打招呼的目的，便弓著腿伸出了手，攤開了握拳的掌心，表示自己並無惡意。

　　方山明自然不會忘記那打倒自己的那一拳，但也沒有再度挑釁，只是笑道:“好了，快去醉花樓找你的姐姐吧。”說完便轉身走了。

　　子依正想問他怎麽知道自己要去的是醉花樓，卻發現儒雅書生已走遠，追了幾步便停下了腳步，因為他記起了夫子所教的禮儀，覺得貿然追上去不太禮貌，還是以後碰面了再問比較好。

　　前往城東醉花樓的路上子依想了很多，想起了夫子所說的文無第一，又想起了娘親對自己的期望，心中不自覺地想去爭那個不存在的第一。甚至對讀書這條道路有些灰心，因為聽了夫子的話，即便是成為了狀元也不是第一，只能稱之為第一流。

　　路經城東衙門府，在白牆青瓦的府邸外站著一個八尺高的男人，八尺高男人身旁還跟著一位衙役與一位老大夫，三人攀談著走向旁邊的面館。

　　子依看到了這個八尺高的男人，男人同樣也看到了子依。

　　“柴大哥?”子依有些欣喜的喊著。

　　“子依?”男人招呼道。

　　“是我！”

　　八尺高的男人正是柴大果，一旁的衙役是夏文，另一旁的老大夫正是蘇大夫，。只見柴大果招呼道:“快來！”

　　子依本想拒絕柴大哥直接去醉花樓，但是見柴大果左臂還綁著繃帶，想著那是因為自己才受的傷，便有些不忍心，便小跑到三人身邊。

　　見柴大果長歎口氣，“看見你活蹦亂跳的我就放心了。”

　　那日柴大果救子依時，子依可是虛弱的不成樣子，多虧了柴大果舍命相救，雨中狂奔才救回了自己。其中當然也有夏文與蘇大夫的功勞，若不是柴大果遇到他們恐怕會難上幾分。

　　子依很是感激，非親非故卻舍命就自己，不知和以報答這份恩情，“柴大哥......”

　　“唉，不必說什麽，既然叫了我這聲大哥，那麽大哥做的便是應該的了。”柴大果豁達笑道。

　　看著這張令人舒心的面容，子依發現這個面容粗獷男人的笑比這和煦的暖陽更加溫暖。

　　見自己的患者活的好好的，一旁的蘇大夫也是笑顏看著子依，道:“你這小鬼頭，那日還在老夫整理了三十年病案的卷宗上撕了頁紙。”

　　子依不知那晚撕的是整理了三十年的卷宗，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哎嘿，見你們都睡了便不好打擾，就留了張紙條謝這份恩情。”

　　“小鬼，老夫與你說，你當日的症狀老夫行醫三十載也是頭一次見，居然有人體溫同火石還能......”

　　“行了，蘇老，提這些作甚，這不都過去了。”一旁的夏文嘀咕道。

　　蘇大夫有些不喜的駁斥著:“唉?小夏，這就是老夫不喜歡你的地方了，這哪裡不快，老夫見到頭一列的症狀激動的很......”

　　柴大果見兩人又開始拌嘴，解圍道:“蘇大夫妙手回春的功夫咱都見識過，日子舊了，咱都司空見慣了，可不是嘛。”

　　接著又用右手搭在子依的肩上，熱情道:“走，與我三人去滿味香吃鹼水面去！”

　　“不...了...柴大果我還...”

　　不待子依拒絕， 一旁的夏文與蘇大夫就說道:“走吧，你柴大哥那日為了救你可是豁出了命，你們也算是過命的兄弟了。”

　　想著也是這麽個理，就放下了擔子，與大哥痛痛快快的吃一頓去。

　　滿味香是家很樸實的面館，店面不大，兩張桌，三條椅，沒有店小二，只有肥胖的老板在鍋爐旁煮著面，雖然店小，不過面的味道確實是香，吃兩大海碗都不解饞。

　　“老板！再給我小弟來碗！”柴大果對煮麵的老板說道。

　　三人飯後閑談著，唯有子依還在埋頭吃著面，感覺今日怎麽吃也吃不飽，這手中的已經是第三碗了，吃的速度絲毫未減，柴大果便又幫他點了碗。

　　一旁的夏文調侃道:“柴大哥，收了個這麽能吃的小弟，還不準備回衙門府?”

　　蘇大夫同樣想自己的忘年之交回衙門府同自己一起工作，附和道:“對啊，這小子這麽能吃，你做大哥的起碼得管飽吧，你這沒銀子怎麽養小弟。”

　　埋頭吃麵的子依聽到了眾人的談話，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很是慚愧，“對不起，柴大哥，我不知道......”

　　柴大果笑道:“你隻管敞開了吃，只要我這大哥有一份吃，定不會少你一分。”

　　子依半信半疑，但既然大哥這麽說了，自己面子上就過意得去了，抱著碗就又開始了。

　　眾人見子依小孩可愛的模樣不禁大笑。

　　笑聲之余，柴大果若有所思道:“到真有考慮重新回衙門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