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春闈應試數月未歸，也曾想過歸來時夫子又收了學生，但是沒有想到還沒進門就遇上了自家的師弟。更不曾想剛剛居然罵了自己敬重的恩師。

　　但大庭廣眾之下，此事必須要不失公允，便開口調解道:“既然在這夫子廟，就是讀書人！讀書人要有讀書人的風骨，怎能如市井無賴！你們互相道個歉，此事便就此罷休，莫要再糾纏。”

　　儒雅少年見有人給了台階下，便第一個開口答應了，畢竟他確實不想讓師長知曉此事，更不想為在朝堂任官的父親丟了顏面。有些不屑的咂嘴道“此事便不再找你麻煩。”

　　子依雖不想就此饒過他，但畢竟孤身一人在這寒州城漂泊，無所倚靠，不想將此事鬧得更大，“聽先生的，不再與你們糾纏。”

　　“那好，今日之事就這樣解決了，日後也莫要尋仇。”中年男人道。

　　“走！”儒雅少年對眾人喚道。

　　一眾少年攙扶起了倒地的竹竿少年，便走向了青石街的另一端。

　　周圍看熱鬧的人也隨之四散，此時青石街上便隻余中年男人與子依二人。

　　看著子依仍站在原地，中年男子見狀便向自己這個小師弟問道:“怎麽還不走?”

　　子依默不吭聲，目光落在地上兩個被踩爛的窩窩頭上。這是他的午飯，原本準備帶到書山房裡坐在墨池旁享用，卻因此事不曾吃上一口。

　　中年男人看出了子依的心思，道:“走，帶你去買些吃食。”

　　子依神情有些落寞，不打算再去吃了，這樣會浪費時間，就完不成夫子交給他的任務了，“我不能走，還有四書五經等著我去背。”

　　“是尊師這樣安排的嗎?”中年男人有些迷惑，因為他印象裡夫子是不會留太多課業於學生的。

　　不知是怎麽，子依覺得眼前這個中年男人很有親和力，便不自覺說出了實情:“嗯，我犯了錯，夫子罰我的，夫子他說過今晚便要考我。”

　　中年男人心中暗詫，記得夫子從不會這樣教育學生，為何會對這個師弟如此，就算是如此，也不能餓了肚子，說道:“四書五經，我略有研究，不如我們先找個酒樓吃些飯，你我探討一番，定能加深印象，收獲頗多。”

　　摸著咕咕叫的肚子，子依選擇了妥協，“好，書山房子依謝過先生，請問先生貴姓。”

　　中年人走在前面，回道:“免貴，書山房沈宮...見過師弟。”

　　......

　　若說北國帝都的春和煦溫暖，那麽北國熱河以北則凜冽如冬，浩瀚天地僅有雪鷹於蒼穹掠過......

　　與天際雪鷹相守望的，還有天山山脈中的一支北國精兵。

　　這支精兵要去的正是華山。

　　十八年前的北國精兵走的正是這條路，從帝都發兵，直跨熱河，翻越天山山脈、華山山脈，最後來到那寒山山頭，招降華山，險些為華山帶來了滅門之災。十八年後的今日，這北國精兵再度翻越雪域，前往華山，去請一位人。

　　雪地裡一個兵口中呼著熱氣，向同行的老兵問道:“唉，老穆，你說...若是那皇子不下山怎麽辦。”

　　被呼作老穆的老兵正是紅裳在茶館逮住的人的爹，只見他艱難地在雪中邁著步子，剁了剁手中掛著冰凌的長槍，說:“噓...你小聲點，別被虎將軍聽到了，此番軍令乃皇上所下，山上的那個人我們勢必要請回京的，若是不肯下山，你當我們手中握的是什麽。”

　　“你們兩個小聲些，

軍中的事莫要議論。”跟在他們身後的一個兵提醒道。　　老穆隨即在凍僵的臉上擠出笑容，“唉，好...好...”

　　這支軍很安靜，安靜到一種詭異的程度，以至於只能聽見呼嘯的風雪聲和踩在雪地裡的咯吱聲。

　　全軍一共一百零八人，比十八年前還要多上幾個，只是這支軍發兵的時間不好，時機恰逢春天裡最冷的節氣——小寒。

　　嚴冬剛過，寒潮回流，所以雪域裡溫度低得駭人，被熱河滋養成人的士兵早已凍得受不了。

　　風鑽進體內冷得刺骨，雪落在堅甲上凝聚成霜。光是在翻越天山山脈的路途中就凍死了九個，全軍隻余九十九人將士，頂著狂嘯的寒風，在風雪中挺進。

　　將軍打頭陣，士兵隨其後。騎著天山矮腳馬的老將軍透過萬裡風雪看著遠處的那座雪山，翻越了那座最高的山——天山便算是過了天山山脈。

　　打頭陣的老將軍不得了，是結丹的高手，且馳騁沙場，身經百戰。

　　之所以叫虎將軍，是因為他姓胡，通虎。最重要的是將軍雖然並不高大，但整個人散發著雄赳赳的氣勢，如一頭真正的猛虎，行走在蒼茫大地上，有著一種王者般舍我其誰的霸氣。

　　即便是這樣的猛虎在冰天雪地裡也有些狼狽，堅甲裡的狐裘都被流出的汗浸濕了，再經過風一吹，便結成了塊，凍成了一件冰衣。

　　虎將軍手持虎字軍旗，在蜿蜒崎嶇的山路上晝夜不停的行軍，這支軍不能停，一但停下來便會失去身體產生的熱量，被冰雪吞噬意志，凍成雪地裡的冰雕，所有必須橫跨天山山脈，找到天山山脈與華山山脈交界的無雪區才能休息。

　　將軍看著身後的軍隊，整頓道:“起！不能停！違者杖二十軍棍！”

　　一個步履艱難的兵撕聲竭力喊道:“將軍！我實在撐不住了...您要杖罰便杖罰吧...”說完便撲騰一聲跪在了地上。

　　風雪消磨著屈服者地意志，很快就將他吞噬，這聲音艱難地穿過風雪，抵達將軍耳中，同時也傳到了每位將領耳中。

　　將軍跳下矮馬，走到亡者的身邊，拔出腰中的長劍，鋥的一聲斬掉了他的頭。怒吼道:“誰若不從，先奏後斬！以此法處置！”

　　將軍面色陰沉，他愛惜每一個兵，但他不得不斬他，即便他已經亡了。他能理解將士的心情，也能感受到士兵的痛苦，因為他也忍受著這一切，只是這實在是潰散軍心！所以他必須殺一儆百，殺了這個屈服於風雪的人，以此示眾。

　　虎將軍咆哮，氣吞山河的聲音響徹全軍，“繼續行軍！翻越天山山脈後待我命令整頓軍容！”

　　於此同時，天山的另一側，一個身披紅袍的女子在雪中奔行，如跳動的火焰，是那樣鮮紅奪目，整個蒼茫雪域都為之黯然失色，仿佛點燃了死寂的白色雪域。

　　奔行的女子是紅裳，穿過了北國凶險的大澤，險些命喪沼澤凶獸之口，不曾休息一分一毫， 趕到了天山山脈，腳踏鷹步，以五步並一步在雪域上飛馳著，她要趕在北國王牌四軍——虎軍之前抵達華山，將消息帶到山頭。

　　否則等精兵上了山，一切都晚了，如此深仇大恨，必然免不了浴血一戰。而這是萬萬不能的，華山都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若是敗了，華山千年的傳承便徹底斷了，世間就再無華山之名。

　　掌門已入垂暮之年，殘燭之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剩下的就是華山這代的弟子，包括紅裳在內他們這代華山弟子僅有九人，其中不能武的還有八妹原香美與九弟喻和東二人，二人入山最晚，連基本的華山九式都不曾學會，縱使其他人武功再高強，也不能與百人精兵抗衡。

　　更何況，領軍的將領絕不是等閑之輩，就算不敵大師兄墨白，也應與自己旗鼓相當，想到這裡紅裳很是憂心忡忡。

　　還有重中之重的一點...就是妖族的陰謀，蓄意謀劃數十年，引得北國內戰，讓華山淪陷，若是華山淪陷，北國與北域妖族接壤的防線就跨了一半，而另一半防線則是北國東北方的塞北要塞。

　　華山後有華山、天山山脈阻擋，妖族定會迂回向東發兵，攻克塞北，因為塞北的身後...是遼闊的平原，直通北國腹地。只怕那時，重兵把守的塞北要塞也會淪陷...

　　只是有一事一直困擾紅裳心頭，妖族王室的白袍怎會如此精準知曉她的動向。

　　但她不願想，寧願麻痹自己也不願猜忌，如果最壞的猜測是真，那麽昔日溫暖的山頭就是人間最冰冷的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