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人,幾人嘰嘰喳喳地結伴回家了。
人多熱鬧,一會兒功夫大家就到了村口。
這是村子西北角上的一個小山包。站在這裡望去,夕陽下,整個仙馬泉村都沐浴在金色的霞光中,家家戶戶屋頂上升起的嫋嫋炊煙,在低空中連成一條條、一道道的煙霧,縹縹緲緲,宛如仙境。
一條小河猶如一根緞帶,從村前流過,河面上波光鱗鱗,跳躍著伸向遠方,消失在青紗帳裡。
這條河勾起了葉靈蕖自己的記憶。她又仔細觀察了周邊的山峰、丘陵,地形地貌基本重合。現在能夠確定,這裡就是她前世生活的那片土地,還是在葉赫,不過時間往回倒了四百多年。
四百年,對山河大地來說,不過是滄海一瞬,幾乎沒什麽改變,所差的不過是林子更密,人煙更少罷了。
她在原身記憶中也搜索出了相關信息,仙馬泉村是葉赫部落中較大的村子,全村有四趟街(注:讀gāi,方言,相當於四排住家),分布在大路的南北兩側,總共約五十多戶人家。
道北後趟街西頭第二家,就是四舅家,也是她的家。這是一個由土牆加柵欄圍起來的小院,有幾處已經歪倒坍塌,木柵欄新斷了好幾根,從近處一看,更給人一種破敗的感覺。
院中間蓋著兩棟土坯房,座北朝南的三間是住人的,西側的廂房是倉房,都已經陳舊了。
原身的經歷裡,這個家原來生活尚可,但自從四舅逃難離家,七八年未歸之後,這個家就破落了許多,現在勉強維持著生活。
這和會不會過、懶不懶關系不大,實在是條件所限。山區可耕作的地少,又靠天吃飯,家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沒有了當家男人頂門過日子,能保持現在這樣,全仗著四舅媽有頭腦又肯幹了。
老天爺既然讓自己來這個時空走一遭,就由自己來改變吧,也算是代原身報答四舅一家的養育之恩了。
“晌午你就沒回來,餓壞了吧。回家快點吃飯……咦,家裡來客(注:東北方言中發qiě音)了?”她正在這裡觀察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小院,順著容香草的話,注意力一轉,就看到院子裡停著一掛大馬車。
這年月,條件艱苦,養得起馬的人家全村也不過三兩戶,都寶貝著呢。所以,哪怕院裡停著的不過是普通的板車,也足夠容香草驚訝了。
她興衝衝地奔進屋裡,想看看來的到底是誰。
剛進外屋門,就聽到屋裡一個男人的聲音正吵吵嚷嚷地指責四舅媽佟金蘭:“老疙瘩媳婦,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老人年紀大了,每個當兒子的都得盡孝不是?你不吱聲這是還要往出推是怎的?”
“是啊,老疙瘩家的,再怎麽說你當家的也是老太太生養的,可不能說不管就不管啊,這要是傳出去,不是讓孩子們在村裡抬不起頭麽?”這是一個老年婦女的聲音。
“哼,平常總給這家說和給那家說和的,到自家的事就立馬不是那麽回事兒了。還不是說一套做一套?”另一個中年婦女接了起來,語氣充滿諷刺。
“唉,都說一個爹媽能養十個兒女,但十個兒女養不了一個爹媽。老疙瘩家的,你這樣不是寒了老人的心麽?”一個老男人歎了口氣才說道,在門外都能想象得出來臉上那種語重心長的樣子。
可是,事實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
葉靈蕖邊尋找相關記憶,邊進到裡屋。
她家是傳統的北方筒子房,
外屋一間,做廚房和柴房,裡屋是連在一起的兩間,一鋪大炕搭在南窗下。 因為還沒到睡覺的時候,中間的簡易隔斷還沒擋上。一張飯桌放在炕梢那邊,上面擺著碗筷,原準備等葉靈蕖到家就吃飯的,不過被來人打斷了。
飯桌旁邊有一個小子正狼吞虎咽地吃東西,卻是她三舅的三兒子,容青林。這小子十一歲,但長得又肥又壯,比容香草還高了一頭。
容成才兩口子能乾,佟金蘭又會過日子,家裡的莊稼和園子都伺候得井井有條,所以四舅家的日子相對要好一些,桌上的飯菜量也更足。
容青林家平常哪吃得到這些東西,一看桌上金黃的貼大餅子和油汪汪的燉豆角,口水早就流了下來,也不用人讓,就自顧自地開吃了。
葉靈蕖看得眉頭一皺,但那些打擾他們吃飯的幾個大人都假裝沒看見,還坐在炕頭那邊吵吵個不休。
兩個男人和兩個年紀大的女人坐在炕裡。兩個男人一個五十多歲,姓關,家裡日子比較富裕,在村裡有一些影響力;另一個四十多歲,是葉靈蕖的三舅,叫容成全。兩個人靠在窗台上,正常盤著腿坐著。
那兩個女人一個七十多歲,手裡拿著一根大煙袋,一個五十多歲,手拿一把團扇扇著風。兩人都盤著所謂的“鴨子腿”(就是發這個音)。
如果放在葉靈蕖這種有功夫的人身上,這種坐姿稱為“單盤坐”,是練內功時的一種姿勢。但放在這兩個老女人身上,莫名讓她想起影視劇裡總是刁難兒媳婦的惡婆婆形象來。
這兩人裡,年紀大的,是她的姥姥,也就是表姐的奶奶,老容佟氏。年紀小些的,是姓關的老男人的媳婦,關氏。
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斜坐在炕沿上,腿耷拉著,兩手放在大腿上,一邊撇嘴,一邊翻著白眼,身體往外擰著。這態度,顯然是對坐在她對面的佟金蘭不滿。這個女人是葉靈蕖的三舅媽,容關氏。
在整個葉赫部落,除了王城裡的大家族,附近的人家多以佟、關、容、葉等姓為主,像漢族的張、王、李、趙、劉等大姓反倒少一些。
佟金蘭也陪著三嫂容關氏斜坐在炕沿上,倒不是她們妯娌關系有多好,實在是一個女流人家,不方便和兩個大男人一同坐在炕裡。且把客人讓到炕裡也是這裡的一種禮貌。
只是她一向體弱多病,坐在炕沿上時間長了有些吃力,現在身體正斜靠在中間的柱子上。
瞬息之間,葉靈蕖就已經將有關信息梳理完成,心裡一股不平猶如山洪暴發,擋也擋不住。
“我姥不是一直在我三舅家嗎?怎今天反倒指責起我四舅媽不養活老人了呢?”
兩世為人的她,知道有些話佟金蘭不方便說,說了可能落人話柄,但她現在外表是個小女孩兒,可以“童言無忌”。所以,向著長者行了禮,完了禮節,就開了腔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