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摸魚,想看的話我繼續寫。
2020.09.26
我想做回妖。
妖肆意橫行,無所顧忌,不像這道門,虛禮繁縟,生生壓抑了無數人。欲望被壓抑得越狠,那些可憐的人族就會越變態。我知道大長老的首席弟子私下裡是何等悲慘,我也知道我的師尊愛上了自己已為人婦的師妹,卻又礙於情面不能出手,便養了個替身。
替身是我,瓏玥。
白月光是他師妹,樓晚音。
當年我不過是浮出水面拜月修行,就因為一張和樓晚音有七分相似的臉,被師尊強行帶回道門洗了髓,隱瞞身份成了他座下的首席弟子。這一切我幼時便知曉,那個溫婉賢淑的女子總是笑眯眯地看著我,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她叫我小假貨。
可這一切師尊並不知曉。我曾經哭著找他告狀。他動怒,可最後被罰跪的人是我。
我想做回妖,做夢都想。
千年修行彈指一瞬間,我蟄伏著,隻想等待一個契機重回大荒澤國。大長老的弟子蘭雪要叛出宗門,我或許也能趁亂逃脫。
我想念廣闊無垠的水域澤國,我本為妖龍,那裡才是我的家。
第一章
我發現我似乎總是在夜晚遇到事兒。
討厭之人名字裡帶“晚”字先不提,當年被迫洗去妖骨歸入道門是夜晚,至交好友被帶入刑堂也是夜晚。夜晚,層疊夜色間總是掩蓋著讓我煩悶的氣息。
那一日半夜,我還在擦拭那把由我鱗片鍛造的長劍。
“大師姐,蘭師兄已經被關押在刑堂,你……還是不要出面替他說話了。”小師弟急匆匆地找過來,連兜帽都沒掀,隔著一層紗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腕,用力極大。
“他……犯了什麽過錯?”我問道。
道門重地的弟子本應備受寵愛,不該有這樣的情況發生。蘭雪天賦卓絕,為人正直真誠,性子又和善,怎麽會犯下如此嚴重的錯?我完全不能理解大長老為何會把愛徒送入吃人不吐骨頭的刑堂裡囚著。我想替他說些好話,可我同門的小師弟卻又偷偷摸摸地來,告誡我不要多言。
到底出了什麽事?我一頭霧水,剛想詢問就發現小師弟捏了個訣消失了。
他走得快,我連第一句話的第一個音節都沒發出,這人就完全不見了蹤影。
蘭雪到底是遇到了什麽才會落得如此境地?無人告訴我答案,一切都無從解釋,我只能安靜地等待著事情真相浮出水面,將那把名為潛蛟的本命靈劍收入匣中。
窗外夜色深重,早已沒了星子。我靜坐片刻,捏了訣隱去身形去了刑堂。堂外的弟子無法辨識我的氣息,我繞過他們溜了進去,避開層層禁製循著氣息去了最深處的牢獄。那是我曾經看到同族受刑的地方,此時正關押著蘭雪。我到的那一刹那,盤腿坐在黑暗中的青年睜開眼,目光落在我站立的地方。
就那一眼,我覺得蘭雪似乎狀態有些不對。他依舊是溫溫柔柔的模樣,可那股子溫柔深處卻帶了一種壓抑,仿佛下一刻這層枷鎖就會破碎,極致的情緒噴湧而出,將他淹沒。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張了張口,卻不敢問。然而下一刻,一道傳音就在我耳邊響起。
“阿瓏,承澤不是告訴過你不要牽扯到這件事裡麽?怎麽還是偷偷來了?”
蘭雪看著我,溫暖的深褐色眸子深處似乎有複雜的情緒在湧動,可我看不懂。
“蘭師兄,”我艱難地組織語言,卻發覺我說什麽都無法完全表達自己的意思,“你到底……”
這句話還未說完,就已經成了導火索。
我看到眼前青年凝結霜雪的眸子,心中一驚。他眼中冰雪寸寸,原本溫柔如三月春風的目光此時冷得駭人,讓我不知是該對視還是避開。“阿瓏,殺父去母之仇,不共戴天。”蘭雪低下頭去,綢緞般黑如鴉羽的發絲也順著垂落,末端卻多了一層薄薄的雪色。
“我這一身玲瓏霜骨,怎麽也不能給他人做嫁衣。”
他摸著自己已經開始落雪的長發,聲音依舊溫柔,卻沒了情感在裡面。
簡單的兩句話裡信息量過大,我呆呆地看著他,好久沒開口。
“師兄已經沒有什麽可以留戀的了……唯一的你,卻又不聽話,明知道危險還跑來,是想與我一同逃離這道貌岸然之地?阿瓏願意和我這妖物一同離開嗎?”蘭雪又抬起頭來,俊美的面容之上有潔白的鱗片在蔓延,漂亮得有些妖異。他就這麽看著我,眼眸深處燦然的金色慢慢積澱。
我自己並非人族,可我沒想到蘭雪也並非人族。我和他都藏得頗深,彼此都不曾察覺對方的偽裝,但今日他主動在我面前展現出來。他恨極了修士,可他不恨我,還邀我一起逃走。
我咬住舌尖,維持著最後的清明。
這是個無比誘惑的建議,我渴望許久,卻又惶恐不已,生怕這是個圈套。
“師兄,我會努力救你的。”我只能這麽說,然後轉身離開這片凝聚著血氣和怨念的地獄。
我去找師尊,明知道他不會幫我,可我還是想試試看他到底是不是看重我。他師妹樓晚音總說我是個假貨,是個贗品,可我內心深處還是對師尊有一分眷戀和信任。他當年強行帶我回到道門,卻又在我洗髓痛極的時候陪著我,用靈力為我塑造仙骨。千年的時光裡只有我和他相互依偎,就算是個贗品,也應該在他心裡有幾分位置。
所以,我跪在太極殿外磕了三個響頭。
出來見我的卻是樓晚音。
她穿著金絲鑲邊的雲霞裙,袖口佩玉叮當,美若神女仙子,那張芙蓉面上卻帶著我最為厭惡的笑容。我不止一次從她的眼中看到鄙夷之色,此時這種情緒更明顯,已經到了不需要掩飾的地步。樓晚音彎腰按著我的肩膀,低聲道:
“師兄是不會理會你的,小假貨。你不過是我的代替品而已,又有什麽資格請他為你出面駁斥大長老?異想天開。”
我就知道會這樣。
無數次的經驗教訓都擋不住我孤注一擲的試探,我得了結果,心裡最後一絲眷戀也煙消雲散了。從我拜入師門開始,她就給我使了無數次絆子,我也曾還手過,可最後都是我去向她賠禮道歉。師尊眼裡只有這個已經同靜虛真人成婚的師妹,我只是個供他聊以慰藉的贗品。
所以我行大禮懇求,對他來說還不如師妹的一句輕笑。
既然如此,我便沒什麽顧忌了,蘭師兄逃出道門並不是什麽難事,我大可趁亂也逃離這裡,回到大荒水域澤國當一方霸主。這是我千年來日思夜想的生活,已經近在眼前,不再是鏡花水月。
“多謝師叔指點迷津。”我對著樓晚音叩首。
她驚訝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怪物。我沒給她說話的機會,起身又行了一禮,直接消失在大殿外。洞府裡沒什麽好留戀的,我與幾位師姐師弟都是同門情誼,他們離了我還有其他人,我不需要留戀他們。所以……我看著不遠處的刑堂,轉身離開等待時機。
等待蘭雪叛出宗門,道門大亂的好時候。
我想離開這裡已經想了很久了。
本為蛟龍,何必困於泥沼苦苦掙扎?我注定要高翔於空,俯瞰眾生。
第二章
放下執念或許也沒有我曾經設想的那般困難。
師尊,啊不,梅鶴眠,估計還不知道他最為驕傲的弟子生了叛逃的心思。在他座下修行近千年,我從未反抗過他,順從恭敬不過是失了妖性。那顆妖丹從我丹田剝離後便被他束之高閣,我不太理解梅鶴眠為何不直接毀了它,或許是有牽製我的心思。
但這些都無關緊要,這顆妖丹也該物歸原主了。
做出這個決定的那一刹那,似乎有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短短一瞬,快得讓我懷疑是不是太過於興奮產生的幻覺。
蘭雪即將叛出道門,而我也沒了死守這裡的理由,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興奮得捏著指節,抬起頭看向深沉如墨的夜幕,頭一回覺得這夜色順眼。
那顆妖丹仿佛回應了我,遠遠地與我搭建起靈力的聯系,指引著我過去。屬於蛟龍一族的靈力波紋在夜色中一圈圈散開,幽藍的光芒碎屑隨之灑下,落在我腳邊。然而這樣的異象卻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順著光芒碎屑往前方走,兜兜轉轉走到了太極殿後殿的高閣底下。那是梅鶴眠藏書的經閣。
原來我的妖丹藏在這裡,怪不得我這麽多年來都找不到。
它在呼喚我,悠長的龍吟陣陣,誘我登上頂樓。
剛入門時我曾被梅鶴眠帶著過來翻閱過古籍,當時我還沒長個子,有些書夠不到,便是他替我拿下來的。他教我認字,讀書,畫符,修劍,每一處都是回憶。不過現在我不需要回憶了,這些都是積灰的陳谷子爛芝麻之物,不值一提。
我繞過層疊的書架,伸出手在其中摸索,掏出一隻錦盒。
表面的禁製並不難破,我摸著錦盒表面突起的紋路,一時間百感交集,過往的記憶碎片如海浪般湧來將我淹沒。可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去回憶過往,遠處刑堂禁製被破,一股亦正亦邪的氣息暴起擴散,將周遭的靈力席卷一空。
我捏緊盒子,意識到蘭雪是要動真格了。
他叛逃太突然,我捏碎盒子表面的禁製,來不及檢查妖丹是否被種下術法就一口吞了下去。那一瞬間磅礴的帶著水澤氣息的靈力包裹了我,仙骨寸寸碎裂,妖骨複蘇,將我的身體重新支撐起來。我摸著臉上的鱗片和頭頂的犄角,心中一片訝然。
天生殘缺的龍角,居然也長出來了。
我幼時便被剝離妖丹,照理來說這顆妖丹應該沒什麽靈力才是。可它所附帶的靈力太過於精純磅礴,不僅為我重塑妖骨,還提了我的修為。
我這才去看那隻錦盒,發現錦盒背面刻著一個“瓏”字。
這顆妖丹很明顯屬於大妖,對方名字裡也帶個“瓏”,或許還是我的親族。妖族的內丹吸收起來並不容易,種族不同的還需要煉化,稍有不慎就會喪命。同族,甚至同血緣的,才會吸收的這麽快,甚至都不會有什麽痛苦。
所以……道門到底和我的親族有何淵源?我不懂。
但我現在率先要做的事不是搞明白這個,而是逃離這裡,回到大荒。我轉了個身,卻頓住了腳步。因為這座寂靜無聲的藏經閣,突然又多了一個人。
來的人是梅鶴眠,他站在藏書閣的樓梯上看著我,目光複雜。
就好像,有萬千情緒深藏其中,複雜得讓我看不懂。他好像在看著我,又好像在透過我看著另一個人。
我最厭惡的便是替身。
一劍劈開無妄海的劍尊,此時卻遲遲未祭出手中劍,就這麽看著我,一動不動。他的異狀給了我逃脫的機會,我瞥了一眼窗外閃過的龐大身影,心中一片清明。
原來蘭師兄本體是雲蛇。
那曾經也是我的近親,生於寒霜雲境之中,背生雙翼,遊於九霄。沒想到現在還能看到這般美麗的生物,我心中雀躍起來,忍不住化為原型衝出經閣,朝著他所在之處飛去。
我是一條通體雪白的蛟龍,身長百米,雪鱗霜鬣,淡淡的雲霧縈繞於身。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的本體,成年的蛟龍外表美麗強健,身姿靈活,電光火石間能直衝雲霄。
那條雲蛇詫異地看著我,但很快便與我共同飛向大荒。
周遭雲霞翻滾,
蘭師兄可能是懂了,隱瞞身份藏在道門的不止他一人,還有個我。他隨我騰雲,燦金的眼眸晶瑩剔透,含著笑,漂亮得像是寶物。我也滿心歡喜,長嘯一聲。
可身後總是有一道熟悉的氣息跟著。
梅鶴眠追了過來,卻又不曾對我們出手。若是說他還念及舊日情分,那就更加諷刺。或許這千年來我就沒有了解過這個人,他是何想法,均與我毫無乾系。
進入大荒之前,我還是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雲端的男人,等待他開口,或出手。
梅鶴眠就這麽遠遠地看著我,清冷無比,素白的衣衫仿佛和周遭的雲融為一體。
“阿瓏,走吧。”蘭師兄低聲道。
是啊,走吧,再也不用和這個人糾纏不清傷心傷身了。我對自己說道,毅然收回目光,進了大荒的地界。萬千水澤隨之震動,生於此長於此的水中生物在我腳下臣服。
事已至此,不必回頭。時隔千年我終於回到了大荒澤國,他們說我是這世間僅存的雪蛟,尊稱我為清瓏君。這名字熟悉的很,可我又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聽過。
蘭師兄卻沒有留在大荒,一年後他消失在那片雪山之上,渺無音訊。五百年後,探索秘境的大長老意外隕落,騰空出世的魔尊一統魔域,本體似乎也是一條雲蛇。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還在盤算著怎麽讓我之前的師尊也吃一次我吃過的虧。
“君上,魔尊來了!”琴臨掀開紗帳鑽進來,神情慌張,“他指名要您親自去迎接,不然就把清瓏川攪個天翻地覆。”
我捏了捏手指,泛著幽藍光澤的靈力聚合,托著這隻冒冒失失的小鮫人讓她站好。太不容易了,這魔尊到底是什麽洪水猛獸,能把她嚇得腿軟。
“走,隨我出去看看就是。”
廣闊無際的清瓏川波浪起伏,黑衣男人穩穩當當立於水面之上,一頭沾染了霜雪的白發隨風飄動。這麽多年不見,他的頭髮居然全白了,白的徹徹底底。白發褐眸,半張臉帶著銀白的鱗片紋路,美麗得有些魔魅。他看著我,細長多情的眼眸裡湧出半真半假的笑意。
“阿瓏,近日可好?”
蘭雪,我曾經光風霽月的師兄,如今成了魔尊。
第三章
大荒皆稱呼我清瓏君,道門罵我天生妖性本性難移,只有蘭師兄還會輕輕地喚我一聲阿瓏。雖然我們已經毫無關系,一同叛出師門後各奔東西,幾百年以後才得以見面。聽到這聲阿瓏,詫異的同時我又有些懷念往日,仿佛一切未曾發生,我們依舊是道門交情頗深的師兄妹,白日練劍縱酒而歌。
可現在,他是魔尊,我是妖君,早已沒有之前那麽單純。
“蘭師……度澤尊上,好久不見。”
站在我面前的人是魔尊度澤,並非我的師兄蘭雪。我並不能把這張臉和我所記著的那位道門君子聯系起來,他們雖然有同樣的面容,可氣息、靈壓天差地別,仿佛被什麽神兵利器切割開來分成兩半,沒有一絲聯系。
到底是他本就如此,還是這麽多年的際遇將他那份溫柔豁達消磨得乾乾淨淨?
我一概不知。
五百年不曾出過大荒一步,外面如何我早已不知曉了。
“阿瓏,五百年而已,怎麽就如此生分了?之前還總喚我師兄,此時卻只是叫我的尊號,連句問候都如此吝嗇。”度澤抬手撫唇,一雙鳳目由褐轉金,徹底脫離了人類的模樣。
我笑了笑。
他確實不是我的蘭師兄,蘭雪絕不會一邊威脅我一邊故作親昵。那種春風化雨的溫柔,終究還是被時間消磨殆盡。
“五百年對人來說滄海桑田,尊上與我皆拋棄過往,無需掛念往日。”
這話已經說的明明白白,可他仿佛並不明白我話中意思,委屈巴巴地靠過來將手臂搭在我肩上。若他有意對我出手,這清瓏川波流之下的靈氣會將他貫穿。但他只是貼著我,像是一只怕冷取暖的動物。
我搞不懂這群修魔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麽。
但我知道若是再讓琴臨目睹我與度澤魔尊的詭異互動,她怕不是要崩潰。
“阿瓏讓那小魚兒回去,是怕我將她打回原形嗎?”度澤懶洋洋地掛在我身上,像是沒骨頭,“多年未見,你倒是對我的行事有幾分了解,知道我容不下你愛憐他人。”
琴臨早已沉入碧波之中,否則她怕是要嚇到哭出珍珠。
我心裡已經是驚濤駭浪。他說這話的時候我聽得真切,那種帶著幾分幽怨威脅的語氣也太過於真實,讓我完全亂了手腳。度澤喜歡我,對我有很強的佔有欲,可在這之前,我和他同門千年,他都未曾對我有什麽表示。當年雲師姐還為我們牽線,可惜他始終沒什麽表示,我也只能作罷。
此時他這麽說,半真半假難以分辨。
我歎息一聲,從他的桎梏裡脫身,出現在不遠處的水面上。
“尊上請自重。”
“阿瓏,我花費百年手刃那賊人,才有機會將心意訴給你聽。若是你還怨我,”他頓了頓,神情帶了幾分苦澀,“我也無話可說,畢竟當年是我拒了雲素清的好意。”
風從遠處吹過來,我靜靜地看著他,心中往事翻滾,最後都化為平靜。
“尊上無需解釋,過去了就過去了。”
無論是之前梅鶴眠將我一片仰慕之心悉數打碎,還是蘭雪推拒我的情意不肯再進一步,都是往事雲煙中的一縷。我已經脫離瓏玥這個身份的桎梏,再記掛這些東西會阻礙修行。忘了便是忘了,無需再提,可我發現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這樣做。
度澤便無法釋懷。
他執拗地看著我,硬是要一個回應。
“阿瓏,我過不去,”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當年是我千般不好,如今我願千倍萬倍補償,只求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他太過於堅決,我無法改變他的想法,隻得逃回清瓏川水底寢宮,避不見客。
這一躲又是五百年,等我出來的時候,恰好趕上人類修士進攻大荒姑奪山。姑奪山山主將求救信函發了個遍,最後趕到的只有我。若不是這裡靠著我的水域,我也不會過來。
金丹後期的修士對我來說已經不再是值得畏懼的對象,即使他們聯手組陣,也擋不住我。
雲霧間不同顏色的光芒接連閃動,法器震動的聲音和口訣一同響起的時候,我早已化為原形將他們苦心布置的陣法撞得分崩離析。蛟龍的皮和鱗片天生就是隔絕一切法術的天地之寶,要不然也不會被逼到幾乎滅絕。我淡淡地看著他們吐血,龍尾橫掃過去將他們掃出大荒的地界。
在妖族的世界裡,實力是永恆的主題。我能夠被他們尊稱一句清瓏君,便已經代表了絕對的力量。可惜這群修士不知道,愚蠢地以為能夠捕獲我以淬煉他們的法器。
若是他們人再多些,或許還能拖延我幾分鍾。
可惜現在他們已經不成氣候,姑奪山的危機也能暫時解除了。我長嘯一聲從雲霧間化為人身,落在姑奪山的主要山頭。山主在那等待我多時,瞧見我立刻迎上來將一顆九轉生魂草呈上。他瞧了瞧我,又瞧了瞧天幕,最後試探性質的問了一句:“這……他們是走了?”
“嗯。”我把這棵生魂草收入袖中,點點頭。
“那……”山主欲言又止,似乎顧忌著什麽不敢把話說全了。
我瞥了他一眼,心裡頓時就有了幾分明白,解釋道:“若是本座猜測不作假,不消幾日這群修士又會回來,要你全境作為補償。到時候本座不在,你這座山頭或許就要被夷為平地。”
他們還是不懂道門有些人的虛偽卑劣。
這群修士顯然不是道門中那群長老,但很有可能是他們的徒弟徒孫。此番铩羽而歸,肯定咽不下這口氣要報復回來。我不在,這一山的花花草草可經不起那些人禍禍。拿了人家族中重寶,我也得幫忙幫到底才行。
“君上仁愛。”山主點點頭,像是松了一口氣。
但他很快又陷入了憂愁,問道:“可,可我們再無其他至寶可以獻上,這……”
“先欠著吧。”我擺擺手,忍俊不禁。
這些植物妖怪單純的有點可愛,都不會討價還價。
我看向遠處的天空,極目遠眺時意外發現了幾處不斷變大的黑點。熟悉的靈壓不斷逼近,引得我周遭靈力也開始湧動。沒想到他們的救兵來地這麽快,還搬來了我曾經的師尊梅鶴眠。說起來,我們也有近千年未見面了。
“帶著你山頭上開了靈智的花草們去清瓏川找琴臨。”我掐了一個訣,瞬間化為蛟龍騰空而去。
山主似乎還說了什麽,但我聽不清了,也沒心思去聽。
樓晚音也來了。
我盤踞在雲頭上的時候,她正持著劍要夷平姑奪山的主峰。
第四章
姑奪山雖然在大荒群山中並不顯眼,可也不是這群修士能肆意破壞的地方。更何況本就是他們貪心在前,於情可恥,於理不合。結果卻倒打一耙,成了我們的不是了。不愧是道門,偽善一脈相承,底下的人學得有模有樣可真是太過於諷刺。
我甩了甩尾巴,將身邊的浮雲驅散,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些渺小的人類。和我的本體相比,他們就像是雲團之上沾染的灰塵,細小的灰點看上去很容易洗去,實際上……極難擦掉。我無端煩躁,噴塗的龍息帶著風霜,吹得最前方的道門弟子一身寒雪。
她大概是無緣仙道了,硬生生被我一口龍息噴個正著,仙骨怕是早已凍得寸寸碎裂。
樓晚音攙扶著那個倒霉的女弟子,一向溫溫柔柔的臉上頭一回露出了憎恨之色。我歪了歪頭,好奇地看著她將那名女弟子交給身後的同門,一劍朝著我刺過來。
自不量力。
看來是道門長老將她寵溺得太過,讓她忽略了我們之間懸殊的實力差距。當年是她以靈力壓我,此時天道好輪回,換我來壓製她了。
梅鶴眠站立於雲端,發如鴉羽面如冠玉,寬大的袖口隨風而動,仙氣飄飄,遺世而獨立。那曾經是我最為敬仰的模樣,可此時我卻覺得無比惡心。大名鼎鼎的逐月真人,經歷過的戰鬥不計可數,卻眼睜睜看著修為並不精湛的師妹迎向強她數倍的妖族。
我一直讀不懂他,到現在了,我也沒讀懂過這個人。
“妖孽,今日我定要你為我愛徒償命!”樓晚音大喝一聲,身後逐漸凝出數把飛劍。
有何用處呢?招數雖美,可都是花架子,哪裡比得過在腥風血雨裡滾過來的。我嗤笑一聲,龍尾毫不留情橫掃過去,將她的飛劍擊碎。那些靈劍大概是她自己煉化的,此時通通破碎瞬間反噬,我瞧著那容貌嬌美的女子面色刷白口吐鮮血的模樣,冷笑著幻化為人身。
她睜大了那雙翦水秋瞳,震驚到忘了騰雲,竟直直的朝著下方墜落。
然後落入梅鶴眠懷中,嬌弱無力惹人憐惜,噙著淚委委屈屈喊了一聲師兄。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對話,熟悉的有恃無恐的語氣。可惜這已經無法激怒我了。
梅鶴眠直勾勾盯著我,面色如常無喜無悲,仿佛一切都無法動搖他的心神。
“師兄,這妖女廢我弟子傷我筋脈,”樓晚音泫然欲泣,用著我還是瓏玥時最為厭惡的語氣向他告狀,“師兄我好痛啊……”
梅鶴眠沉默著將她放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以示安撫。
我看夠了他們這對師兄妹之間的把戲,笑道:“還打不打了?本就是你們人類修士冒犯在先,怎麽還一副本座欺辱你等的模樣?做給誰看呢?”
哎,雖然說著不計較過往,可我這時候光明正大地將這類話講出來的那一刻,心中還是舒坦了不少。就好像把年少時受過的委屈都給一一還了回去,心情爽利得很。
樓晚音恨恨地瞪我,溫柔如水的目光變成刀子,齊刷刷扎在我身上。
“妖女,休得胡言!”同行的另一名修士怒喝,踏出與我對峙。
哦,當年的小師弟承澤,原來現在都做到執法長老了,連當年帶他修行的大師姐都不記得了啊……果然,這就是道門,只不過我換了個身份,便成了他們口中的“妖女”。算了,往事不可追,我已經傷了道門弟子,姑且算是他們的對立面了。
今天還真是老熟人見面,分外眼紅。
“本座算是妖女,你又算個什麽東西?”我抬手幻化出長劍,聲音在靈力的加持下響徹雲霄,“當年承蒙本座教導的垂髫稚子,如今也成了向本座狂吠的惡犬了麽?”
承澤的臉脹成了豬肝色,他指著我,氣得哆哆嗦嗦,卻無法反駁。
“你真的要為了樓晚音與本座過招?且不提你所修行心法為本座所傳授,單單是修為,你就不配本座出手。”我含著悲憫看了他一眼,將目光移到梅鶴眠身上。
唯有他才能夠與我一戰。
“承澤,夠了。不要與她口頭置氣。”梅鶴眠淡淡地開口。
“姑奪山毗鄰清瓏川,本就是本座領地,哪裡又輪得到你們掠奪仙草?”我化為龍形在雲霧中盤踞,“算了,你們若是識趣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樓晚音的修為華而不實,基礎似乎是被什麽強行提上去的,我與她交手時感覺尤為清晰。他們這次來搶奪姑奪山,大概就是為了給她煉製丹藥,呵,一群無賴強盜。
“瓏玥。”梅鶴眠看著我,並未出手,卻叫出了那個千年來再無一人會叫的名字。
我看的真切,那雙淡泊到幾乎讓我以為他在修無情道的眼眸裡,逐漸浸染出淡淡的憂愁。我不太能夠理解這份憂愁到底從何而生,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為師……”他抬起手,蒼白的指尖在空中一點,醇厚的靈力瞬間擴張開來。
“本座並非你座下瓏玥,本座乃清瓏君!”
我長嘯,從翻滾的雲霧中盤旋著朝著他咬過去,帶起一陣極寒的霜雪。這就是妖族的戰鬥,原始,狂暴,卻又純一。劍術我也會,可此時我不願再帶有半分瓏玥的影子,我只是清瓏川的君主,並非他弟子。
龍吟震撼雲霄,清脆悠長,與劍訣的聲響糾纏在一起,勢均力敵。靈力的碰撞生發出穿透力極強的嗡鳴,跟過來的弟子修為不夠直接吐出血來。樓晚音被承澤攙扶著,和那些弟子一起被迫退出我們交手的范圍,偌大的天空只剩下我和梅鶴眠。
我撞碎了他的劍陣,代價是鱗片深深淺淺的劃痕。
流出的血化為霜雪在空中飛舞,我咬著他的那把神劍,頭一回和他距離這麽近過。梅鶴眠單手持劍與我僵持,另一隻手捏著劍訣,在我還沒來得及將他左手卷斷之前。千萬道靈光在他身後鋪開,刺得我龍目微盲。
居然還是沒能重創他,反而是我落了劣勢。
可我不甘心,刻在骨子裡的天性讓我在那一刻爆發出明顯不屬於我的靈壓。我在漫天寒芒中聽見極其輕微的一聲脆響。
那柄天儀神劍,在我口中裂開一道細小的縫隙。
梅鶴眠瞳孔收縮,我在他眼中看到漫無邊際的黑暗鋪展開來,將那些光劍悉數吞沒。
“我的阿瓏,怎麽能在你劍下殞命?”
這道聲音,來自魔尊度澤。
我來不及回頭,緊緊咬著天儀神劍的牙齒也發出一聲脆響。龍牙蹦斷了一顆的劇痛讓我再也沒了力氣,由著度澤將我勾回去護在身後。一如當年我被樓晚音罰跪的時候,擋在我面前挨了鞭子的蘭雪師兄。
我鼻頭髮酸,一滴眼淚就這麽落了下來。
(我靠,這點讚和追更的提醒嚇到我了,趕緊爬回來更新一章,謝謝你們等我!)
第五章
“我本意並非如此。”梅鶴眠皺眉,將萬道寒芒歸入袖中,不再有任何動作。
本意並非如此?他還要怎樣?若不是千鈞一發咬裂了他的本命神劍,或許現在我早已成了那徹夜不熄的丹爐中一味奇珍材料。我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縮小身形盤踞在度澤肩膀上看著他,心裡的憤怒灼燒著我的髒腑。
度澤摸了摸我的犄角以示安撫。
他並不知道蛟龍的龍角是不能亂摸的。被他這麽一摸我恨不得立刻跳起來對著他的手掌就是一口,原因無他,這實在是太過於舒適,讓我差點就遵循生物本能在他肩上舒展開身體。
“連本命神劍都祭出來,還說本意並非如此?道門的偽君子,原來是從上到下大家烏鴉一般黑。大名鼎鼎的逐月真人也不過如此,還不如我們這些不入流的魔。”
他笑著把我從肩膀上扒拉到懷裡抱著,指尖輕柔地落在我頭頂,看似沒有用力然而實際上壓著我,讓我掙脫不開。我剛想咬他一口,卻突然聽到他秘密傳音的聲音。
“梅鶴眠在那看著呢。不想出口氣嗎,阿瓏?”
直至今日我都沒想過要在梅鶴眠面前出口氣,可是度澤想到了,還付諸實踐。
抱著讓道門第一劍吃癟的心思,我乖順地趴在他手臂上,尾巴尖鉤住魔尊蒼白修長的手指。也不知道這麽多年度澤到底學到了什麽,玩弄戲耍人心的本事倒是大漲,徹徹底底和我記憶中的師兄分開了。
“瓏玥,為師那日並不知曉你到太極殿外替蘭雪求情。”梅鶴眠道。
他黑黢黢的眼眸裡倒映著漫天飄零的雪,倒映著我和度澤的影子,有世間萬物,唯獨沒有他自己。他現在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無法理解,莫名其妙,還帶著一種讓我控制不住的煩躁。
說這些有什麽用處嗎?
難道還能時間倒流回到那個時候再解釋一遍?不可能的,白費功夫。
“晚音……也已經為她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他拂去臉頰上落下的霜花,聲音無悲無喜,像是在敘述一個和他無關的故事。
捏著我尾巴的力道加重了很多,度澤沒有低頭,我只能看到他漂亮的下巴緊繃著。
我大概猜到梅鶴眠接下來要說什麽了。
極度的荒謬讓我無法再保持冷靜,分明度澤在我耳邊再三傳音要我冷靜,可我還是從他身上下來化為人形,踏上雲頭居高臨下俯視著那道曾經讓我日夜難眠的身影。
“所以,她樓晚音和本座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我的聲音在顫抖,尖利得讓我都覺得陌生,“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她磋磨本座多年,憑什麽?”
“梅鶴眠,你憑什麽?”
是不是修道的人都這麽寡廉鮮恥?我分明之前也是他座下勤懇修行的徒弟,陪伴他數千個日日夜夜,卻還是不如他那早已離開太極殿的師妹來得重要。真是笑話,當年的瓏玥可真是個大笑話。
怪不得許久不曾出山的他會跟著樓晚音過來,怪不得他會默許修行不足的樓晚音與我過招,怪不得他最後還會出手傷我,原來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好師妹。
說是要讓梅鶴眠吃癟,可到頭來最容易被影響到情緒的還是我。
“阿瓏你先回清瓏川去。”度澤摸了摸我的腦袋,再度傳音給我。
現在這種狀態下我留在這裡也沒什麽用處,沒入水面之前,我再度回頭看了一眼依舊站立在雲端的仙人。
“梅鶴眠,本座與你始終不是一路人,下次再見到你,本座定會一雪前恥。”
姑奪山主峰早已不複往日的青翠,滿山靈草早已悉數遷移到清瓏川附近,此時只剩下深棕色露在外面的土壤和碎石塊。度澤透過雲層看到的就是這般景象。
他抬起頭來,盯著對面站著的仙人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想這麽容易就讓阿瓏原諒樓晚音?你怕是不太清楚她們之間的恩恩怨怨。”
作為陪伴曾經的瓏玥一同長大的師兄,樓晚音的手段他見了太多,若不是那女人和他曾經的師尊交好,暗地裡讓大長老敲打他不要多說,或許她做出來的那些惡心事早就人盡皆知了,哪還有什麽冰清玉潔樓仙子的美談呢?
只有處於矛盾中心的梅鶴眠對此一無所知,還在一廂情願希望兩個人和解,可笑得近乎可憐。一邊是師妹一邊是徒弟,很可惜他選了前者,或許是前者長得更像某位不能提的大妖怪罷了。他墮入魔道後聽到的傳聞數不勝數,其中就有這位真人成仙之前的軼事。
“她們長得很相似,但是你更偏向樓晚音,對她欺侮阿瓏視而不見。但是你又默許樓晚音嫁了人,那麽……”
“與你無關。”像是被戳中了某些見不得人的心思,一向清冷不近人情的仙人忽然面露怒色,靈壓鋪天蓋地朝著他湧來。
度澤隻覺得臉頰一陣刺痛。他摸了摸,只能摸到一道血色。
看來是不能說。
前所未有的暢快讓度澤大笑不止。他本就是魔,也沒有那麽多規矩,此時就顯得十分不羈隨意,笑得彎下腰捂住肚子。
“看看,我發現了什麽有意思的秘聞?大名鼎鼎不近女色的逐月真人也有這一天……”他擦拭笑出來的眼淚,指尖微動凝出屏障隔絕飛劍,“阿瓏不是代替品,她不可能再回到你身邊,你大可隻對著你那好師妹懷念過去。”
“梅鶴眠,大荒,清瓏川, 無論何處都不會歡迎你。”他終於不再笑,嚴肅得駭人。
“阿瓏和你那心上人同族,但也就僅此而已,她是獨一無二的,不是誰的代替品。”
面容妖異的銀發男人微微撫唇,神情冰冷,吐出來的字更是毫不留情面。
“你不配。”
在她龍角殘缺無法完全化形的時候僅僅將她當個玩物養著,興致來了就投以幾分關注,遇到更為相似的代替品時又那麽容易地放棄了她。現在她拿回內丹化形成功,成了天地間最後一條雪蛟時又乾巴巴跑來對著她懷念舊愛,這樣的做法實在惡心。
他斷不會如此。
姑奪山的幾座高峰全部都被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夷平了,土塊殘破亂飛,引得清瓏川某條支流都渾濁不堪。驚天動地的打鬥場面幾乎將這片區域毀掉,我在水底就已經感覺到了宮殿的顫抖。度澤和梅鶴眠鬧出的動靜太大了,我看著殿外水幕中遊動的魚蝦,開始考慮要不要出去看看。
琴臨瑟瑟發抖,一聽我想出去看看就臥在我腿邊小聲哭泣,眼淚化作的珍珠滿地亂滾。
這樣也不太好出去,我歎息一聲,隻得解除了禁製等著度澤的消息。
這一等就是十日,整整十日清瓏川都在震動,這讓人不安的擾動終於在第十日的傍晚徹底停息。我站在殿外的高台上看著落入水中的黑影,忍不住化為蛟龍朝著他遊去。
渾身浴血的度澤虛弱地靠在我身上,狡黠地眨眨眼。
“看我都為了你傷成什麽樣了,收容傷員不過分吧?”
(男主是魔尊度澤,師尊梅鶴眠是男二,大家不要站錯隊了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