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德皇帝很快就神采奕奕地對林平之道:“林兄,你想要什麽報酬?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能答應你!”
林平之搖頭:“王兄,報酬就免了。還請記得在下最初所言,在下就心滿意足了!”
所謂伴君如伴虎,他可不想與皇帝牽連太深了,最好殿試完了立刻就能回福州。
“最初所言?”皇帝沉思三息之後,突然肅目嚴神,盯著林平之的眼沉聲道:“林平之,沒想到朕還是低估你了!”
“林平之有罪,請陛下降責!”林平之頓時伏地跪拜。
皇帝問道:“你有何罪?”
林平之並未抬頭,只是恭敬回道:“臣早已猜到陛下真身,只是唯恐擾亂了陛下的計劃,所以遲遲不敢吐露真意,還鬥膽與陛下兄弟相稱,實在罪過!而且,若非是猜到陛下真身,或許臣也不會臨時起意要為陛下治病。”
皇帝拂拂手道:“算了,這半月以來,你盡心為朕治病,實在是勞苦功高。朕要是一時意氣怪罪你,豈不成了昏君?不過,你是如何看出朕的身份的?”
“那日,李閣老急匆匆地離開。而後,陛下便降尊來與臣結識。原本臣是不可能也不敢想到陛下身上去的。怎耐陛下至貴至聖,微服難蔽。而臣僥幸看出這位劉叔應該是位公公。按照大明祖製,如今京師不該有藩王微服而來。”
“原來如此。也是,以你的醫術造詣,怎會看不出老劉是位公公。”
聞言,劉公公立馬跪地請罪:“老奴行事不慎,請萬歲爺責罰!”
皇帝並不打算責怪他:“這不是你的錯,你護我微服出宮也不是一兩年的事了,從未出過紕漏,此番隻怪林卿太厲害了。”
劉公公又連忙迎合道:“萬歲說的是,若非林貢士慧智,猜出了萬歲爺的身份,或許萬歲爺也就錯過這治好舊疾的機會了。”
林平之恭謹回道:“多虧劉叔助臣修煉出內力,臣不敢居功。”
“行了,就不用在朕面前來這一套了,朕在宮中於那幫大臣們處都聽厭了。對於你的賞賜,朕已有心意,殿試之後自會見分曉。今日朕能病愈,是件大喜事。林卿,朕已備好了一張頗為不凡的琴,你就為朕盡情演奏一曲。”
說著,就見皇帝示意劉公公去取來了一張琴。
“微臣敢不從命!”
林平之旋即起身,走到桌前,小心拿起了那把琴。
細細看去,只見那琴長約四尺,琴額寬約半尺多,琴尾寬半尺左右,琴面黑紅相間漆,梅花斷紋與蛇腹斷紋交織,背面牛毛斷紋,背面龍池上方刻“獨幽”,池內有“太和丁未”四字。
“陛下,這可是獨幽琴?”林平之不禁見獵心喜,細細撫摸觀察。
一張好琴,千金難求!
只見皇帝靠在椅子上,閉合雙目似要小憩,又微微頷首道:“你隻管奏曲。只要朕滿意,這琴就是你的了!”
林平之頓生欣喜:“陛下此話當真?”
皇帝未有回話,只是劉公公催促道:“陛下自然是一言九鼎。林貢士,就請快快開始吧。”
林平之旋即端正坐好,平息心情之後,開始思索該如何奏起。
此刻,他腦中不斷閃過前世大明三百年的歷史。
大明,這個王朝在重生三世的朱用濂也就是如今的林平之心中,有著非同一般的地位,也是因此他才會如此想來京城考個進士。
他第一世的家族祖先,曾貴為大明皇室皇子王孫,
可惜大明開國不過三十余年,他的那位祖先就只能隱匿於山野之間,再不敢姓朱。 好不容易,大明那心狠手辣的燕王一脈終於隕落了,卻來了個更是泯絕人性的建虜。
於是,整整四百年間,他們家族都不敢離開山野荒村,更不敢恢復朱姓,而是改姓了祖先的封號吳。
甚至都不敢讓子孫知道,只能代代單傳守護這個秘密。
直到太平天國興起,他們家才敢短暫恢復了朱姓。
更要直到建虜徹底失勢之後,這個秘密才傳散於家族之中。
對於太祖之後的皇帝,尤其是那位毅宗皇帝,他不知該恨該敬。
不過,對於那位太祖高皇帝,這位堪稱天朝最後一千年間第一英雄人物的存在,他心中只有無限的崇敬之情。
開局一個碗,二十年後橫掃東亞,而且還能至死都將整個官僚地主階層踩於腳下踐踏的皇帝,這樣的人物誰可比擬?
於是,追憶起太祖高皇帝的生平之事,林平之緩緩開始了他這一曲。
此曲此情,正是為了應和他,第一世時曾於鳳陽皇陵之中所親見的禦製皇陵碑之上, 所書太祖高皇帝一生艱辛創業的文章。
昔我父皇,寓居是方,農業艱辛,朝夕旁徨......
既葬之後,家道惶惶,仲兄少弱,生計不張,孟嫂攜幼,東歸故鄉......
兄為我哭,我為兄傷,皇天白日,泣斷心腸,兄弟異路,哀慟遙蒼......
我何作為,百無所長,依親自辱,仰天茫茫,既非可倚,侶影相將......
倡農夫以入伍,事業是匡,不逾月而眾集,赤幟蔽野而盈岡,率度清流,戍守滁陽。思親詢舊,終日慨慷,知仲姊已逝,獨存駙馬與甥雙......
於是家有眷屬,外練兵鋼,羣雄並驅,飲食不遑。暫戍和州,東渡大江,首撫姑熟,禮儀是尚。遂定建業,四守關防,礪兵秣馬,靜看頡頏......
羣雄自為乎聲教,戈矛天下鏗鏘;元綱不振乎彼世祖之法,豪傑何有乎仁良。予乃張皇六師,飛旗角亢,勇者效力,智者讚襄......
倚金陵而定鼎,托虎踞而儀鳳凰,天塹星高而月輝滄海,鍾山鎮嶽而巒接乎銀潢......
琴曲雖無文字,卻自有真情。
弘德皇帝聽著林平之的琴音,很快就沉浸其中,隨其聲而動情。
不過短短一炷香之間,悲痛絕望走過,艱難奮鬥走過,英雄縱橫走過,君臨天下也走過。
終於,一曲已盡,繁華落幕。
此時,那位弘德皇帝,臉頰猶余淚痕。
他還不肯從那恍如夢境的琴音中的醒來,林平之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