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洋，林洋?”

　　世界突然變得異常的安靜，林洋就這樣靜靜地發呆了好一會兒，又被外界的一個聲音喚醒，是曾瑞。

　　他剛剛從外面自習回來，就看到林洋靠著衛生間旁邊的牆壁睡了過去。

　　“怎麽躺在這裡睡覺?臉上還青一塊紫一塊的，你怎麽了?還是說你是暈倒了?”

　　“啊，我沒什麽事……”

　　林洋在曾瑞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他摸了摸自己頭上先前撞向牆壁的那塊，還在隱隱作痛。

　　“給，喝杯水。”

　　曾瑞把水遞了過來。

　　“謝謝你啊，曾瑞。”

　　一杯水下肚，林洋覺得自己好了一些。

　　他顫抖的站起身。

　　“林洋，你還要去哪?”

　　曾瑞問道。

　　“醫……院。”

　　林洋疲軟地回答。

　　“去醫院看什麽，外科還是精神科?”

　　回聲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唉，可惜這一切並不是夢。

　　“林洋，你現在這個狀態真的可以嗎，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

　　林洋故作鎮定地回答，他的母親教過他，如果別人在這種時候說的是“要不要”的話，那麽那個人實際上就沒有多想幫你的意願，正好他也不喜歡麻煩別人。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自己可以了。”

　　林洋撫了撫自己的頭。

　　他還有另外一個不想讓曾瑞陪自己一起去的原因，因為他要去醫院看的是精神科，他絕對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得了精神分裂。

　　他小心翼翼地打通了電話:“媽……可以再給我打點錢嗎?我想去趟醫院。”

　　他本來實在不想麻煩家裡的，但是他覺得他好像有些窮途末路了。

　　“林洋，你到底怎麽了，你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母親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擔心，除了生活費以外，林洋也極少主動向家裡要錢。

　　“媽明天就去看你……”

　　“不用了媽，你聽我的聲音，我這不是挺好的。”

　　林洋勉強地笑了一下。

　　“就是剛才打架受的一點皮外傷，我想去醫院包扎一下。”

　　“林洋，媽說過了，無論你碰到什麽事都可以跟媽說的……”

　　“我真沒事，媽，先不說了，我趕著去醫院包扎傷口呢。”

　　林洋又刻意的笑了笑。

　　“嘖嘖，這就是家人之間的相互著想嗎?為了不讓自己的母親擔心，把這種事情也憋在肚子裡。”

　　回聲調侃道。

　　林洋沒有理會回聲，從剛剛開始，他好像就打算不回答回聲的問題了。

　　“噢，過河拆橋是嗎?聽完自己想聽的就打算不理我了?”

　　回聲終於發現了林洋的異樣。

　　林洋就像沒聽到聲音似的，他找到了先前搜索過的那家治療精神疾病醫院的地址，走出了宿舍。

　　“林洋，要不要這麽絕情啊。”

　　在林洋搭乘上公交車之時，回聲打趣道。

　　林洋找了個位置坐下。

　　“我好歹幫過你那麽多次，你就這樣忘恩負義?”

　　林洋閉上了眼睛，他想休息一會。

　　“聊聊吧林洋，你看你馬上就要去醫院了，我可能存在於你的腦中也不久了，就算是死刑犯，臨死前也能得到別人些許的尊重吧。嗯?就再陪我聊一會。”

　　林洋睜開了雙眼。

　　“我和你沒什麽好聊的，自從你出現之後，

我的生活就開始變得一團糟了，我寧願你從來沒有出現過。”　　“哦?如果我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話，你也許已經死了吧?情況最好的話，現在應該也還在醫院裡躺著吧。”

　　見林洋終於肯搭理自己了，回聲又欣然地開始說起話來。

　　“難道我沒出現之前，你的生活就不是一團糟嗎?”

　　“不，你的生活甚至比現在更糟。”

　　“你和一個你不願意承認的繼父一起生活，你的生活費卻全部依仗於他;你連看病的余錢都掏不出來，卻連一個願意向你提供哪怕只是一份短期實習合約的公司都沒有;你獨自活了二十二年，卻始終沒能找到自己的愛情，唯一一個喜歡過你的女生，還被你傷害得傷痕累累;都大四了，你還在為一門重修的科目而煩惱;因為平日裡一點也不積極向上的緣故，你甚至連畢業要求的基本條件都具備不了;你在同一個宿舍生活了四年，和舍友的相處情況卻還是一塌糊塗;每一天的夜裡都對明天的自己壯志躊躇，到了第二天卻又總是無所事事，虛以度日。”

　　林洋用一隻手堵住了右耳，無力的把頭倒在了自己的手掌上，雖然說他知道這麽做一點用也沒有。

　　“告訴我，這樣的生活，難道不算一團糟嗎?”

　　回聲用他最慣用的語氣嘲諷道。

　　“但是我的出現，我讓你躲過了那場危難，我把一切都賜予給了你。我向你提供了體驗戀情的機會，只不過你愧對了你的戀情;我幫你找到了工作，但是你卻因為自己的消極怠慢而丟掉了工作;我讓你自己獨立完成學業，但是怠惰的你最後還是主動找向了我;我讓你獲得了榮譽，卻沒有人願意相信你的榮譽;我幫你找回了親情，但是你的親情卻拋棄了你;我幫你增進了和舍友的友誼，但是你卻自己主動摧毀了我創建出來的這些友誼。”

　　“告訴我，罪魁禍首難道是我嗎?”

　　“是你，你親手搞砸了這一切。”

　　林洋搖頭不語。

　　“你本來就一無所有，但是我的出現卻讓你短暫地體驗到了那些你翹首以盼的事物。可因為某些原因它們再一次離你而去的時候，你卻接受不了了。你開始對自己的無能而感到憤怒，你不過是想找個借口，以此來告訴自己現在糟糕的人生並不是你自己的過錯，你把這股怒意發泄到了我的頭上，只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看上去顯得不那麽可悲罷了。”

　　公交車提示的聲音響了好幾遍，林洋發現自己差點坐過了站。

　　“回聲，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

　　“為什麽，就因為醫學上把我定義為了疾病?疾病不應該都是會對人類產生危害才對嗎?告訴我林洋，我做過任何一件危害於你的事情嗎?。”

　　“林洋，你要想清楚了，如果沒了我，你就再也做不到任何你能力外的事情了，你孤立無援，你又會變成以前那個平庸之輩。”

　　林洋繼續恢復了沉默。

　　“醫生，我覺得我得了精神分裂。”

　　坐在醫院的聽診室裡，醫生先是對林洋的外貌小小的吃驚了一下，但還是很快的拿起了診斷書。

　　“嗯……聽你描述的這些症狀，你確實大概率得了精神分裂。”

　　醫生邊說邊記，他的表情卻有些微妙。

　　“醫生，你是不是覺得我說的那些事情太離奇了，你其實不相信，對吧。”

　　林洋已經有些學會通過別人的表情來揣測別人的內心想法了。

　　“我相信你得了精神疾病，不過你也知道的，這類精神疾病通常會導致患者產生大量的幻覺……”

　　“啊，我知道。”

　　林洋機械地應道，他還真希望這一切都只是他產生的幻覺罷了。

　　“如果具體的細節真的如你所說，那我確實認為這有些太離奇了，就你描述的這個叫做“回聲”的聲音，它的表現放在精神分裂的症狀裡都是極其罕見的。”

　　“哼，其實他說得沒有錯。”

　　回聲的聲音緊緊隨著醫生的尾音出現，顯得林洋和醫生之間的對話有些可笑。

　　“你知道，精神分裂這個疾病現在對我們而言還是非常複雜的，我們對這類疾病的了解尚未透徹，我從來沒聽說過精神分裂反而對患者能起到正面作用的，而且是這麽……誇張的作用。當然我也沒有一口咬定你說的都是虛假的，我只是持保留意見。

　　“那這個病能徹底治好嗎?”

　　林洋焦急地問道。

　　“當然……現在我們也沒有總結出來一套完全行之有效的治療方法，目前我們往往都是通過藥物和心理引導等方法結合起來對患者進行治療……”

　　“醫生，你就告訴我能不能治好就行了。”

　　“這類疾病的痊愈率只有三分之一，而即便治好了，我們也無法保證患者不會再複發，這取決於患者的發病年齡，發病次數，心理狀態等因素，而根據剛剛你向我描述的內容來做一個粗略的判斷的話……坦白來說，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說，我認為你也許並不在這三分之一的行列當中，而且情況也許要比你想得更加糟糕。”

　　“對，我向你保證。”

　　回聲繼續補充道。

　　林洋的表情掠過一絲惶恐，絕望，隨後肆意的笑聲再次在腦海裡回響。

　　“哈哈哈哈哈……林洋，我剛才說的那些關於死刑犯的話，你不會真信了吧?”

　　隨後又是一陣控制不住的笑聲:“你該不會真以為精神分裂這種病，只要去了醫院就一定能治好吧?噢，也許我剛剛在你腦中出現的那段時間你確實有著很大的可能將我從你的腦中除去，那是你將我扼殺在搖籃裡的最好機會。但是托您的福，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在您的腦中茁壯成長，現在也許已經根深蒂固了。”

　　“所以我是幹什麽來了?”

　　林洋明顯有些緊張地向醫生問道，但是他不想被回聲注意到。

　　“我們能幫你做到的只是減緩，控制你的發病頻率和程度。如果你想徹底根治的話，其實最關鍵還是取決於你自身的因素。如果你的心理狀態調整好了，那麽你的病情就能得到很好的改善;如果你深陷其中，其實我們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林洋低頭沉思。

　　“不管怎麽樣，還是先做個腦部掃描吧?”

　　那個醫生試探性的把表單遞給了林洋，他知道林洋現在一定正處於苦惱。

　　“做了掃描之後， 我們也才能更好地診斷你的病情。”

　　林洋盯著那張表單足足發呆了四五秒，最後在表單上填上了自己的信息。

　　醫院的器材一向冰冷，林洋躺在儀器專門配套的床板上，天花板上亮眼的燈照得他有些炫目。

　　床板開始緩緩地平移，即將穿過那個掃描腦部的環形儀器。

　　林洋慢慢的進行著深呼吸，閉上了雙眼，回聲的聲音再一次在腦中響了起來。

　　明明已經決定不去理會它的聲音了，但那股聲音卻始終有股莫名的吸引力，讓林洋忍不住想去聽清楚那股聲音到底在說什麽。

　　這回的聲音十分小聲，就像是某個少年在默念時微微發出的氣息聲，讓林洋不得不集中精力的去聆聽。

　　“我想要長高長大，這樣班裡的孩子就不敢欺負我了;我想要變得很有錢，這樣我們家裡的生活條件就不會這麽的貧困了;我想要變得很聰明，這樣我的成績就能夠在班裡拿第一了，我想要我喜歡的女孩她也喜歡我，我以後還要變得很成功，我想要讓每一個人都再也不敢瞧不起我。”

　　“神呐，我知道我現在許的願望有點太多了，也許我是有些小貪心了。但是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話，哪怕你能幫我實現其中一個願望都好。哦，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前面的願望你就都當我沒說過好了，我想要我的爸爸媽媽再也不吵架，一家人永遠和和睦睦的生活在一起。”

　　林洋猛地睜開雙眼，天花板上的白熾燈依舊刺眼。

　　他回想起來了，那是他十二歲那年許下的生日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