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神鳩尚且是首次馱著沈元景,心中激動,遁光極快,不消多時,便到了峨眉派。
三仙二老一個都不在,隻妙一夫人荀蘭英與醉道人幾個出來相迎的,說道:“內子與兩位師兄不便出迎,還望海涵。”
說著便請醉道人引了沈元景到峨眉後山,一座突起嶺背的高崖,三面削立,獨偏西一面散列著二十六處天然磴道,可以盤旋曲折上升崖頂,崖勢孤突,四野開闊。
頂上可見苦行頭陀盤坐,其余三仙二老分布在邊上幾座高山,並不遮掩身形。
沈元景來得不算早,抬頭一看,各處都有人跡,半邊老尼、知非禪師等自不必說,還有紅發老祖、天靈子此類旁門教主,便是白骨神君、烈火祖師這等邪道宗師,也都不願錯過機會,親身前來。
加上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在場眾人,俱是法力高深之輩。更有極樂真人、嚴瑛姆,以及那白眉禪師都在一側,明面如此,暗中西昆侖幾個老魔也定已前來。
沈元景本不欲人見面,忽然從左側林中傳來一聲呼喊,他落到此地,見得俞巒旁邊,另有三人,經由介紹,都是天蓬山靈嶠宮赤杖真人弟子。
那虎面豹頭,金發紫眉,金睛重瞳的道童,乃真人嫡傳弟子赤杖仙童阮糾;那穿藕合羅衫的少婦,名叫甘碧梧;那身著白蟬翼紗的,名叫丁嫦。
三人聽得俞巒多次說起沈元景,縱然見他境界稍低,也不敢怠慢,禮數周全,談笑一陣,俞巒才道:“我歸來中原,才知道友又做下一樁大事。
想那綠袍老祖何等厲害,自開南方魔教一脈,正邪兩邊看之不慣者眾多,都奈何不得他,連峨眉三仙二老齊齊出動,依舊是無能為力,差幾便要铩羽而歸。
道友大發神威,以一柄飛劍,連斬他三具身軀,才令峨眉除魔成功,算是保住了顏面。否則他們如何敢廣邀天下過來觀禮,哪能有今日眾高真雲集之盛會?”
沈元景心知她是要在這三人面上抬高自己,省得被看人輕,便也不過多謙虛,笑語盈盈道:“幾位道友出自神山名地,功行非常,若是當日在場,也定是有辦法,哪輪得到我逞能。”
阮糾說道:“東海三仙的名頭我也久聞,乃是正道一等一的人物,單個出面也了不得,何況兩三人一起對敵。再說,乙駝子那人的本事我也很是清楚,為人又是一副臭脾氣,連他都铩羽而歸,足見敵人難對付。”
“哼!我道是誰在背後說我壞話,原來是你這童子。”忽然乙休現出身來,說道:“怎地,你在海外也待不住了,要來中土湊這熱鬧?”
阮糾笑道:“還不是道家天劫將臨,心中忐忑,正巧俞師妹歸來門中,說起苦行頭陀飛升一節,我等來了興趣,正好過來瞧一瞧。”
乙休忍不住看了俞巒一樣,暗道這人真是好運道,拜在了赤杖真人這等絲毫不遜天仙的高人門下,就算隻做個記名弟子,那也是有了天大的靠山,若是傳揚出去,還有哪個敢不知死活,要招惹她?
想到此處,他忽然心中一動,遲疑道:“赤杖前輩一門向來不沾惹塵埃,天劫雖然凌厲,又能將你們如何?童子你這人我還是明白的,除了過來探探天機變化,恐怕還要替你這師妹撐腰罷?”
阮糾笑而不語,他與乙休乃是故交,彼此脾性對方都是深知,辯解無用。
俞巒這才明白過來,忙道:“大師兄不可。不過區區小事而已,我當時氣過,現下已經不放在心上,何至於勞動師兄玉趾,壞了心境。”
阮糾正色道:“上次師妹與那白發龍女過來,
師父便十分喜歡你之溫婉良善,有意留你長駐仙府,共享極樂,不過見你顧念朋友之義,要出山相助凌渾夫婦立派,不好強求。今次你受了這般大的委屈,仍舊是為沈道友著想,怕他因你之事和峨眉大起衝突,便躲往靈嶠。真個是與朋友交,掏心掏肺,便是師父也動容,這才破例收你在門下。
我一門上下,雖都是隱逸人物,素來不與人衝突,可也絕不做那任人欺凌不還手之事。此事師妹勿需多言,一切有我做主便是。”
他這番話說得十分堅定,大異於平素,俞巒惴惴,不敢多說,但見甘碧梧與丁嫦臉上都是笑容,在一旁逗弄石生,全不將此當一回事模樣,心下稍安。
沈元景心中感慨,笑道:“原來阮道友是來搶生意的。俞道友之事,本是受了我之牽連,源頭在我,道友若是插足進來,豈不是讓我顏面無光?
那苦行頭陀的弟子笑和尚,自有我門下弟子與他計較,不叫他好過就是;至於那矮鬼朱梅,等今日事畢,我便會動手好好收拾他。”
乙休卻看出了沈元景的道行更是深邃了許多,若不用心,幾以為是地仙中人,不由大吃一驚,暗驚道:“短短時日不見,怎地這人進步如此之快?
那朱梅本事一般,如何會是他對手。以他睚眥必報的性子,說是收拾,指不定要出什麽狠辣的手段,縱不殺人,也要大滅峨眉威風,更將正道不合暴露在邪道面前,不定生出什麽禍端。
罷了罷了,我受過齊道友大恩,欲報之而無門,今日便替矮鬼接下這段因果,將恩消解,將來天機不存,再論與峨眉是敵是友,也算落個輕松自在。”
他伸手止住阮糾話頭,說道:“既然有人搶在前頭,童子你何必非要爭先?若是這白面賊不能成事,你再動手也不遲。”
阮糾心中詫異,不過見得老友這般說話,知他定有打算,也不堅持,略過此節,仍舊談笑晏晏。
……
一晃到了黃昏,日已將暮。
從沈元景這方看來,苦行頭陀一襲素衣,盤坐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面色平和,夕陽正掛在他腦後,似一輪圓光,灑落下來橘黃的光明,比烈陽溫和,又比晨曦更圓潤。
遠遠望去,高大莊嚴,較那寺廟裡或喜或悲、故作模樣的木胎泥塑更類神佛。
此時山谷寂寂,不惟鳥叫蟲鳴,便是樹葉沙沙之聲也不得聞。
少頃風起,從四面八方刮過,沈元景伸手捕捉了一縷,點點頭道:“是贔風。”此風起而葉不動,亦不沾惹塵埃。
又對石生和古神鳩解釋:“這風不是東南西北風,不是和薰金朔風,亦不是花柳松竹風,自囟門中吹入六腑,過丹田,穿九竅,骨肉消疏,其身自解,算得上天劫裡頭,最凶狠的一類。”
俞巒奇道:“就我所知,苦行頭陀歷來行善,外功積累豐厚,並無劣跡;且居於峨眉,避劫之法天下無雙,縱不能將劫數完全躲避,也應隻尋常三兩個天雷降落才是,怎地還會遭如此大劫?”
乙休臉色沉重,答道:“都是天道混亂之故。彼時天機尚在,峨眉得了最大的好處;一時隕落,他們也要遭受最大的反噬。苦行頭陀打這個頭陣,想必也不能準備周全,可是有得罪受。”
沈元景道:“這和尚功行圓滿,道法不凡,更兼《紫青寶籙》玄妙,成書還在天機興旺之前,其中渡劫之法自是不缺。對他來說,天劫尚在其次。
只是這一劫起,豈不是天機真就幾近破碎,無可挽回。峨眉派多年依仗化為烏有,又強敵環繞,能撐一時,難存一世。映襯之下,後面他那心劫,更為難過。”
果然四周議論大起,邪道中人見得連苦行頭陀這等正道支柱,也不得天道眷顧,皆都喜笑顏開、幸災樂禍。空中更是隱隱傳來一聲:“天道終於回歸原始,無有掣肘,魔道當大興天下。”
沈元景聽出是紅蓮老魔的聲音,抬眼往苦行頭陀看去,卻見其不喜不悲,恍若未聞,仍是一意應對贔風之劫。
他心中一動,冷笑道:“無知蠢蠹,也不動腦子想想,連苦行頭陀這等人物,都要受此大劫,憑得你作惡多端,時時妄想損不足以奉有余,天道豈能饒你?
等你將來劫數到時,定要萬雷齊發,頃刻化作灰灰去。我若是你,早做個縮頭烏龜,藏在鐵城山不出來,或能苟全性命,還敢放下大話,不怕贔風過處,閃了舌頭。”
魔道中人笑聲一窒,那紅蓮老魔氣急敗壞,大喝道:“無知小子,魔法精奇,豈是你這旁門左道能明白的?區區天劫,何足道哉。等將來我教席卷天下,定要將你捕捉,叫你生死兩難。”
極樂真人冷笑一聲,說道:“我倒要看看,你魔門能如何席卷到我頭上。今日且不多說,來日若你還有這般膽氣,來東海盡頭,決一死戰。”
“咯咯咯咯!”沙神童子泛起一陣笑聲,說道:“兩位道友何必這般大的火氣,今日咱們都是看客,且容主人家好好在台上演繹便是,何必攪了大夥的興致。”
此時贔風之劫正在最盛之時,以苦行頭陀功行,臉上不免也露出痛苦神色,紅蓮老魔與極樂真人哼了一聲,都不做聲。
乙休奇道:“你這白面賊不是素來對峨眉派觀感不佳,我原以為你縱不是落井下石之人,此情此景下,也要袖手旁觀。這番出面硬抗魔教老怪,著實出乎我之意料。”
沈元景淡淡的道:“我雖不喜峨眉霸道,可更厭惡魔門殘暴,兩權相害,取其輕者。況且魔門勢大,乃是當前首要敵人;峨眉弱小,暫可為援,自不會做下孫十萬那等蠢事。”
“孫十萬?”幾人都是飽學之士,隻一怔便反應過來,齊齊捧腹,一時緊張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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