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景來這慈雲寺,可算是故地重遊。
前次峨眉弟子周淳,與被曉月禪師趕出五台派的智通和尚起了糾葛,兩邊互約同輩,在慈雲寺進行了一場小規模的鬥劍。
彼時余英男顧念周淳乃是沈元景的記名弟子,前往相助,卻被趕來的紅發老祖困住,欲要引她師父過來,替在青螺峪鬥劍中斷了胳膊的弟子洪長豹報仇。
沈元景趕來,先用紫電劍破了紅發老祖的天魔化血神刀,逐走對方。後來又與智通和尚背後的沙神童子化身拚鬥一記,算是雙方第一次接觸。
今次毒龍尊者無緣無故約了來慈雲寺鬥劍,自然讓人覺得蹊蹺。三人猜測不透,便一個門人弟子也不帶,隻凌渾夫婦二人從明面上來此,沈元景暗用隱形劍遁潛藏在後。
等到得地頭,果然是寺門打開,卻冷冷清清,一個放哨的都無。
凌渾正遲疑間,忽然聽得裡頭傳來一聲:“沈道友,聽聞你甚是喜愛飲茶,我搜尋了一點很是難得的極品,特意等你來品鑒。”
沈元景心中一凜,聽出是沙神童子的玄牝珠化身,從空中顯出身形,與凌渾夫婦二人一同入內,一路行進,清清幽幽,更無一人。
等三人到了大殿裡頭,才見著隻四人在此,正中偏左位便是沙神童子的化身玄牝真君,其余五鬼天王尚和陽、毒龍尊者與玄都羽士林淵三個坐在下首。
沈元景也不開口,徑直走到右邊上首留下的案桌,凌渾兩人也跟著落座,看著敵人的面容,臉上帶著些許驚訝。
玄牝真君不緊不慢,催動法力,燒開了案幾上的茶壺,又輕輕的泡了一杯茶,隻給到對面,說道:“沈真君,試試如何?”
沈元景舉杯輕啜一口,皺起眉頭說道:“茶好、水好,茶具也是不差,只是這泡茶手法有些差勁,飲用起來,讓人覺著有些不是滋味。”
“哈哈哈!”玄牝真君大笑一聲,說道:“今次是我這身軀,首次學著泡茶,果然是難入方家法眼。”
他一揮手,將茶具推到了沈元景的案幾上,道:“未免我這魯莽之人糟蹋了好物事,請真君你來主持如何?”
沈元景點點頭,伸手一指,一道紫光湧入茶壺中,咕嘟幾聲,又從壺嘴裡頭射出四股茶水,落成四盞,然後慢慢的飄到對面四人案上。
玄牝真君端起來喝了一口,眼睛一亮,道了聲“好茶!”尚和陽三人手才放在茶杯上,那杯中紫色一閃,茶杯猛然一跳,茶水潑灑出來。
三人猝不及防,以為是遭了暗算,往後一跳,衣衫都已經打濕,毒龍尊者有點忍不住火氣,開口吐出一個“你”字,又強行咽了回去。
“可惜了這麽好的茶!”玄牝真人搖搖頭,說道:“你們幾個沒這個運道,便出去吧,不要攪擾了我倆的興致。”
毒龍尊者三人臉上止不住的喜意,忙不迭的衝著玄牝真君一禮,匆匆而出;凌渾夫婦立時明白過來,是沈元景故意趕走他們,連帶著自己兩個也可離去。
等出了慈雲寺,凌渾正待開口,尚和陽與毒龍尊者卻看也不看他夫婦二人,架起遁光便往外奔去,隻留下林淵,因是慈雲寺主持,脫逃不得。
不待對方開口,他便主動說道:“你二人也見著了,有殿裡頭的兩位真君在,今日正主既不是那毒龍尊者,也不是凌掌教。道友不用問,我們也不必拚鬥,去遠處山頭,等著便是。”
……
“看道友這模樣,似專門在此等我。”沈元景輕輕晃動茶杯,說道:“我是不信你能夠算出我的行蹤,倘若我不來此,你豈不是白跑一趟,
耽擱了峨眉三次鬥劍?”玄牝真君仍舊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靠在椅背上,手裡轉著酒杯,笑道:“只是隨口猜了一猜,便猜不中也無妨,也能拿下那對叫花子夫婦,也不算虧。
至於峨眉派與五台派鬥劍,又不是我在後面上躥下跳,他兩家誰死誰活,與我無有乾系,何必去湊那個熱鬧。”
沈元景點點頭,也不說話,靜靜的飲茶,一時大殿裡頭陷入沉寂。
過得好一會,玄牝真君才悠然的問了一句:“聽聞前次幻波池鬥劍,道友趁機叫門下打撈起了廣成金船,可有什麽收獲?”
“時間太短,能有什麽收獲?不過是替小輩多弄出幾件防身的法寶,算不得什麽?”沈元景隨意說了一句,玄牝真君語氣輕忽,問道:“便只有這些麽?”
“道友是想要找些什麽?”沈元景悠悠的說道:“金船裡頭的那些個寶物雖然不錯,想來也不會放在你眼裡,某非是惦記廣成子那些個道書?”
玄牝真君坐直了身體,目光炯炯看了過去,說道:“果然道友是得了廣成子遺留的手劄,可曾有發現什麽,比如這一兩百年的天地大變?”
沈元景笑道:“這件事情,果然還是有人知道。不過我有些好奇,道友是從哪個地方得到的這個消息。
便是紫雲宮中,天一金母道書也毫無記載;廣成金船上,隻言語寥寥,語義含糊,推算萬年之大變局,在兩百年後。
我前番與極樂真人、嚴瑛姆等人詳談,他們兩個是正教絕頂的人物,都毫不知情;除卻天蒙老禪師似有所察覺,便那尊勝和尚,乃是佛祖座下尊者下凡,一樣無有反應。”
“果然是有!”玄牝真君一聲長歎,突然立起身來,一個抬手,大殿裡頭漸漸起了變化,一縷縷的紅霧從四面八方往裡湧動。
不多時整個大殿全被紅蒙蒙的霧氣充塞,上望不到天,下點不著地,四周朦朦朧朧,卻又漫無邊際。隻此一個恍惚之間,兩人仿佛是換了片天地。
“多年前的一個傳聞,我本以為是無稽之談,未料到竟然真是如此。”玄牝真君說道:“前幾次都是匆匆交手,彼此都不見真本領。現下大好的機會,無人能夠干擾,打過一場,道友勝過我,自然將一切和盤托出。”
隨著他開口,一個拳頭打了過來,上頭浮動一層玉光,看似並不出奇,可落在人眼裡頭,似將整個眼皮撐破,眼眶全然裝之不下。
沈元景並不動用飛劍,同樣的伸出一個拳頭,往前一揮,清光幽幽,不偏不倚,正好的與對手的拳頭撞上,兩人都是微微一晃。
玄牝真君讚歎道:“都說清玄門的功夫全在一枚劍丸上,若無此物也無法寶,較之尋常修士就差得多。可單憑道友這一拳,便知此論是一派胡言。
我這拳頭,雖不能開天,可尋常一座山撞上,也要打成兩截。偏偏你這拳頭如同一道神雷,蘊含混沌之力,能將一切消弭。”
沈元景笑道:“你應知這點手段,奈何我不得,何必用來做試探?那峨眉與五台派鬥劍,想來已經開始,我還要趕著去看看熱鬧,道友若是還要雲遮霧繞,請恕我不奉陪。”
玄牝真君臉上仍舊帶著笑意,說道:“他兩家鬥劍,關得你我甚事?道友何必著急,且再試試我之手段。”
他邊說邊輕輕送出一掌,上頭碧光湧動,雖與當年綠袍老祖用來,似毫無二致,可威力上是天差地別。光只看掌印經過,虛空破裂成一塊塊,周遭紅霧都如見了天敵一樣,便知厲害。
這等手段並不如何浩大,隻輕巧間,舉手投足就有極強的威力,且尋常修士還並不能看出厲害,若用飛劍法寶應對,一個不小心,就要化作廢鐵一堆。
沈元景喝道:“不與你糾纏了。”單手一托,現出九天元陽劍丸,紫光一閃,飛劍疾馳,與對方拳頭硬拚鬥了一擊。
仍舊是平分秋色,他伸手一指,元陽劍霎時分出千百道,將對方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全都籠罩在內。飛劍來回穿梭,受他指揮,如一道道箭矢,激射而出。
玄牝真君收起臉上的笑容,雙手在胸前一抱,黑白兩色從左右手騰起,瞬間將自己全身罩住,任憑飛劍落到法光上,全不能激起一點風浪。
沈元景歎道:“玄牝大法果然了得,不知是哪位道友傳承下來的功法,且不說第二元神這等的神奇手段,單單以你動用的手段,便知是一門絕頂的天仙之法。”
玄牝真君輕輕一笑,卻不多言,兩儀護身法光穩如泰山,那些個飛劍攻擊,全似雨點打落一般,連一點漣漪也不能泛起。
沈元景立時明白,說道:“原來這竟是你之道法,可真是叫人驚歎。憑借你這一門手段,已經足夠飛升,為何還要投身魔教,平白耽擱時日?”
玄牝真君笑道:“道友前古之時,便能成道,何苦候了這麽久?這門大法厲害則矣,也超不過廣成子那一門九天玄經。
彼時如若我以之成道,還不是一樣落個旁門的名頭。我曾立誓,要得正宗道果,可不願像連山道友那樣,放著正途不走,非要當個旁門之祖。”
沈元景立時明白,說道:“原來如此,可惜道友沒有等到好時候。若天機混亂之時,你趁亂而起,少說也是呂純陽、張三豐一樣的人物。”
“時也命也,誰能算得準?”玄牝真君似乎並不見有和懊惱,說道:“若非逼得無奈,我也不能夠另辟蹊徑,創出另外一門更厲害的道法來。所謂禍兮福之所倚,正是如此。”
沈元景點點頭,說道:“如此看來,我反倒不如道友,還需靠著眼下這等時機,才能脫穎而出。否則恐怕是要躲在深山,早早飛升了事。”
“道友謙虛。”玄牝真君說道:“就算是我重新演練的道法,仍舊脫不出三教藩籬,哪裡及得上你完全撇開前古道法,自成一家。
不過說也奇怪,上次見你道法根基,還有廣成一脈的影子,以為你會很快將之替換,可眼下見來,一點未變,我不信你是無有能力,那又是為何?”
沈元景哈哈一笑,說道:“我從廣成金船裡頭,找到一點有意思記載。那轉換根基之事,隨時可為,也不急在這一時。”
“咦,竟然能讓你停了演練劍修之道,足見所得很是重要,卻不知是記載什麽?”玄牝真君來了興致,開口詢問。
沈元景笑道:“你前番賣關子,現下我也不答,你若能勝過我,再說與你聽。”
他隻抬手一揮,劍陣立刻起了變化。時而紫霧騰騰,劍氣如絲,纏繞盤旋;時而金光熠熠,飛劍如電,一閃而去;時而霹靂震震,劍影化雷,轟然爆擊。
不過片刻功夫,玄牝真君身上那黑白之光,被削薄了三層,說道:“劍修之道,果然是攻伐無雙。我自然有許多凌厲手段,卻被你逼得只能防禦。若這般乾耗,到了最後,還是免不了要落敗。”
就見得他雙手一分,左白右黑, 往外一伸。白光竟如火焰一樣,光芒之下,紫霧節節敗退,劍氣落在上面滋滋作響,也只是微風,並不能將如此巨大的一團焰火吹滅。
黑光卻仿佛從虛空中裂開一個大口子,但凡攻擊落入其中,無論劍氣亦或雷霆,頃刻了無聲息,一點蹤跡也看不到。
沈元景那劍光分化,一道道的既是虛也是實,倘若被困,可虛實轉化,脫逃而出,但是遇到對方道法,此刻一旦消失,便根本無法再生。
這等手段,他倒也不驚訝。倘若對方連他這些個基本的劍術都無法抵擋,那前番芬陀如何會被他逼得飛升了事。
沈元景也不見如何動作,劍陣裡頭自然起了反應,許多飛劍一個恍惚,消失不見,卻是遁入虛空,從內而外的攻擊,反從黑光後面透了出來。
又有斬神除魔之劍術,並鋒芒畢露,能斷萬物,玄牝真君也不能夠隻憑借這一點手段,就將對方的攻擊盡數擋住。
他雙手一合,白光黑光並在一起,緩緩轉動,化成一個圓圓的陰陽魚。他翻轉過來,另一面平整如水,光滑似玉,竟由虛化實,變成一面銅鑒。
恰好一道劍光射來,玄牝真君持鏡一擋,劍光一個折,反射回去,打在空中一柄飛劍上,兩相消解。又一飛劍刺來,卻又是穿鏡而入,不知蹤跡。
他拿著陰陽鏡隨意晃動,四周那來往穿梭的飛劍,但被照中,不是變得慢騰騰的,毫無威力;就是如同受了牽引,落到鏡中;更有無聲無息便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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