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以後不來這個小破房子住了,竟有點戀戀不舍。
剛收到老家要拆遷的時候我還在睡夢中,平常不打擾我睡覺的父母,今天破了一次慣例。聽他們說完,我也暗自狂喜,爺爺那邊兒那看著就不怎麽舒適的二層小房子終於要拆遷了。
從此,父親身上又多了個拆二代的標簽,我呢,自然就是拆三代了。
父親和我都讚成新樓蓋完搬家,母親卻什麽都沒表示,她不表示的原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現在住的房子,母親講過太多次它的故事了。
那年她二十三歲,父親比她大兩歲,兩人在媒人的介紹下認識。一開始父親不願以相親的形式來找對象,但見到我母親後,倆人看對了眼,這下半輩子的事兒就這麽定了。
父親年輕的時候成績很好,當時有三碗鐵飯碗他可以任意選——交警、鐵路、工廠。而父親因為沒有主見,選擇了當時掙錢最多但很快就最差的一份,工廠。用父親的話說“人的一生有三個轉折路口,而我全走錯了”。
父親的工廠頭半年還比較靠譜,這幾乎是父親最輝煌的時刻,每次發工資他都要揮霍一段時間才罷休。但過後工廠就不行了,父親也才意識到自己沒有積蓄,所以漸漸變得“膽怯”了起來,不光是對生活,對母親也是。
母親剛懷我的時候,他們已經結婚三年了,當時他們還在租房住,直到母親懷孕,父親才意識到,得給未出世的我一個家。
父親沒有食言,聽母親說,此後父親為了攢錢買房,每天在工廠裡隻吃免費的饅頭。每次發工資的時候,他總是會小心翼翼的把那微薄的工錢存好。
每次母親說到這的時候,總會誇父親是個有毅力的漢子。
第二年,我出生了,父親把我抱在手上看,是又高興又發愁。因為我的到來,花銷實在是太大了。
我小時候多病,而每次去醫院他們都要讓我接受最好的治療,所以每次都要花去一大筆費用。
父親也變成每天愁眉苦臉並且慌神的狀態,母親也看到了男人的脆弱。
在我兩歲的時候,父母才付上了房子的首付。
但緊接著迎來的是父親在單位乾活的時候被機器打斷了胳膊,雖然算工傷,可自己也是付了一筆醫藥費。不能去上班掙錢的同時還需要母親的照顧,內心虛弱的父親,那段時間常常把自己鎖在屋裡不出來,母親一句話都沒說,白天出去掙錢,晚上回來照顧我和父親。
父親好了以後,在工廠內退了。內退跟正式退休不一樣,不是到年齡退休,而是工作單位內部的退休,而內退工資的待遇也不如正式退休好。父親決定自己乾,他托了無數關系,找到了一個中間商,去了別的城市做起了小生意,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所以在我的童年,父親的身影,總是忙碌的。
到了我上小學的時候,父親帶了一大筆錢回來了,把欠下的房款全部還完了,他得意地望著母親,炫耀著自己的成績與成熟。
我小時候不是個懂事兒的孩子,那時候我經常嫌棄父母辛辛苦買的房子,覺得這個不到一百平米的小破房子不夠氣派。母親每次都會教育我,而父親總會說“我看看你以後能不能買得起”。
之後母親生了一場大病,因為父親在別的地方做生意,前幾年都是她一個人照顧我,有點心力交瘁。家裡又陷入了經濟危機,生活又給父親上了一課。
父親又去尋找工作,
起早貪黑,我小時候有賴床的毛病,父親每次凌晨上班的時候都要把我搖醒,不讓我在睡著,好上學不遲到,那段時間我就沒睡過好覺。 後來直到中學以後,家裡才又漸漸地好轉了起來。
母親對這個房子執念很深,因為這是他和父親努力的見證,有一次家裡親戚想讓母親把這小破房子賣了,母親堅決說一輩子也不賣。即使現在爺爺那邊兒拆遷分到新房子了,母親也隻說租可以,不能賣。
現在在外求學,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有次春節回家,家裡碰巧沒人,我走到父親床邊,回想起小時候每次他從外面兒做生意回來,累的在這睡覺時,我總會過來用手蹭他的胡子。
父親不知去幹嘛了,他的手機在床邊充著電,我有點好奇的打開手機,他的手機沒設密碼,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我打開了他的手機相冊,發現相冊顯示有很多人像照片,父親不是個愛自拍的人。我點開,發現裡面全是我的照片與他的合影,看著父親在照片上的模樣,被歲月侵蝕到我已經有點陌生了,那個曾經天不怕地不怕,可以為了買房而一個月隻吃饅頭的父親,終於老了。
看到了這些照片的瀏覽次數,才察覺,父親每天都得看好幾遍。我繼續看著那些照片,把嚎啕大哭咽進肚裡。
我終於明白了母親的執念了,因為這個房子不僅是他們努力的見證,它還代表著父親的年輕生命與鮮血。
回到學校,在宿舍裡每個人都訴說著春節在家的感受:宿舍比家裡熱鬧,回到家感覺很陌生冷清,在家不能熬夜。
我心裡想:一群“沒有家”的大。
我知道以後無論多久沒回家,或者在外流浪,但這一輩子,那個用父親年輕生命與鮮血換來的小破房子永遠會開門等候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