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科考,本科武舉外場主考、福建路廂軍副指揮使李化春為了避嫌,早已不接送到府上的拜帖,出門辦差也由騎馬改為坐轎,好避開眾人的耳目。即便如此,每日在府門外堵他的士子仍舊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李化春暗罵這幫莽夫不知避嫌,隻得避入外宅,出入更是倍加小心。
這日一早,李化春的馬車剛從外宅出來,卻在僻靜的小巷內被人攔住了,車夫還未出聲喝止時,來人已開口問道,“將軍可認得夜叉寨匪首姚岱山?”
李化春心頭猛地一跳,抬手挑開車簾往外看,見車邊站著一位白衫男子,此子二十余歲尚未留須,男生女相,面若好女。李化春不做二想,皺眉低聲問道,“泉州薑楓?”
“正是在下。”薑二爺再拱手,“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李化春當然不想,但薑楓是殺死姚岱山之人,這話他又不得不聽,隻得讓薑楓上車,車夫避開、隨從退守。
薑二爺上車後,也不待李化春發問,便低聲道,“李將軍,姚岱山被在下圍困在尖峰山上時,曾說您是他的親娘舅……”
“一派胡言!”李化春心頭一縮手一緊,拽斷數跟須。
薑二爺一臉誠懇,“在下也覺得他是胡言亂語,所以才叮囑手下禁言,也未將此事告知惠安知縣王大人。”
李化春心頭一松,卻有聽對面這白面小子道,“可是,姚岱山為證他是您的外甥,跟在下說了您在此處有座私宅……”
李化春又斷數根須,本就稀疏的胡子所剩無幾,他顧不得心疼胡子,一把抓住薑楓的胳膊,低聲道,“薑公子,李某此處私宅知道的人並不少,某不知那山匪從何得知,但他絕不是某的外甥,某帶兵搜剿這惡匪數次,他定是因此懷恨在心,才陷害某的!”
“原來如此!”薑二爺長處一口氣,“姚代山曾在山上威脅在下說您是本科主考,若在下抓了他,您定會為他報仇,讓在下不能中舉。既然您不認識他,那在下就放心了。”
李化春義正言辭道,“莫聽他胡言亂語,科舉內外場諸位大人皆奉皇命為國擇棟梁材,能不能中舉,憑的是薑公子的真本事。”
“將軍所言極是。”薑二爺從懷裡掏出一塊福建路廂軍令牌,遞給李化春,“這是在下在姚岱山身上搜出的物件,也不曉得是何物。”
李化春立刻接過令牌,一本正經地胡說,“此乃廂軍廢棄多年的舊物,也不知何時被山匪撿了去!”
薑二爺恍然大悟,“多謝將軍為在下解惑。”
待薑楓走後,李化春立刻喚過隨從,低聲吩咐幾句,讓他速去惠安探聽消息。與惡匪私通乃是滅門的重罪,李化春坐在馬車內,越想越害怕,手腳都是涼的。
兩日後,派去打探消息的隨從趕回福州,向李化春秘密報事,“夜叉寨的山匪確實都薑楓及其隨從殺的,惠安知縣趕到時,薑楓已將山匪的屍體整整齊齊擺在山下,足有三十八具。”
整整齊齊地擺在山下,也就是說,薑楓已經搜過這些人的身了。姚岱山從自己這裡拿走的兩塊令牌,莫非都落在了薑楓手裡?
李代春連忙問道,“惠安衙門那邊可有什麽消息?”
隨從當然曉得自家將軍在問什麽,“夜叉寨在山中的老巢已被惠安捕快尋到,金銀財物得了無數,卻沒找到其他東西。”
李化春癱坐在椅子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隨從上前,“將軍,小人今夜便去薑楓落腳的客棧,將他……”
“他能挑了夜叉寨,身邊定有能人,不可輕舉妄動。”薑楓想要的是什麽,李化春心裡清楚。看來這次科舉,自己就算不幫他鋪路,也絕不能設障。命比銀子重要,留著命和官職,以後銀子有的是,不差京中這一筆。
八月十九這日,本科武舉內場主考曹弘文來找李化春,與他攀談幾句後便說起正事,“我朝選才,需文、武、德兼備。聽聞本科有些士子,平日裡留宿花巷、出入賭場,仰仗手下殺了幾個毛賊,便哄得不知前事的百姓為其歌功頌德。我等身為主考,決不能讓此等沽名釣譽之徒蒙混過關。”
曹弘文雖未指名道姓,但他說的是誰,李化春心知肚明。李化春正義凜然地頷首,“曹大人所言極是!我等一定要按規矩辦事,為國選良才。”
他竟沒問自己指的是誰?曹弘文覺得不對勁,試探問道,“李將軍慧眼獨具,可曾發現什麽好苗子?”
李化春點頭,“李大人可曾聽聞,三日前在尖峰山槍挑夜叉寨的薑楓薑仲青?”
曹弘文……
“此子在京中時曾因品德超群, 數得聖上誇讚,如今又在惠安為民除害。若說慧眼獨具,非聖上莫屬!”李化春說完,有模有樣地向北高高拱手。
李化春連聖上都搬出來了,曹弘文還敢說啥,立刻跟著拱手,“將軍所言極是,萬歲乃千古明君,當然慧眼獨具。”
李化春態度如此鮮明,讓曹弘文也犯了嘀咕。思來想去,還是要小心為妙。
八月二十日一大早,薑裘把薑二爺從噩夢中拍醒,“二爺,該起來用膳,趕去內場了。”
薑二爺揉了揉眼睛,站起身讓薑寶給他更衣,“裘叔,情況如何?”
“二爺隻管在內場安心答卷,場外諸事自有老奴盯著。”裘叔說完,又忍不住叮囑道,“二爺千萬莫急,字跡要寫清楚,寫完多看兩遍,若是拿不準的字,便改成常見的,再抄寫一遍……”
“爺每個字都拿得準。”薑二爺甩甩衣袖,信心十足。
趕到考場時,在密密麻麻的送行人群中,薑二爺一眼就看到了孟三,便衝他挑挑下巴,得意地笑。
他這一笑,讓前來圍觀的大姑娘小媳婦看得面紅心跳,情不自禁地聚攏過去。最討厭這一幕的孟三冷哼一聲放下車簾,“笑吧,你現在笑得多得意,出來時哭得有多慘,爺在這兒等著你,看誰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