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康抬頭,看到薑留身後的數千雙眼睛正吃驚地盯著他,站起來怒吼道,“我沒……”
“少康。”戚昌耀快步上前,抬手把侄子拉起,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動作看似關愛,實則用足了力氣,將戚少康的手腕和肩膀捏得生疼。
疼痛讓戚少康瞬間清醒,他握緊被碎石劃破的掌心,忍怒行禮道,“少康認賭服輸,這一路上絕不再打擾姑娘歇息。”
薑留假裝沒看到戚家叔侄的小動作,客氣道,“小將軍客氣了,我只是投機取巧僥幸獲勝罷了。若馬上比試,我絕不是小將軍的對手。”
然後轉頭都薑留笑道,
薑留遞了梯子,戚昌耀立刻順梯子下了。他含笑道,“不論是馬上還是馬下,少康輸了便是輸了,薑姑娘小小年紀便有如此身手,在下佩服不已。”
戚少康卻不肯順梯子爬下去,因為薑留就是攻他不備,投機取巧獲勝!若二叔不站出來逼他認輸,他這會兒早就把薑留打到馬下了,戰場殺敵比的可是馬上功夫!
戚少康這副輸不起的架勢,著實小家子氣,墜了左驍衛眾將士的臉面。見眾將神色不對,戚昌耀剛要再說幾句話把戚家的體面找補回來,黃隸已笑道,“孩子們比試完,咱們該用飯了。少康愛吃烤黃羊,伯父特意給你留了羊腿,六丫頭想吃什麽?”
薑留笑吟吟道,“侄女這幾日有些上火,跟柴三哥一起吃讓好消化的湯面。”
戚少康被黃隸拉走後,黃劍雲在眾小將的羨慕眼神中,與薑留回到馬車旁。馬車旁鋪了草席,草席上防著幾個草墩,草墩中間擺著食盒,這裡邊裝的便是薑留的午膳了。
已坐在草墩上等著開飯的柴林棐見薑留回來了,笑道,“今日這一戰傳出去後,《薑六娘獨挑黃岩寨》要有新篇了。”
幾千雙眼睛盯著,自己與戚少康比試的消息定會散出去。很快,她就能在康安茶樓裡搶她爹爹的出鏡率了。薑留笑著淨手,盤腿坐在柴林棐對面的草墩子上,“柴三哥可感覺好些了?”
柴林棐感激道,“這兩日好受了許多,多謝六妹施以援手。”
出京在外,柴林棐和黃劍雲都改了對薑留的稱呼。有外人時換她薑六姑娘、薑姑娘,無外人時喊她六妹。
因為薑留已經長大,“留兒”這個乳名實不宜在外人面前提起,“六妹妹”這等喚小姑娘的方式,在薑留咬牙撐著與他們急行軍六日後,便消失無蹤了。
柴林棐對薑留的敬佩,比旁人更高。因為他連騎六日快馬,他的狀態還不如薑留。他的腿內側都被磨破了皮,與左驍衛大軍匯合,便爬上馬車養傷。這幾日,柴林棐依舊沾著薑留的光,他的膳食跟薑留一樣,是劉家管事送過來的。
雖說嘉順王府的侍衛也可提前去安排藥膳,但他們人生地不熟,哪及在本地人周到。所以柴林棐也不矯情不受,承了薑留這份情,也欠了劉君堂這份情。正因這些人是劉君堂家的下人,這份情更讓柴林棐覺得沉重。
薑留接過芹白遞上來的,裝有美味臊子面的面碗,笑道,“柴三哥說這麽說,可真就顯得生分了。出門在外,咱們本就該相互幫扶,對吧黃大哥?”
黃劍雲點頭,“對!吃飯,吃完飯咱們繼續趕路。這面可真香,我好幾年沒吃到這麽正宗的臊子面了。柴三快嘗嘗,康安可沒這味兒。”
看著薑留坦蕩的笑容,柴林棐聽到自他被薑慕燕回絕後,與薑家兄妹之間豎起的隔膜土崩瓦解的聲音,身上覺得輕松了許多。他喝了口面湯,笑道,“六妹今日這招殺一儆百,
恐怕除了‘一’,對‘百’毫無震懾之力。”薑留傻了,“為何?”
柴林棐眸子一轉,示意薑留往旁看。
捧著碗的薑留轉頭,在不遠處用飯的左驍衛小將們,立刻向她露出大大的笑容,眼神就像是看到肉的餓狼。
薑留肝顫,連忙轉回頭看黃劍雲,這是怎麽回事兒,這幫人不怕打?
黃劍雲忍笑咳嗽一聲,“他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康安少俊,而是摸爬滾打長大的軍中兒郎,若說之前他們被你的容貌吸引,現在則是又加了一層。”
薑留……
……
……
讓她悶死在這碗飄著油的湯裡吧!
黃劍雲見她這樣,笑出了聲,“六妹別放在心上,不過是幫欠收拾的崽子罷了。六妹若不想理他們便不理,若覺得行軍無聊,可指教他們幾招解悶兒。”
薑留強行挽尊,“柴三哥說得在理,今日這一場不算白打,起碼戚少康不會過來礙眼了。”
“礙眼”這個詞,薑留確實用得極傳神。黃劍雲和柴林棐默默對視,不約而同地明白了:戚少康的長相確實入不了薑留的眼。
黃劍雲一口幹了碗中的面湯,嬉皮笑臉問道,“愚兄冒昧問一句:六妹覺得何人不礙你的眼?”
這話含義可就多了,薑留也美滋滋地喝了口面湯,如實道,“我父親。”
柴林棐的筷子掉在草席上,黃劍雲朗聲大笑,“六妹這話說得太對了!”
柴林棐也跟著笑了起來,能不對麽?四海九州之內,最不礙眼的人定非薑二叔莫屬。
那是自然,誰敢跟她爹爹比美,站出來試試!薑留美滋滋地吃完臊子面,把碗交給芹青,謝過劉家管事,上車繼續趕路。
芹青把碗筷收拾好,提食盒還給在旁邊等候的劉家店鋪掌櫃,誠懇道謝。
“能給薑六姑娘準備飯食,是小人的福氣。”圍觀了薑六娘暴打戚少康的劉掌櫃,此刻對薑留佩服得五體投地,“小人先行一步,去為姑娘準備晚上的飯食。”
芹青叮囑道,“我家姑娘讓我轉告管事,有店住、有口飯吃足矣,無需鋪張。”
劉掌櫃立刻會意,“小人明白。不過,請姑娘恕小人多嘴,提醒一句:今年甘州和肅州遭了旱災和蝗災,等姑娘出了涼州後,甘、肅二州的膳食怕是及不上此處豐富。小人準備些能存放的吃食,姑娘帶著上路可好?”
芹青回去請示過薑留後,回來道,“那就有勞掌櫃了。”
未入甘州和肅州時,薑留便知這兩地糟了災荒,因為她父親幾番送奏章進京,懇請萬歲撥錢糧賑災。但到了此處,薑留才知道災情嚴重到了什麽程度。
她趴在窗邊向外望,覺得窗外的景物不似盛夏,更像寒冬:山間無蒼色,荒野少綠痕,荒野荒遼,黃土飄蕩。
大軍越往前行,災情越嚴重,待進入肅州之後,薑留發現路邊河道裡的水幾近乾涸,田地已乾裂。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百姓攜老帶幼跪在路兩旁,乞求軍爺們能賞口乾糧救命。
此情此景戳得薑留眼睛疼,她放下車簾,閉上了眼睛。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處傳來,薑留忽然張開眼睛,起身挑開車簾站在馬車上,向前方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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