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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留被爹爹從西院抱到東院時,發現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大夥都很茫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
屋裡氣氛很壓抑,祖母和大伯一點笑容也沒有。薑留發現除了哥哥姐姐,各院的姨娘們也過來了,老老實實在後邊站著。這是要幹啥?薑留挪到哥哥、姐姐身邊,老實站著。
薑凌偷偷拉住妹妹的小胖手,讓她別害怕。
老管家點過人頭,報道,“老夫人,府中能來的人都過來了。”
誰不能來?薑留掃了一圈,沒見到姑姑一家、三叔和裘叔。三叔和裘叔應是不在府中,姑姑不用過來是因為她已經嫁人,不能算薑家人了?
薑老夫不願如此興師動眾,但夫死從子,長子堅持,她也只能順從。既然做,就要做好!
薑老夫人緩緩抬起眼皮,目光嚴厲地從眾人身上掃過,她掃到誰,誰就一哆嗦。
薑留覺得祖母這招很有氣勢,她認真記在心裡,打算以後自己管事時,也這麽乾。
“留兒。”
“啊?”正胡思亂想的薑留下意識地應了一聲,不知祖母為何叫她。
“祖母問你,去年六月你是怎麽落入花園池塘中的?”
果然是為了這件事,陳氏緊緊握住兒子的手,頭都不敢抬。薑二爺疑惑的目光在母親和大哥身上掃過,不知為何又提起此事。薑凌則看向躲在伯母身後的薑三郎,暗道絕不能讓他逃過去。
怎麽掉下去的?薑留的小腦袋轉了兩圈,如實道,“留-兒-不-記-得-了。”
事情已過去半年,小孩子記不起來也正常。薑老夫人又喚孫兒,“三郎。”
薑三郎從娘親探出頭,怕怕地看著祖母。
“到祖母這裡來。”薑老夫人再喚。
薑三郎硬著頭皮出來,走路比小薑留還慢。
薑老夫人輕聲問,“祖母問你,留兒當時是怎麽落水的?”
“是……是……”薑三郎的目光瞟向娘親,希望她能出來幫自己講。
陳氏剛抬起腳,就聽丈夫喝問兒子,“是什麽?”
薑松聲音不大底氣也不足,但薑三郎卻嚇得跪在地上,立刻說了實話,“是兒把六妹妹推下水的。”
“嗡——”議論聲頓時響了起來,終於明白今日為何擺出這般陣仗了。
這樣可不成,陳氏剛邁出一步,就聽丈夫問她,“夫人可知此事?”
“妾身……”陳氏沒想到丈夫不只要懲罰兒子,連她也不肯放過,有些慌了。薑大郎探手把母親拉到身邊,若真是三弟推六妹妹落水的,此事就非同小可,母親若執意攔著,說不得祖母和父親會連母親一起責罰。
閆氏則幸災樂禍地彎腰,低聲叮囑兒女千萬不要插嘴。
薑老夫人隻當沒看到大兒媳的動作,繼續問孫兒,“三郎推留兒落水後,為何自己也跳到水裡去了?”
三郎不敢說謊,“孫兒沒想跳進去,是一下沒收住腳才跟著掉下去的。”
薑老夫人又問,“你為何推留兒落水?”
“是六妹妹先向孫兒扔癩蛤蟆的!她還拔了祖母給孫兒買的鸚鵡身上最好看的毛,也扔到水裡!”薑三郎萬分委屈。
這些真是小薑留乾的?薑留轉頭看屋外的書秋。怎奈離得遠,正在與桃枝咬耳朵的書秋沒接收到她的信號。
“為了這些,你就把留兒推到水裡去了?”薑老夫人再追問。
“她把孫兒的鸚鵡毛扔到水裡,孫兒就要讓她也嘗嘗掉到水裡的滋味。”雖然過去了半年,薑三郎提起這件事還是很生氣。
門外的書秋忽然跪在地上,
“老夫人,奴婢有話想說。”“講。”
“三少爺把六姑娘推到水裡後,還用力把六姑娘往水底按!”書秋大聲道,“這是奴婢親眼看到的。”
“我沒有!我是被泥吸住腳,才拉六妹妹想把腳拔出來。”薑三郎怒吼道。
“你被泥吸住腳,就把你妹妹當做墊腳石?”薑松沉聲問。
薑三郎被父親問蒙了,“不是這樣的,我就是很害怕,想把腳拔出來,我沒踩六妹妹,我是用手……”
薑留總算弄明白小胖丫究竟怎麽死的了——小胖丫拔鳥毛扔癩蛤蟆惹怒了三郎,三郎生氣推她落水自己也失足落了下去,落水後三郎拔不出腳心裡害怕就扒拉小胖丫,害她嗆水死。
看著慌成一團的三郎,薑留很想知道這案子擱在現代,法官會怎麽判。
薑二爺站出來道,“雖是三郎推留兒落水的,但他還小,想不到這之中的危險。再說也是留兒調皮在先,不能全賴三郎……”
“前情確如二弟所言。”薑松打斷他的話,“但三郎誣賴留兒推他入水在後,這半年來,眼見留兒因此受盡苦楚,他不僅不因自己的過錯內疚,還多次挖苦嘲笑留兒行動緩慢說話遲緩,這便是惡。此惡不除,必生大禍。”
薑留點頭,大伯不愧是一家之主,說得很中肯。薑二爺眨眨眼睛沒詞了,又退到一邊。
事情遠比她想得要嚴重,薑老夫人沉聲問,“薑思宇,你可知錯?”
“孫兒知錯。”祖母都呼他大名了,薑三郎哪敢說不知。
“薑厚,手足相殘,論家規該如何處置?”老夫人垂下眼皮。
聽到“手足相殘”四個字,眾人嚇得大氣不敢出。陳氏想衝過去替小兒子求情,卻被大兒子用力拽住,薑凌留意著眾人的神色變化,以備隨機應變。
老管家邁步進屋,“太爺在世時立下三條家規:凡薑家子弟,應孝順父母、兄弟齊心、夫妻和睦,有違此規者,輕則杖責重則逐出家門。”
薑老夫人點頭,“薑思宇,念在你年紀小又沒釀成無法挽回的大禍,祖母罰你十杖,祠堂罰跪三日。若有下次,逐出家門。”
打板子跪祠堂?薑三郎傻了,轉頭看娘親。
陳氏用力甩開大兒子,跪在地上哭求,“娘,三郎才九歲,哪受得住杖刑啊。是兒媳沒教好他,娘要打就打兒媳吧。”
薑大郎也跟著跪在地上,“孫兒身為長兄,未能約束幼弟,也應領罰。”
薑二爺勸道,“如今是年節又逢國喪,四十九日不能見血。依兒看,這杖刑就免了吧?”
眾人苦苦哀求聲中,薑老夫人抬起眼皮看薑留,“六丫頭,你覺得呢?”
薑留明白祖母的意思,給她遞了把梯子,“祖-母-別-打-三-哥,疼。”
“留兒受盡了苦還不記仇,是個好孩子。”薑老夫人很欣慰,轉頭看長子,她也不想打三郎的,說這麽重是為了嚇唬嚇唬他。
薑松卻道,“不挨打,他就記不住疼。比照六丫頭這半年受的苦,打他十杖都少!”
這是非要打了?正當眾人愁無計時,薑凌上前一步行禮,“祖母,大伯,孫兒有話不知當不當講。”
“你不用說了!我認打,我認打還不行嘛!”薑三郎見薑凌要說話,嚇得臉都白了。這家夥壞水最多,讓他念叨幾句,自己就不止挨十杖了。
“凌兒有話就說。”牢中幾日相處,薑松已對薑凌刮目相看。
“謝伯父。”薑凌直起身,朗聲道,“三弟犯了家法,當罰。但國喪期間不能行刑,不如換個法子。”
“怎麽罰?”
薑凌獻策,“六妹妹落水後筋脈遲緩,幹什麽都比旁人多費數倍的力氣。不如罰三弟每日負重十圈,這樣既能讓三弟體會六妹妹的辛苦,又能鍛煉他的筋骨意志,大伯覺得這樣行不行?”
薑留眼睛一亮,不愧是她親哥,腦袋真好使!
“不要啊爹,兒認打,兒願意挨棍子,兒不怕疼,爹!”薑三郎急了,跪著爬向自己的親爹。
陳氏截住兒子,“這個注意好,就聽凌兒的!”
薑太夫人跟大兒子商量,“此法比打板子,確實更能讓三郎長記性。”
確實不錯,薑松點頭,“就依凌兒的法子,三郎祠堂罰跪後,每日早晚負重五十斤,圍著池塘跑十圈。”
五十斤,早晚十圈?薑三郎哭鬧起來,“薑凌你害我!我打死你!”
“孽障!拖到祠堂去,誰不準給他求情!”聽到兒子當著他的面就敢口出惡言,薑松氣得喘粗氣。
薑大郎和將二郎怕三郎再鬧下去會被罰的更重,連忙上前把他架了出去。
薑凌又道,“伯父,侄兒願早晚陪著三弟一起跑,三弟負重五十斤,侄兒負重七十斤。”
正想著怎麽幫兒子逃過責罰的陳氏連忙道,“這可使不得,凌兒又沒犯錯,怎麽能跟著挨罰呢。”
薑凌堅持,“伯母,罰三弟是為了讓他改過。三弟對侄兒有怨言,就不能兄弟齊心,侄兒願陪著三弟,他跑多少天,侄兒就跑多少天。”
薑二爺很是欣慰地拍拍兒子的肩膀,“好孩子!大嫂,就讓凌兒陪著三郎一起跑吧,他們兄弟正好作伴兒。”
薑松也道,“凌兒能有此心,大伯很高興,你不必負重跑。”
“侄兒想負重,這樣能鍛煉筋骨,山上的師傅就是這麽教侄兒的。”薑凌又跟陳氏道,“伯母,侄兒的身體就是這麽一點點練好的。”
陳氏動心了,“真是如此?”
一直旁觀的閆氏也動心了,“要不,讓四郎跟著你們一起跑?”
小四郎立刻道,“四郎要跟著凌哥一起扛著七十斤跑,四郎也要變厲害,單腳開華山!”
五姑娘薑慕錦嘲笑弟弟,“就你這小胳膊小腿,能抗動七十斤的東西?”
“姐少瞧不起人!”小四郎想了想又問,“二伯,七十斤有多重?”
七十斤?薑二爺摸了摸下巴,“就你六姐姐那麽重。”
見眾人齊刷刷地用眼睛掂量她的分量,小薑留氣得想揍爹。
小四郎想象著他扛著六姐姐跑圈的模樣,連忙搖晃小腦袋,“四郎扛不動六姐姐,四郎能扛著針線房裡的小三花行嗎?”
“你想的美!小三花是我的!”薑慕錦叫了起來。
針線房裡的小三花是府裡最受歡迎的貓,誰見了都想擼一擼。薑留也跟著湊熱鬧,“我-的!”
眾人聽得直笑,於是,這場嚴肅的家庭大會,在笑聲中圓滿收場了。
待孩子們走後,薑松跟二弟感歎道,“若凌兒真是你親生的,該多好。”
薑二爺滿不在乎,“不管是不是親生,他都是我的兒子!”
看著沒心沒肺的兒子和一群沒心眼的孫子孫女,薑老夫人十分擔憂。薑凌心眼太多、太會來事兒了,她得找個法子約束住他。否則哪天薑凌生了外心把薑家賣了,自己的這些傻兒孫們還得開開心心地幫他數錢呢!
回到西院後,薑留由衷地向哥哥表達敬意,“哥-的-主-意-真-好。”
薑凌最喜歡妹妹這樣圍著他,“其實,我更願意讓薑三郎挨打。不過現在是國喪,拖到四十九天后,就打不成了,所以才要換個辦法罰他。”
薑慕燕也道,“祖母最疼三郎,就算三郎挨板子,如果大伯不親自動手,家裡沒人敢真用力打他。”
哥哥姐姐說得都有理,薑留一人給了一塊糖,“哥-哥-真-要-陪-著-三-郎-跑?”
薑凌把糖放進嘴裡,“當然!若是我不盯著他,大伯母準會幫著他耍滑偷懶。”
“不錯!”薑慕燕再次同意薑凌的話。
“牛!”薑留真心佩服哥哥,天上的牛都沒哥哥厲害!
“想喝牛乳了?等著。”薑凌起身出去幫妹妹叫牛乳。
薑慕燕小聲跟妹妹講,“薑凌幫妹妹幫了仇,還要每天扛著七十斤的東西跑,他比父親有用。”
薑留看著姐姐認真的表情,不知該替爹爹傷心,還是該替哥哥高興。
妹妹是自己的,薑凌對妹妹好,薑慕燕覺得自己得想辦法報答他,於是跟妹妹商量道,“如果薑凌長大了,父親沒錢給他出彩禮。 咱們就拿娘給咱們的錢,幫他出彩禮吧?”
薑留……
“……好。”
“阿嚏!”剛扶著大哥躺好的薑二爺打了個重重的噴嚏,抬手揉了揉鼻子。
薑松用袖子擦了擦臉,“二弟著涼了?”
薑老夫人上手摸了摸兒子的衣裳,責備道,“怎麽連夾衣也沒穿?快跟娘去加衣裳!”
“娘,兒不冷。”不管他穿多少,母親都覺得他冷,薑二爺很無奈。
薑松看著母親和二弟出去,臉上掛起微微的笑意。經過這一番磨難,薑松覺得沒有什麽比家人平安和睦更重要。
陳氏把小兒子送去祠堂安撫一番後,回到東院跟丈夫抱怨,“這會兒才六九,祠堂裡冷得透骨……”
“給三郎把被褥鋪厚些。”薑松道。
陳氏要的可不是這個,“三郎那麽小,又剛在牢裡糟了那麽多罪……”
薑松打斷妻子,“夫人,三郎推留兒下水的事,你可知情?”
“啊?”陳氏轉頭,心虛地不敢看丈夫。
慈母多敗兒。薑松歎道,“方才在堂上母親沒追究你的過失,已是給你留了臉面。三郎是夫人的心頭肉,留兒也是二弟最疼愛的女兒。便是這樣,二弟還在堂上屢次為三郎求情。若不嚴懲三郎,夫人以後以何顏面去面對二弟、管教約束下人?”
丈夫很少說這麽重的話,陳氏喏喏道,“妾身知錯了。”
“母親不是準了夫人回紹興探親麽,夫人後日便帶著容兒啟程吧。”薑松吩咐道,“你難得回去,不妨多留一段時日,管教三郎的事,夫人不必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