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白紙順勢而下,若滔滔江水。
孤篇縱橫,懸文樓上,銀月清冷,孤星慘淡。
學子們抬頭看著詩文,盡是面色灰白慘淡的愁雲之狀。
除了一人。
柳永瞧著《春江花月夜》眼睛幾乎在放光,能夠做出此等詩文的高手定然才氣縱橫,內蘊無雙,如果能夠一見,定然大有裨益!
“柳永!這可如何是好!這兩篇詩文恐怕百年之內都難以遇見對手了!”李寧捅了捅目光略有些呆滯,卻隨即興奮起來的柳永,“每一篇都足以縱橫百年了!”
他瞧著詩文又瞧瞧那塊玉琮,詩文如何,暫時不提,那塊高高綴起的玉佩卻遠比詩文更是讓他心動。
高官親王的隨身玉琮向來隻贈予心腹親隨,誰若是能夠拿下這塊玉琮,便是相當於拿下了進入公主府以及北庭都護府做入幕之賓的資格。
封疆大吏的入幕之賓,絕不吝嗇於任何一個六部乃至內閣官員。
“學生願意賦詩一首!為長公主殿下送行!”一位身穿青黑色儒袍,腰環長刀、玉佩的壯碩學子,跨步而出,朝著包廂之內的大儒拱拱手、
楚白摸著胡子,笑道,“這是我的學生,李明。頗為擅長詩道。”
李煜意興闌珊的頷首微笑。
十足的表面功夫。
畢竟見了春江花月夜之後,他幾乎已經對台下才子們隱隱失去了期待值。
待到李明的學子朗誦了自己搜腸刮肚十幾天才想出來的詩文之後,李煜的笑容越發意興闌珊了些,顯然並沒有太多期待了。
“不錯。”陳大人點了點頭,“與那首春江花月夜大差不差。”
他的詩才水平也就到這水平,能聽出來好壞,但到底哪裡好,哪裡壞,卻是著實不知道了。
但差的開端,未必就能迎來好的結尾。
後面的詩詞不僅差強人意,甚至在度過了李煜與春江花月夜的絕唱之後,更是有番狗尾續貂的味道了。
雖然水準合格,但具體到意境上便不是那麽好了。
趙慕安感歎著:“當年我們北周初開科舉的時候,十萬人獻詩的壯觀景象恐怕已經難以重現了,老夫怎麽也沒有想到不顧區區幾十年的時間,我大周的學子們便墮落到了這個地步,整日間只會在舊書酸詩裡尋章摘句,根本沒有我當初那時的萬國開泰的氣象!”
大概是想起了北周時代那個萬國來朝,天下一新的開國氣象。
便頗有些痛心疾首了。
天下還是那個天下,人卻不是那些人了。
畢竟掙扎在權力傾軋與派系鬥爭,文武對立中的南周莫說什麽氣吞萬裡如虎,克複中原正朔什麽的想法了,就是寫幾首詩也是句句不離功名利祿,這樣的年輕人別說克服天下,驅逐韃虜,恢復中原了。
就是能夠維持南周如今的苟安怕是都有些夠嗆了。
這是他帶過最差的一屆學生了。
沒有之一!
“諸位是否還能寫出比這兩卷紙上更好的詩詞?”
李煜笑著,臉上的胡子都快翹上了天。
半晌無人響應。
“唉……我大周竟然沒有一個可用之才啊!”
楚白感歎道。
“不若各位寫在紙上,待會我們選出一首最好的詩……”
魚貫而入的侍者攜著筆墨紙硯等物來到諸位才子學人之前。
清風閣內的靡靡之音頓消。
畢竟這幾乎可以視作一場直通內閣的大考了,
不管多喜歡小姐姐的學人都不得不為自己的前途考量幾分。 ……
不過片刻,千余份寫滿了詩詞的宣紙便被收集齊全擺在了四位紫袍大人眼前。
雪一般的宣紙壘的極高,足有二十多厘米。
諸位大人審閱卷子的速度極快,畢竟大部分才子的詩文水準也就一般,掃一眼便差不多知道他在寫些什麽了。
“這篇詩作寫的著實不錯。諸位大人!你們看吧!”
楚白捏著一張紙。
只是一眼,他便覺得這首詩能流傳至少百年。
“這是我的學生,柳永,深諳儒法、詞律,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兵部尚書掃了一眼,摸著胡子,頗有些自得。
他不會作詩不要緊。
他的學生會呀。
今天這一場還不把他們吊起來打!
揚眉吐氣啊!趙大人摸著胡子,頗有些大家閨秀般的矜持神色。
李大人有些奇怪的瞧著趙大人,你一介兵部尚書,整天掌管錢糧兵馬之數的老匹夫還懂作詩了?
這些話壓在心中。
他沒敢說出來,畢竟前些年兩人一起下棋的時候,這個老匹夫輸紅眼了之後,可是直接掀桌子了。
“讓我看看!”嘴強王者陳大人一把奪過了宣紙,臉色頗有些緊張與不安。
但隨即消失了。
“這是首好詞!”
他拍著李煜大肩膀笑著說,“你看看!足以名揚千古。”
趙大人的笑容愈發燦爛了些。
“我看看!”李煜瞧著紙上的詞,吸了一口冷氣,“好詞!”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
市列珠璣,戶盈綺羅,競豪奢。
這是上闋,大人眺望一眼窗外,漫漫長堤,十萬垂楊柳,畫橋如幕,煙柳如梭,夢境一般的繁華都市在短短數十字的詞句中竟然躍然紙上。
諸位大人甚至不必再去想象,那座三吳都會,東南形勝的繁華景象。
因為但凡是杭州有的,這篇詞稿便已經盡數寫盡了。
這一闕寫的極美,極盛,有著無與倫比的氣勢。
李煜極為驚訝,仔細審視著紙上的詞句,以紙上詞句的水準,這上半闋詞足以成為了形容杭州府永遠不可能繞開的詞句了,若是這下半闕詞也能保持這般水準,說不得也足以與他李煜一爭高下了。
李大人細長的眼睛眯起,仔細審視著這闕詞。
四位縱橫朝堂數十年的大人中, 詩詞水平最高的陳平、陳大人仔細評價著這闕詞,心情莫名有幾分惆悵。
他曾在少年時代見過長安,那是三千裡關中沃土之中的群星之城,天府之國,霸業之基,東倚函谷,南仗武、蕭,北則是散關,終南別院,大明故宮,修的更是富麗堂皇,足以令萬世景仰,更別提繁華遠勝長安的洛陽了。
關中形勝,中原沃土,如今盡數淪陷於異族之手。
這是國破家忘,故土陷落的悲哀。
這還真點出神韻了!看似只是在描寫杭州,但在這些曾見過洛陽、長安兩都名勝的大佬眼裡,這分明是在訴說國土淪陷!君王、大臣偏南東南,隻曉得爭權奪利,何年何月才能收復中原,興複天下呢?
寫的著實不錯。
……
過了數刻。
“現在
楚白捏著一張紙,神情肅穆,“柳永!”
“多謝先生!”柳永走出人群,站在台下。
他是特意沉默至今的,畢竟他為人謙虛低調,不想在同窗面前出個大風頭,讓他們陷入一種尷尬的境地,柳郎的風度氣量天下傳唱,不信你就去問問那些曾經與他互相口吐芬芳的人。
誰不說他柳永氣度好,風量佳,是個不可多得佳人才子。
“柳永有今日!全是先生教導有方!”
柳永向四周拱了拱手。
“咳咳……獲獎者不是你!”趙慕安瞪了一眼詩才無雙陳平。
“是他!”
老大人拱了拱手,矜持的笑道,“感謝各位抬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