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周的京兆府,如今的杭州城。
十二重金鑾寶殿之上。
“夏寧,你還有什麽好說的!大冶爐到底還能不能重鑄?你們夏氏到底還能不能為陛下大冶精鋼十萬?!”
夏寧的耳邊傳來的陰沉的男子冷笑聲,像是被躲藏在陰暗之中的猛虎盯上一般不自在。
那是宰相呂定的聲音,滿朝的朱紫大臣竟然同時在宰相的咆哮下抖了抖。
“是啊……”
那是趙政,南周幼帝無奈的歎息,一副大權旁落的悲哀景象。
“陛下、宰相,息怒!”
那是一個好聽的女聲。
他掙扎著睜開了眼睛,那是十二根巍峨的大柱所支撐起來的雄偉大殿,一個龍椅之穿著古代金絲繡成的金色龍袍、頭頂十二梁遠山冠的男人坐在高高的大殿之巔淡淡注視著遠方數百個身著緋色官袍、佩戴紫金魚袋的帝國重臣,面色淡然,一聲不吭。
一個留著山羊胡的白發老者須發怒張,怒視著自己。
只有一個穿著緋紅襦裙的女子站在他身前,目光直視那個高坐大殿的君王。
就像是一場經過精心排練的古裝劇。
“文若!快點向陛下請罪啊!”
女子用自己瘦削白皙的手臂抓住了夏寧的胳膊,她身上繡著祥雲仙鶴紋飾的緋袍閃爍著真金才有的色澤,“快點給陛下跪下!”
“這?”
夏寧掙脫了女人的手,他並不想成為一場真人秀整蠱中無辜的犧牲品,畢竟他也是個閑散作者來著呢。
雖然只是一個前途渺茫的死撲街,但他也是有一絲文人風骨的。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因為幾乎就在他問話的一瞬間,滿殿的朱紫大臣將頭死死的垂在了地上。
“這?”
夏寧抬頭望向了大殿深處,只有那片陽光絢麗的地方有人還看著他,那個唯一站著的那個女人,他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平陽公主暫且退下吧。”
“是!”
女子神色複雜的瞥了一眼夏寧後,跪倒在地。
夏寧眨了眨眼,“朕?”
一旁趴在地上不敢抬頭的緋袍大臣聞言之後,抬手死命拉住了自己的胳膊才不至於被他這番石破天驚的話語給嚇昏過去。
“沒錯,朕自然是皇帝,不僅是你的皇帝,整個帝國的皇帝,更是全天下的皇帝。”
趙政將自己金絲刺繡的大袖擺在身後,朝呂定冷笑道,堂堂天子只能說些不陰不陽的怪話來保住自己的姐夫,說出去也是一番奇觀。
“你應當清楚違背天子的下場。若是你們夏氏不能冶鐵了,你作為夏氏嫡長子,可清楚後果?”
“陛下!”女子驚呼。
夏寧望著紅衣女子。
她的眼睛很好看,就像是浩渺九天之上隱身於瑰紫星空的明星,但最讓夏寧震驚卻是還是她身上那番主宰天下的貴氣,這個十八歲少女舉手投足之間的鎮定與自信就仿佛她真的是那個主宰天下臣民的天之驕子。
“我……”
夏寧將要出口的話語像是被鐵拳死死扼住一般難以出口。
過往的記憶如同洶湧而來的潮水一般狂暴湧入他的腦海之中,就如同有人將燒的通紅的烙鐵塞進了他的腦子裡。
劇烈而狂暴的痛楚之下,他隨即昏了過去。
“掃興……”
呂定揮了揮衣袖,由玳瑁、瑪瑙與黃金串成的遠山冠如殿下群臣般抖了抖。
皇帝神色清冷、痛苦而有些意興闌珊,
“帶下去,關到大牢裡去吧。” ……
監牢。
夏寧悠悠醒來,還沒有等他頹然睜眼,一股怎麽也沒有辦法壓抑的惡臭直撲他的鼻尖,那是潮濕的監牢裡氤氳著濃厚的腐敗氣味,令人胃酸翻湧,頗為不適。
被人極力壓製的低沉哭聲衝衝打斷了夏寧的憂思,他睜眼望著周圍。
這是一間牢房,古裝劇中才會出現的牢房。
方才低拗的哭聲便是從隔壁牢房傳來的,他僵硬的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由亞麻製成的農家粗布將他的脖子磨的生疼。
剛剛出現的記憶再次湧入他的腦海之中。
他叫夏寧,字文若,二十一歲,冶鐵世家尹川夏氏的嫡長子,南周皇帝身邊的九品末班侍從官,平陽公主楚凝的丈夫,帝國的駙馬,百無一用的書生。
“沒想到,我重生了一回,卻還是個不成器的酸秀才,還是又窮又酸愣是被一個七十歲老頭給嚇死的酸臭讀書人!”夏寧有些牙疼的想到。
他前世便是一個靠文字謀生的閑散作家,蹉跎數年之後才成功賣出了數本小說,可以說,那時的他終於有了一個被人羨慕的金飯碗。
可是,夏寧雖然走上了這條旁人眼中無比順遂,甚至令人羨慕的道路,但他的心卻根本不在這條路上,他不喜歡寫東西,每天都在鍵盤前工作十多個小時,“聰明絕頂”的問題先不說,最重要的問題是他根本沒有機會接觸更別說摸到女孩子的大腿。
光潔,柔順,冰冰涼涼而且摸起來特別舒服的女孩大腿。
於是,他毅然決然的辭了職開始了一段令人頭禿的自媒體工作,依靠著自己還算可以的文字功底以及還算廣博的閱讀,數年時間終於也算是小有成就。
而那個緊緊拉住他的手正是他的妻子,楚凝。
“那個姑娘挺漂亮的。”夏寧想起了那位平陽長公主的模樣,
那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姑娘,目測至少一米七五,身材纖細,長發及腰,穿著一身玄黑色的玄鳥紋寬袖長袍,腰間還懸著一柄鑲嵌玉石與瑪瑙的長劍,頭上的則是一頂讓人沒有辦法看清表情與面容的遠山冠,除此之外,這位天下的長公主則再無一絲繁複的裝飾。
但這樣樸素的裝扮卻並不能掩蓋這位公主出眾的樣貌,她容貌精致而帶有一種主宰天下的貴氣,眼睛不大,卻很有神,微微眯起的時候不僅帶有一絲從容的優雅,更有一絲危險氣息,以至於幾乎沒有人敢與她對視,刀斧一般筆直的鼻梁下方則是小巧而微微上翹的鼻子。
她的嘴唇也很薄,一看就是性情涼薄之人……
夏寧還從未見過未施粉黛卻有如此絕色的姑娘,除了對a要不起之外,她定然是個足以令漢武唐皇不思粉黛的美女。
“我為什麽會在這裡?”
方才說了,這是一間牢房,古裝劇中才會出現的牢房。
方才低拗的哭聲便是從隔壁牢房傳來的,他僵硬的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由亞麻製成的農家粗布將他的脖子磨的生疼。
他著實有些懵了。
夏寧皺眉望著周圍的一切,用石灰石壘成的牆壁,在渾濁黃色汙水中浸泡發爛的稻草,冰冷的監獄石牆,塵埃浮沉於數縷光靡之間,只有一個磚塊大小的窗戶裡,銀月高懸,孤星常明,死亡之後才能觸及的冥界氣息盤旋在這間壓抑而沉悶的監牢裡。
不管怎麽看,這樣的牢房都不應該和他這樣的膏粱子弟掛上關系的。
他在懷疑人生的迷茫無助中徘徊思考了片刻,狂潮般的記憶瘋狂湧入腦海之中,然後他便真的想起了這是什麽情況。
三天前,他作為駙馬都尉督製一批用以製造重甲的鋼鐵時,周地乃至整個天下最大冶鐵爐——大冶爐發生了劇烈爆炸,價值連城的大冶爐與數十萬斤鋼材消失在了這場大爆炸之中。
由是,皇帝震怒,朝野轟動,他作為本次案件的絕對負責人,自然也難脫乾系。
他本來該死的,但在平陽長公主的求情之下,皇帝限他十日之內想出辦法重鑄大冶爐,否則便是全家充軍,流放瓊州。
“這個地獄級開局!”夏寧想到記憶中那座高聳入雲的大冶爐,不由得頭腦發麻,脊背發涼,心也跟著冷了半截。
他怎麽懂煉鋼呢?
這個與南宋王朝有三分相似的世界,流放瓊州的唯一下場,便是死在那些原著民的弓下。
“開局就是死局?!”
夏寧在監牢中喃喃自語道,“系統?”
“系統?”,他重複著。
仍是一片寂靜。
“我死定了……”
冷汗打濕了他的後背。
【簽到成功,獲得不科學的煉鋼教程一本】
……
幽暗的走廊中傳來了金屬鑰匙的碰撞聲,繼而是老舊門栓的酸牙摩擦聲,最後則是一陣沉重、伴隨著金屬甲葉碰撞聲的腳步聲。
大概是哪個犯人的大限到了,那個專門負責執行斬首任務的軍士來提人了。
沉重的腳步聲在他的門前停下。
接著,門開了。
一陣刺眼的陽光從門縫中刺入。
夏寧伸手擋住了那束光,兩世的記憶在眼前瞬間流過,“唉……”
他想說什麽,卻如同被一條強有力的胳膊扼住了咽喉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炷香的時間。”
這是獄卒的聲音,夏寧勉強睜開眼,那個手持血黑色鞭子的獄卒身旁站著一個人,一個面容憔悴,穿著玄黑色周軍鐵甲的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黑漆塗色的甲葉上除了不少刀劈斧砍所留下的劃痕還沾染著不少的黑紫色的陳年血跡。
那是他名義上的結發妻子——南周平陽公主,楚凝。
楚凝低眉瞅著自己臉色慘白甚至隱隱可見斑駁血跡的丈夫,面色露出一絲悲嗆,這次的事情由她所起,若非呂定想要通過除掉夏寧的卑劣手段來為自己的次子強娶長公主,恐怕,那個關系著南周國運的大冶爐並不會炸,而自己名義上的丈夫也決計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獄卒的腳步聲消失在了陰暗深邃的走廊之中,她方才轉過身來,渾身著甲的公主有著尋常女子決計無法比擬的英氣,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薄很薄,“這事因我而起……但都安排好了,午時三刻,我的貼身衛隊會冒充強盜衝入監牢營救你出去……”
“你?”
夏寧頓了頓,腦海中關於她的記憶湧上心頭。
兩人並不是真的夫妻,數年前,相國府對長公主的逼婚才促成了他們這場政治婚姻,他甚至還沒有見過自己發妻的婚房。
“皇帝的禁衛軍不會為難我們的,皇弟也沒有辦法……你去川西如何?”夏寧平靜的看著長公主殿下,往事湧上心頭的時候,竟然有些令他發笑。
“那你又該如何呢?”
夏寧看著記得公主並不喜歡自己。
至少,他們並不親近。
“我已經將全部罪責一力擔下了。”楚凝的嘴唇抖了抖,灰白的臉色又恢復平靜,如同一潭死水,“但一切安好,你安心上路就是了,不要再生禍端了。至少我不在的時候,不要生禍端……”
楚凝是南周宗室中唯一能夠製衡呂定的人。
出了這般岔子,除了死,還有什麽結果?
夏寧沉默了。
鱗甲碰撞聲中,楚凝轉過身去,表情平靜,接著他用前所未有的柔和表情說道,“好好活著,將來才能在杭州重振夏氏門楣。”
說罷,她毅然決然的轉身離開了。
“等等!”
夏寧抓住了他的衣袖。“你能讓陛下再見我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