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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首大會的會場上,所有人都被譙周和薑遠之間的辯論所吸引。
起初大多數人都是奔著看熱鬧的心態去圍觀的,畢竟譙周是蜀地有名的大儒,而薑遠他們知之甚少,隻曉得是個近年來受到青睞的武將。
一介武夫怎麽能和大儒辯論呢?是故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認為薑遠會被譙周說得啞口無言。
然而兩輪問答下來,薑遠的言辭甚是鋒利,諷刺之語令人莞爾發笑的同時也引人思考——若不伐魏,季漢天命的正統性如何得以延續?
此時薑遠反問完畢,正輪到譙周發言,他沒有正面應接薑遠提出的問題,而是選擇同樣用提問來對攻:“征戰沙場,勝負難料,豈有常勝不敗之理?魏大而蜀小,以弱擊強倘若失利,如何保全國家?”
薑遠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大將軍率我等破鄧艾、收隴右、取涼州、驅逐鍾會,臨陣向來互有勝負。丞相諸葛亮平取隴、涼之志今已實現,魏軍屢敗喪師失地,強弱形轉攻守勢易,何以固步自封甘屈人下?”
譙周不懂軍事,他在軍事上的盲區甚至還要遠大於薑遠在經學上的盲區。薑遠說的地勢、戰略和強弱攻守的轉換,這位大儒並不太能聽明白。
他也知道自己無法通過軍略和薑遠辯論,所以仍試圖把話題轉回國家的政治和百姓的民生上,總之漢軍北伐給國庫和百姓造成了巨大的負擔,這是毫無疑問的。為了北伐蜀地和南中男子久征在外戰死者甚眾,這也是有目共睹的。
面對譙周的詰問,薑遠表示征戰犧牲在所難免,但這些都是重振漢室所必要付出的代價。
天下苦秦久矣,所以後來六國殘余勢力反秦前赴後繼,繼陳涉吳廣之後各路義軍蜂擁而起。倒秦戰爭戰死的人難道不夠多嗎?
漢武北擊匈奴,付出的代價難道不夠大嗎?但解除匈奴對長安的威脅、收復河套、打通河西走廊,使漢土延伸至西域,開辟絲綢之路,這些功績難道不值得嗎?
譙周隨後又問道:“何以見得北伐就一定能成功呢?丞相五伐未能功成,大將軍僥幸取得隴涼之地,難道不該知足知止,以保全國家百姓嗎?”
“譙大夫的意思莫非是認為北伐難以成功,漢室難以再興嗎?”
“薑將軍可知中原之大、人物之廣?曹魏已歷四代,其土北至遼東、東及蓬萊,物產豐饒、人口眾多,大將軍與爾等屢戰屢勝,卻不能傷其一毛。”
薑遠笑道:“不知大夫從何處聽來此等謬論,既敢問我中原之大、人物之廣,也容我問問大夫,可知曹魏而今帶甲幾萬?名將幾人?”
“雖不知其數,想必遠勝於此。”
“那大夫又可知曉自延熙十六年以來,大將軍率領我等殲滅魏軍幾萬?斬將幾人?”薑遠搖了搖頭,“我也不為難大夫了,這一點想必在座的不少將軍都不知道。”
會場內鴉雀無聲,諸葛瞻身邊的一些禁軍將領們都漲紅了臉。
“四年之間,雍涼軍團只剩王渾區區千余眾苟延殘喘。曹魏雖大,亦難擋此等敗績。”薑遠環顧眾人,氣勢十足地說道:“誠如譙周大夫所言,我漢軍較魏軍為弱,然只要大將軍與我等一息尚存,北伐勢在必行。丞相有言,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數十年來我將士忘身於外屢擊曹賊,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終有今日之成果。設使上下一心,敵眾我寡又有何懼?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乾戚,猛志固常在!”
首座上的陳袛露出了笑容,隨後以手掩嘴輕輕咳嗽了幾聲。
譙周無奈地歎了口氣,對薑遠說道:“將軍的志向十分遠大,老朽也能聽出你心志之堅定非比常人。老朽並不是完全不讚同你們的征戰,只是用兵無度終究會有害於國家。至於大將軍能否在北伐之事上取得進一步的成果,這就是不是愚鈍的我能夠預知的了。既然我們彼此各執己見,無法完全說服對方,也就沒有繼續辯論的必要了,不如到此為止吧。”
薑遠說道:“君子訥於言而敏於行,再多的言辭都比不上以身踐行做出實績。薑遠一介武夫才疏學淺,並不妄想在這裡說服大夫。至於北伐之事,請大夫拭目以待。薑遠別無所求,只希望待到我軍收復長安之時,大將軍和廣大將士們可以得到諸位應有的尊敬。”
“將軍的才學並不淺薄,看得出來你平素涉獵廣泛。精衛、刑天之事,乃山海經中所記,太史公猶不敢言,而將軍能取材立意,令老朽佩服。”
山海經在這個時候並不廣為流傳,並且也不算在經學之中,很少有人會去涉讀。薑遠方才是一時興起把後世陶淵明的詩句搬了出來,正好五言詩是現下流行的詩體,因此讀出來也不怕眾人見怪。
譙周能這麽說,顯然是讀過山海經也聽懂了薑遠那四句詩的意思,或許這和他最終放棄了繼續辯論也不無關系。
因為薑遠已經很明白地在用這四句詩告訴他,漢軍北伐的意志不會因為敵強我弱而動搖,他們會像精衛搬石填海、刑天屹立不倒一樣把和曹魏的戰爭進行到底。
陳袛此時出來說了幾句圓場緩和氣氛的話,表面上是在幫譙周挽回面子,但實則卻是在捧高薑遠。他稱薑遠為“後學”,顯然已經不是把他當作普普通通的一介軍中武人看待了。
宴會繼續進行,有的人依舊把酒言歡如前,有的人卻在坐席上反覆地思索譙周和薑遠那番短暫的問答辯論。
兩人的論戰交鋒其實一直都不在一條直線上,雙方都在盡可能地采取揚長避短的策略,企圖用自己熟悉的領域來打敗對方。而且譙周的言論側重於內政,薑遠的言論側重於軍事,其實兩人都是有偏頗疏漏的, 但不得不承認,最後薑遠在氣勢上更勝一籌。
沒有人喜歡瞻望悲觀的前景,比起譙周說得那些危亡之事,此時此刻季漢更多的官員們還是希望能把延熙十九年的勝勢延續下去的。
坐回自己席位的薑遠此時也忍不住在思考,僅僅通過方才的一番對話,他還沒法給譙周這個人的性質下結論,暫時只能當他是一個北伐悲觀主義者,而不能定性為投降派。
如果是北伐悲觀主義者,那此人的存在就不算太大的危害,只要通過後續的行動實績讓他看到北伐並非不可能成功就好。
如果是投降派……身處點著炭火的室內的薑遠忽然感到一陣不寒而栗,如果譙周是投降派,那就意味著他很聰明地把自己的真實想法隱藏在了憂國憂民的表皮之下,這樣的人還經常作為蜀地士子的意見領袖和精神導師,那麽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毒瘤。為了方便下次閱讀,你可以點擊下方的"收藏"記錄本次(第365章 論戰(2))閱讀記錄,下次打開書架即可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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