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門下,薑遠獨自提槍徒步走出。
朱巡坐在馬背上看到這一幕,不禁樂了:“你手中那杆槍,不是魏犀的嗎?”
“他已經被我殺了。”薑遠看了一眼手中的槍,對朱巡挑釁般一笑:“無意間斷了朱太守臂膀,真是不好意思。”
朱巡聞言不怒反笑,對薑遠說道:“魏犀算不得我的臂膀,臂膀應該是對我言聽計從的,但他想法太多,恃勇自負,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這一次你除掉了他,倒是幫了我大忙。”
薑遠無法從朱巡臉上的表情判斷出這番話有幾分真心實意,此人虛與委蛇的功夫堪稱絕倫,至少是他見過的男人裡最深藏不露的。
“薑參軍恐怕還不知道吧,你那幾個手下我殺了,但還是有一個識時務的降了我。”朱巡說著回頭朝後方招呼道:“李將軍,上來見見老熟人吧。”
李膽被迫緩緩來到朱巡馬前,神色內疚不敢正視薑遠的目光。
“你手下那個……好像是自稱虎步軍斥候什長陸雄來著。”朱巡做出回想的神情,嘖嘖道:“說起來也確實是條漢子,為了收拾他們幾個人,我這邊付出的代價也不小。”
那是自然,因為那些人都不是普通的虎步軍士兵,而是精挑細選的虎膽營。
一想到此處,薑遠心中的怒火更盛,但他還在觀察朱巡,想找到一個他放松警惕的機會。
“薑參軍,對不起……”李膽低著頭喃喃說道,“陸什長他們全都不屈而死,朱太守讓我砍下陸什長的首級,我沒有辦法……”
“這不怪你。”薑遠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李膽,我不會說一定要你為國家而死。畢竟你一半是被逼著和我來南中的,我和高騁本來也沒指望你能幫上什麽忙。”
李膽感到無地自容,把頭埋得更低了。
“但你難道要效命朱巡這種人?”薑遠冷笑一聲,瞥了一眼朱巡說道。
朱巡好整以暇地端坐馬上,身子後仰笑問道:“我這種人是哪一種人?薑參軍不會要說出什麽忠義道德天命之類惹人捧腹大笑的話吧?”
“當年曹操評價袁術的一句話,我今日送給你。”薑遠伸手指著朱巡,一字一頓地說道:“塚中枯骨!早晚必擒之!”
朱巡面帶憾色,搖了搖頭:“狂妄之輩尚有本錢,你窮途末路還在這裡大放厥詞,無非就是想令我失去冷靜露出破綻,這是你唯一的翻盤機會。可惜,我這種人,從不失去冷靜。”
話音未落,朱巡便帶馬緩緩後退,心腹們手持兵刃環繞在前保持著對薑遠的戒備——即便薑遠還在十步之外。
“無膽鼠輩休走!”薑遠見狀,迫不得已發力邁步向前追去,他萬萬沒想到朱巡竟然會在自己毫無動作的情況下主動往回縮,看來這人的小心謹慎已經到了病態的地步。
“攔住他。”朱巡氣定神閑地下令,左右心腹齊齊應聲,朝薑遠圍攏上去。
城頭上高騁和鹿迷等人見到這一幕,再也看不下去了,紛紛跑下城牆階梯衝出城來,昨夜幸存下來的囚徒們也跟在他們身後一同出城,竟無人想要獨自逃生。
薑遠被八名朱巡的心腹侍從攔住,一時心急也衝不開陣勢,眼睜睜看著朱巡退入陣中,接著便有大約一個百人隊的士兵壓了上來。
一想到沒能為陸雄等人報仇,且自己壯志未酬在此邊陲荒僻之所陰溝裡翻船,薑遠感到胸中氣血翻湧頭腦發脹,雖然咬牙奮起余勇,一槍將攔在正面的一名朱巡心腹刺了個開腸破肚,
但卻來不及招架從左右朝自己招呼來的數柄刀槍。 千鈞一發之際,只聽兩聲弦響,離薑遠最近的兩名持槍者中箭到底,而後趕來的虎膽們逼退了余下的五人,替薑遠守住了側翼與後方。
高騁張弓左右飛快連射,羽箭如流星般接連呼嘯而出,一整壺箭竟然在短短片刻之間被他射盡。箭矢用盡之後,他拔刀追上了衝在前頭的鹿迷,與湧上來的郡兵們迎面接戰。
朱巡手下人多勢眾,且郡兵們平日在魏犀手下操練嫻熟,比臨時武裝的囚徒更為善戰,虎膽營的勇士們雖然已經竭盡全力指揮調度甚至親自搏戰補漏援危,但還是無法阻止局勢朝對他們極度不利的方向發展。
這本就是無可奈何的事,寡眾強弱懸殊至此,就算諸葛孔明再世又能如何?薑遠於廝殺中恍惚想道。
但若是真是諸葛丞相在此,朱巡的圖謀又豈能輕易得逞?
他感慨自己能力不足,卻又不甘心就此迎來結局。
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覺,先帝劉備當年應該體會頗深。在黃巾亂世中逐漸崛起開始匡扶漢室的劉備前半生幾乎滿是敗仗,而遇到諸葛亮的時候他已經四十六歲了。
就是這樣一個打了半輩子敗仗的老兵對尚且年輕的臥龍問出了那句“然志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
薑遠大吼著把長槍從敵人的身體裡抽出來,帶出的熱血飛濺到了他臉上。
如今他也“志猶未已”,可誰能回答他“計將安出”呢?
西城門下傳來的馬蹄聲踏破了薑遠斷斷續續的思緒, 一匹,兩匹,三匹……陷入絕境奮死而戰的眾人聞之也紛紛心中驚疑。
這個時候怎麽還會有人從西城門策馬奔出呢?城下廝殺血戰呐喊聲直傳天際,難道他們沒發覺嗎?
薑遠正自心疑,忽然聽見圍在四周的郡兵們發出慌亂的喊聲,不少人被直衝過來的馬匹撞倒踩踏慘叫連連。
陣形散亂之處,一人騎術精湛地躍馬而入,手中還牽著兩匹馬的韁繩。
“薑遠!我知道你沒死!你出來!”馬背上的男人四顧大喊,“你不是想殺朱巡嗎!上前來!”
薑遠一槍刺倒面前的敵人,轉身朝那人奔去,高騁和鹿迷默契地替他攔住了身後之敵。
那馬背上的男人薑遠不認識,但他還是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上前說道:“薑遠在此!你是東吳左將軍?”
左毓身上插著三支折斷箭尾的箭矢,鮮血已經染紅了半邊衣襟,他聞聲朝薑遠看來,二話不說將韁繩拋給他。
形勢危急,薑遠不客氣也不問話,抓住韁繩跳上馬背,咬牙忍住了左肋的傷痛。
“我知道於廉死在你手上。”左毓對薑遠說道,“你我鬥了一晚上,最後卻被朱巡坐收漁利,你甘心嗎?”
薑遠轉動長槍,讓他看到槍鋒上的斑斑血跡:“我要是甘心,還會在這裡嗎?”
“好!那我就和你再比一陣!”左毓拔刀在手,“就比我們誰先拿下朱巡的人頭!”
“正合我意!”薑遠雙腿一夾馬腹,搶先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