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巡叩門呼喚再三,臥房內始才傳來動靜,一名大約二十四五歲的貌美女子眼底帶著歉意開門相迎,白玉般圓潤的兩頰帶著淺淺的倦容,似是小歇方醒。
“朱大人,這位大人是……”她朝薑遠微微一瞥,便羞怯地低下頭去。
“這位是朝廷派來巡視南中的薑遠將軍,是本太守的貴客。”
那女子目光中露出驚訝之色,隨後對薑遠俯首納拜:“奴婢玉姬,拜見將軍。且蘭館驛年久失修,將軍既是貴客怎可住那種地方呢?請安心在此住下,奴婢會好生服侍將軍。”
她俯身彎腰,寬松的衣帶軟軟下墜,胸口隱隱露出一片春光,好似新雪初晴。
薑遠自覺地移開了目光,轉身對朱巡道:“朱太守這是何意?”
“哈哈……玉姬是我的義女,而且我保證不會有人知曉。將軍但可放心,不必多慮。”朱巡意味深長地笑著。
“姑娘年紀也不小,難道還未出閣麽?”薑遠問道。
玉姬聞言,臉上驟然浮起一層哀愁,隨後低聲說道:“將軍有所不知,前歲奴婢夫家遭遇盜賊,丈夫與幼子皆為賊人所害,二老憂病而死。幸而太守發兵剿滅賊寇,為奴婢報仇。奴婢遠嫁而來,無親無故,得太守垂憐收留,遂以父事之。”
薑遠仔細端詳著她的神情,覺得她臉上的哀傷和悲戚並不像是假裝出來的,如果這些是演戲,那此人簡直堪稱是一個天賦絕倫的戲子。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完全相信這番話,畢竟如果玉姬真的如她自己所說對朱巡以父事之,那剛才她開門迎接時的禮節應該更加周全一些才對。
而且如果這兩人真有父女之情,朱巡又怎麽會如此露骨地暗示自己可以留下來接受玉姬的服侍?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傻子都能想象得到將會發生什麽。
“玉姬,薑遠將軍剛從北方征伐歸來,乃是朝廷屬意的才俊。這次受命來巡察南中,足以見得朝廷對其信任與欣賞。”朱巡恭維地說道。
玉姬看向薑遠的眼中出現了大膽的傾慕,她將雙手交握放在飽滿的胸脯前,對薑遠嬌聲道:“將軍看起來很年輕,想不到竟然已是國之棟梁。”
“不敢當,不過是為國家略盡綿力。”薑遠面上臉紅,實則腦海中無比清醒,這兩人輪番的恭維並沒有讓他飄飄然,反倒越來越懷疑牂牁郡藏著自己所不知曉的秘密。
“玉姬向來仰慕英雄,薑遠將軍若是願意與她多說說話,她會很開心的。”朱巡輕拍薑遠的肩膀,“好了,既然都已經認識了,本太守便先行回府。薑將軍今日就在此好好歇息,明日我再來會同將軍一道去且蘭周邊巡視巡視。玉姬,可不能怠慢了將軍。”
“是,大人慢走。”玉姬低頭做出恭送姿態。
薑遠在朱巡轉身之際忽然抬手扳住了他的肩膀:“太守且慢,在下有一件重要的事還沒來得及告知。”
“哦?何事?”朱巡意外地轉回身來面對薑遠,卻被他眼中凜冽的目光震得心頭一跳。
“我來且蘭路上,途徑一處山坳,發現有轉運差役和士卒十九人被殺。”薑遠緊緊盯著朱巡的雙眼,仿佛要把他的心思看穿一般,“太守可知道此事?”
朱巡與薑遠沉默著對視片刻,忽然失聲叫道:“竟有此事?”
“不錯,其實我和同伴亦在途中遭遇一個身份不明的蠻族襲擊,李膽副尉右臂上的刀傷便是這般落下的。”薑遠說話的時候一直在留心朱巡的神態,
但除了理所當然的驚訝和憤怒之外再也看不出其他的情緒。 “這些該千刀萬剮的蠻夷!”朱巡怒不可遏地罵道,“本太守才剛出兵討伐了一股亂賊,竟然又冒出來一股,還敢襲擊送往成都的貢禮!”
“會是先前那股亂賊的余黨報復嗎?”薑遠問道。
“不可能,郡將魏犀回報說連整個寨子都燒毀了,應當已經全殲亂賊才是。”朱巡自負地反駁了薑遠的猜測,“除非魏犀謊報軍功,但將軍你也看到了,東市門口那些人頭可是真真切切。”
薑遠提出道:“我想見見這位魏犀將軍。”
朱巡心思飛轉:“薑將軍也覺得魏犀有問題?也好,那明日我讓魏犀來太守府報到。”
“今日不行嗎?”薑遠微微一笑,稍稍掩飾自己不依不饒的強勢。
朱巡愣了一下,為難地解釋道:“魏犀並不駐扎在且蘭,需要提前派人去召請才行。況且此人多次討伐亂賊,為蠻族忌恨,我曾勸誡讓他不要單獨出行。”
聽到朱巡這麽說,薑遠也就不再堅持要求了,答應明日再在太守府與魏犀見面問詢情況。
“轉運隊遭襲之事多謝告知,本太守這就回去善後處理。薑將軍,你就安心留在這裡吧。”朱巡看起來有些著急,匆匆和薑遠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這處小院。
屋中只剩下了薑遠和玉姬兩人,很快便產生了尷尬微妙的氣氛。
“將軍,請用茶。”玉姬捧著茶碟輕移蓮步湊近薑遠,小心翼翼地奉茶。
薑遠正在思索找個合理得體的借口告辭,他沒打算真的在這處小院住下, 雖然並不怎麽怕朱巡靠進獻此女來拿自己的把柄,但他還是不希望和高騁李膽兩人分開。
“多謝。”薑遠接過茶碟捧在手中,對玉姬問道:“姑娘方才說自己是遠嫁而來,不知道姑娘是哪裡人氏?”
“奴婢是荊州南郡人。”
南郡……薑遠心頭一震,那曾經是蜀漢所佔據荊州最重要的一塊地盤,郡治所江陵城更是經關羽親自監造加固,堪稱銅牆鐵壁。可惜,如今已經盡數落入東吳之手。
“將軍?”玉姬見薑遠走神,於是呼喚了一聲。
“哦,你既然是南郡人,為何要嫁到如此偏遠之地?你夫家又是什麽人啊?”
玉姬歎息了一聲,將自己與夫家的婚姻媒妁娓娓道來,薑遠聽過之後大概明白了。玉姬與其夫家兩家原是故交,雙方的親事是自小訂下的,但男方的親屬因為早年出仕蜀漢於是舉家西遷,似乎曾經擔任過南中的官吏。
南中不定,派來的官吏被當地蠻夷盜賊殺死也時有發生,薑遠暫且相信了玉姬關於身世的這套說辭。
為防朱巡起疑,他沒有向玉姬過問關於太守個人的事,而是出於禮節喝了一口茶並稱讚她的茶藝之後起身告辭。
“將軍要走嗎?”玉姬難以置信地望著薑遠,眼神失望而落寞。
“在下感謝朱太守的安排,但使命在身,恕不能接受美意。”
玉姬無奈地歎了口氣,但很快又重新拾起微笑:“那我送將軍出門。”
“不必相送了,請留步。”薑遠謝絕之後,快步從她的臥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