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碎密的聲音似春蠶啃食桑葉,又若細沙輕盈灑落,間次響起在蘇音的耳邊。
有風援袖而來,攜著一縷輕寒,濕潤的氣息探入鼻端。
下雨了麽?
蘇音想,手指動了動。
指尖所及,是一片堅硬的冷,一如她此時頰邊的觸感。
涼湛湛地。
混沌的神智在這清涼中漸漸回復,蘇音記起了最後跌落谷底的瞬間。
她現在應該是在寶龍山下。
只是,泥巴地有這麽硬?
蘇音恍惚了一會兒,閉著眼摸索著又往旁蹭了蹭。
不是泥土,亦非落葉。
堅冷的觸感無處不在,鼻息間亦無草葉茸茸,遠處似乎還有水聲。
寶龍山下好像沒有水潭之類的設施吧?那地方蘇音還挺熟,兩年前她還帶著父上與母上大人短途遊過。
那麽,不是寶龍山?
我在哪兒?
蘇音緩緩張開了眼眸。
眼皮沉且澀,視線亦有些模糊,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跟前翻弄著。
數息後,她才看清那是一角翻卷的青布,幾星水珠正穿過織物,在磚地上落下斑駁的水漬。
琴築?!
蘇音一下子坐直身體,腦中輕微的刺痛讓她一陣眩暈,閉眼歇了片刻,方重新睜開眼睛。
沒錯,是琴築。
春雨如酥、風起青簾,正是她此前駐留過的那個異時空。
又穿回來了?
蘇音抬手在臉上掐了一把。
怪疼的。
那這就不該是夢。
她轉頭往四下瞅。
正前方便是一鳴閣,寬大的窗格外修竹如洗,雨珠猶在滴落;再往旁看,杏花村飯莊的大堂食客如雲,每個人的腦袋上無一例外都吊著黑線,那個腸穿肚爛的富商正笑著勸酒,瞧來已有了幾分醉意,雙頰作赤,眼睛都喝紅了。
所以,我這是斷點續傳了?
蘇音晃了晃腦袋,將那種輕微的刺痛感壓下,轉而細細觀察飯莊大堂的情形,隨後確定,這所謂的續傳並不那麽嚴絲合縫。
她記得,飛劍來襲之前,大堂西角那一家三口才將落座,而此時,他們的面前已然擺上了飯菜,一家人邊吃邊笑,滿是溫馨。
如果不去看他們腦袋上的黑線的話。
而照此算來,蘇音在琴築中以星霧破劍後暈倒直至此時醒轉,這當中時間過去了約有……
蘇音轉眸回望。
粗瓷茶壺就在裙邊,壺嘴處白煙嫋嫋,探手觸之,余溫尚在。
這愈加肯定了她的判斷。
她大概昏迷了有十來分鍾,最長不超過十五分鍾。
還好,也不算是很久。
說起來,兩個時空的時間是如何換算的,蘇音至今尚未找到規律,現在也只能以隨機的狀態應對。
暫且將這些無關緊要之事拋開,蘇音試著活動了一番手腳,又暗暗感知著身體各處。
四肢完好,身上亦無傷,此即表明,那一劍之後,再沒什麽飛刀飛槍地來襲擊於她。
她略覺放心,起身行至琴案前,盤膝向蒲團上坐了,一手拄著下巴,皺眉沉思。
雖然記憶已頗久遠,然琴築諸事仍歷歷在目,尤其最後冥冥中傳來的那一聲慘叫,委實令人難以忘懷。
那是人類發出的聲音。
此乃幸事,至少比千目那廝的嘯叫要好得多了。
念及此,蘇音腦中又是一陣刺痛,
似是她的大腦或是精神對千目這名字格外敏感。 她不敢再往下想,將注意力轉到眼前。
記得在飛劍襲來之前,她還聽到了一聲輕“咦”,那聲音同樣屬於人類,且,與之後的慘叫應是出自同一人。
一個男人。
而再往前想,這男子驟然輕呼,是因蘇音無意間潛入識海,絞殺了那十余根黑線(有極大可能是蛛絲),此人許是被驚動了,遂出劍殺人。
這個男人在暗中盯著我。
蘇音眉心緊蹙。
她自然不會生出什麽旖旎的念頭,心底惟覺惕然,與迷惑。
一個小道姑,舉目無親、身無長物,又有什麽人會將視線投於其身,且不惜殺之?
小道姑與那個男人之間有什麽瓜葛?
此外,蘇音腦中黑線方滅,那廂便有劍氣來襲,由此可見黑線與那飛劍男子——簡稱劍男——之間必定存在著某種感應,這廂但有異動,那一頭便立時可知。
這個劍男,便是滿城布線之人麽?
為什麽?
蘇音攏住眉頭,冀圖分析過往種種,以找到原因。
然而,思緒尚未展開,腦中刺痛卻在這個瞬間陡然加重,一浪疊著一浪,稍有所思,便牽扯得眉眼耳鼻俱皆抽痛,而這抽痛最後又皆盡歸於大腦中樞。
蘇音感覺自己得了重度腦血栓。
頭暈目眩、心慌氣短,還伴隨著間歇性的抽搐,眼前的仲尼琴在她眼中扭曲變形, 四方拂動的青簾更若天幕倒轉,坐下蒲團也大幅搖擺,她的身體也跟著晃動起來。
蘇音緊閉雙目,額角滲出大顆冷汗。
東風瑟瑟,微涼清潤的氣息探入口鼻,透進肺腑。
漸漸地,急促的心跳變得慢了些,那種天旋地轉之感亦稍減。
蘇音輕籲了一口氣。
這應是與千目一戰帶來的後遺症。
精神力嚴重透支,繼而影響到了古代的這具身體,眼下她甚至無法進行有效的思考。
蘇音張開眼睛,保持呼吸的頻率,放空思緒。
好一會兒後,不適感方才散去大半,惟腦中隱痛猶在,卻也並不強烈,就好像有個寸高小人在不緊不慢地拿頭錘撞擊蘇音的腦仁。
尚可忍受。
不過,四肢百骸泛上來的疲累感卻開始變得強烈:身子沉得像才從水裡撈出來,手足如同被巨石砸碎又重新捏合,整個身體仿佛不是蘇音的了。
初初醒轉時,這感覺尚不明顯,此際卻因蘇音選了個盤膝而坐的姿勢,越坐越是渾身酸麻,盤起的兩腿就跟鏽死了一樣。
她不敢再這麽自虐下去,費了老鼻子勁掰著腳丫子總算把兩條腿給捋直了,又掙扎著手腳並用爬起來,圍著琴築慢慢舒散。
行至琴築大門對面的簾幕邊時,她順手撈起了那方青簾。
這簾子已被人從正中劈開,變成了兩片,方才蘇音醒來時看到的就是它。
她將半截青簾拉到眼前細瞧。
斷口處很整齊,顯見得那一劍非常果決,就是要取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