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底下一會兒便積累了兩小堆螃蟹殼,並且高度還在不斷增高,一大一小倆身影坐在桌邊發出的“吧唧”與“吸溜”聲從開始就沒停過。
天色已黑,唯有最西方水天相交之處留有一絲透底的紫紅,像極了窯中回爐的瓷器。
習善拍了拍手,起身從放在廚房後的推車上拿出倆大燈籠與一盒包裝精美的蠟燭。
這是從內海中捕獲一種名為“瓊鯤”的魚類,自其體內提煉出的油脂所製作的蠟燭。放眼大呈,隻小田縣東城明記一家有售,其祖傳工藝秘方已延續千年,到如今都無旁家可比。
瓊鯤燭外型有很多種,習善所購的為達官貴人中最為普及的球型,其硬如鋼鐵、質如軟玉,由兩根金線從內部貫穿露於表面。不同尋常蠟燭的點燃方式,瓊鯤燭則是要以火輕觸兩根金線之間的空隙,其球狀油脂便會順金線自下而上融化逆流,在空隙間釋放遠超蠟燭的柔和白光。
且此瓊鯤燭使用時間極長,僅僅直徑三厘米的球型款式,哪怕十二時辰不間斷消耗,也可用滿一整月。但缺點是價格奇貴無比,一盒十二個,五盒足足花了習善一百兩黃金。
哪怕如此還要感謝明記的售賣規則,似乎其身後有股足以威懾小田縣所有家族的勢力才讓這個規則一直確保延續:
僅小田縣城內與城外方圓十裡內的本地人可買,且每個家族無論大小,一年僅可購買三次,每次不得超過千金。
本來習善購買物資時根本沒想過要買這麽貴的東西,但這新鮮玩意不止沒壓住自己的好奇心,連莫狂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來,最終隻得買了五盒回來。
“虹兒,給你看個好東西。”
習善拿出一顆瓊鯤燭放在虹兒面前,並把火折子遞了過去,滿臉寵溺討好的笑意。
小丫頭聽後放下手中的螃蟹,將瓊鯤燭捧在手心,睜著大眼睛認認真真地打量道:
“這是啥呀?”
“算是蠟燭吧,來,點一個看看,兩根金線中間用火碰一下就行。”
虹兒小心翼翼的將瓊鯤燭放回桌面,拿起火折子吹著了,往前一遞。
頓時,比晝時天光還要柔和的暖白便填滿了院子,甚至籬笆外十丈方圓都被驅散了原有的黑暗。雖明亮程度隨著距離逐漸消弱,但著實比蠟燭或者油燈強了太多。
“哇哦哦哦~哥哥快,快放燈籠裡掛起來!”虹兒的雙眼都在閃光,小手扒拉著催促習善快把燈籠掛上正屋門簷。
將瓊鯤燭放入吊燈,紗罩上描繪的小動物恍惚間變得更加生動。站在椅子上把燈籠掛上房簷,習善下意識低頭看去。
燭光灑在虹兒稚嫩的面龐,那純真無邪的笑容與璀璨明眸中發自靈魂的爛漫,在這一刻顯得格外純粹。
上方背對光明的少年這一刻如夢初醒,朦朧中似乎抓到了一抹久違的感動。
他覺得這時看到的,才是江湖應有的模樣。除了種種紛亂雜糅的負面與激進,還應保留一絲絲的純真與感動。
江湖不該只是打打殺殺、爭名奪利、與人情世故中不擇手段的傳承延續,而應該保持不變那顆初入江湖的俠義心,與心中固守的那塊淨土。
“亮吧,好不好看?”習善輕輕跳下椅子,不動聲色的將靠在一旁的黑蟾拿遠了些。
虹兒揚著花一樣的小臉點點頭,然後低頭繼續吃螃蟹,只是眼睛時不時會看上幾眼燈籠,笑意濃,滿心幸福。
看小丫頭這樣子習善也不舍得繼續吃了,
將剩下的兩隻螃蟹放到虹兒面前,而後開始把推車上買的日常用品放進自己一邊的臥室。 等收拾完畢後他手拿著另一個燈籠走了出來,指間還夾著一支普通蠟燭。因為瓊鯤燭實在是太亮了,但正屋阻擋下燭光卻照不進茅廁,所以習善準備在左側的偏屋門口再掛一盞燈籠,正好可以照到後方茅廁。
剛剛掛好,小田縣反方向的路邊小樹林裡突然鑽出個人影,撲倒在地上又掙扎著爬起,拖拉著布條狀衣服倉促的樣子像極了一隻流浪狗。
或許是田野小築的燈光太亮,吸引著那人跌跌撞撞、連滾帶爬、一步磕仨頭地奔來。
習善心生警惕,讓虹兒拿著螃蟹去屋裡吃,自己則提起黑蟾繞過地面布置的陷阱堵在院門前。
“有錢人啊……有錢人…給點吃的吧……”人影發出虛弱的聲音,搖搖晃晃地朝著習善靠近。
習善沒有感到殺意,但仍不敢放松警惕。他左腳前踏半步,壓低身形,左手握鞘,右手持刀,擺出迎敵姿勢。
“我不管你是誰,如果靠近小築三丈內,別怪刀不長眼睛!”
那人聽到後嚇得趕緊蹲在地上,哆哆嗦嗦道:
“我不動我不動,我隻想求大俠給點吃的, 真餓了好幾天了。”
“這麽多湖你不會自己捕魚?”
“捕魚太難了,我不會,再說不小心淹死了怎辦,家裡還有個漂亮媳婦等著我呢!”
習善覺得這人有病,正準備出聲直接把人趕走,只聽那人繼續說道:
“大俠我花錢買,我家裡有錢,當初祖上可是留下了好幾間院子還有良田!只要您給點吃的,我明天就把錢給送來!”
聽到這話習善笑了,真不知眼前這人是把他當蠢貨還是把自己當白癡。
“你既然有錢還用得著找我要吃的?自己去買吧,縣城離這兒不遠,往東二裡。”
白癡見前面的年輕遊俠揭穿自己,慌張地往前爬了幾步,卻被習善一聲怒哼驚退。
“我我我我我真的有錢,等回城把房子賣了,就真的有錢了!還能去賭坊回本,過不了幾天,之前輸光的也能全回來!”
聽到這番話習善發覺到一絲不對,心道:難不成真有這麽巧的事?
“你叫什麽?”
白癡因為習善背對光源而看不清他的面目,隻覺得對方的語氣突然冷了下來,像是入秋的第一道寒風。
“我我我……我…我不要了,我不要了!”白癡說完就想跑,卻聽見那手未離開過刀柄的遊俠又冷冷地拋出一句:
“不說就死。”
“韓!韓口!我我叫…叫叫韓口!”
“呦,真踏馬巧了。”
習善說完朝著韓口走去,那還未能熟練掌握的淡泊殺意時隱時現,卻幾乎將前方的白癡賭鬼父親嚇得肝膽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