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

　　水剛要去問她，卻已從夢中醒來，“又是這個夢”水想著，他還記得他在以前的某一天的某一個夜晚，有過這樣一個夢，她離開時的某一個夜晚，這夢預示著什麽呢?他不清楚，只知道這個夢是那樣的淒涼，又那樣的孤獨……

　　荒廢被人遺忘的大道，沒有盡頭，兩旁的荒草已經枯萎泛黃，往裡走，是一顆大樹，樹葉已經快要飄零殆盡，隻留下幾束殘枝，大樹下是一座殘破不堪的木頭房子，裡面著落著一張方床，沒有其他，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躺臥在上面，身上蓋著一張古舊的深藍無花的被子，她的臉，她的手如同樹皮一般，層層疊疊的，她弓起腰朝著門外笑著，滄桑的臉上吃力的擠出笑容，那笑容裡透露著絲絲淒涼……她一直這樣笑著……

　　孤獨?對，或許就是孤獨吧，它預示著他內心的孤獨，他想著，只是，為什麽呢?為什麽會孤獨呢?父母都在身邊啊，又為何會孤獨呢?他不清楚，也沒必要清楚，從小到大就是這樣，他不清楚父母為什麽會這麽忙，從來都是這樣，忙的連坐下來說幾句話，連一家人一起吃飯的時間都沒有，父親在外總是有許許多多的事情，應酬，陪酒，談生意，母親則總是在工廠裡忙來忙去。

　　這個廠是父親開的，廠地上還蓋起了，幾間小房子，父母和他，那時就住在這幾間房子裡。再他的映像中，是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吧，六歲?七歲?他已經記不清了，他清楚的是自從開了這個廠，父母的笑臉就越來越少，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就非常的忙，也從不允許他離開廠地100平米的地方，原因或許就是那時候，他忍無可忍的那一天吧，他聽到了讓他改變了一生的那件事吧。那一天晚上，父母因為他和弟弟的事情吵架，那一天是他以往從沒有過的，唯唯諾諾的，壓抑著的，一次瘋狂。

　　在不超過一百平米工廠裡，水沒有什麽朋友，唯一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也就是鄰居家的三個小孩子了，三個人從沒怎麽和他玩，每次想參與進去他都會帶上一些零食和他們分享，三個孩子才勉強和他玩玩，時間一長這就好像成了理所當然的事了，有時沒有零食，他就會向父親的老客戶借一個一兩塊的去買零食，等母親閑下來的時候，在向她拿些，一部分還給客戶，一部分留著等下次再買，也有母親身上沒錢的時候，爸爸又在和客戶談生意，水就會挑談客戶的時候，鬧一下，讓父親不得不給，當然這樣做也有例外，比如被父親打一頓……三個朋友總是喜歡欺負他，不算嚴重時也不會去說什麽，也不會去和父母告知，因為父母每天都在忙，他也清楚父母向來就是這樣，忙的沒時間聽他說話，水有時遇到什麽高興的事，會和父母分享一下，但得到的回應就是一個字“嗯”，卻從來不問什麽，說什麽。怎麽多年水還記得那麽一次，他因為沒有給三熊孩子分享零食，頭被他們用石頭扔破了，流了許多血，他哭著回去找媽媽，媽媽看到了，氣憤的直接跑到鄰居家去和三個孩子的家人理論，這件事讓水銘記於心，雖然，也只是那一次，但在以後水想到時都會翹嘴一笑，這一笑帶著感恩，也帶著些嘲諷……

　　當時他就跟在母親身後，看著她的背影，如同一位女英雄一般，如同守護他的女神一般，那是他無法忘記的，那是母親這些年來第一次這樣，在水的以往記憶裡的第一次，他永遠銘記那時的景象;母親憤憤的闖進他三個所謂的朋友的家裡，

大聲呵斥，厲聲的指責，那一家兩戶人，他一直記得母親最後吼出的那句話:誰再欺負我兒子，傷害我兒子，我就和它拚命！我也為它放血！說完再在鄰居的桌上，狠狠的拍了一下，而鄰居也嚇得連忙道歉，之後三個孩子就再也不敢欺負他了，當然也不敢怎麽和他玩了，水也不怎麽到他們家去了……　　“英雄?女神?或許吧…”水躺在床上想著，現在想起這些年來的事情，母親的這種強勢，對別人，也對自己，對她身邊的所有人，那時鄰居們道歉之後，剛回家對水就是一陣訓斥，怎麽這麽沒用啊，隨便誰都可以欺負你，以後別傻傻的再去找他們玩了……水沒有說什麽，低頭牢記母親的話。

　　不久他便迷上了畫畫，這是爸爸給他的引導，那時父親在本子上給他畫了一個……公雞?還是?鳳凰?反正像鳥的東西吧，只是簡簡單單的幾條線，再在像鳥頭一樣的中間加了一個豆眼，沒有簡筆畫的輪廓和可愛，沒有素描的黑白灰的面和高光陰影，卻讓水從此就愛上了，水當時又叫父親畫了好幾幅，是人物，卻又不像人物，是小動物卻又不像小動物的畫，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在像頭的地方有一個或兩個豆眼。而水就學了起來，學著父親那樣去畫，這也是水所希望的，這樣父親也有時間陪伴他了，雖然，也不怎麽長，每天還是這樣，父親出差，母親工忙，但水已經有了自己的愛好，這樣的關系一直持續，這樣的愛好也一直到上學，一直到學業結束，一直到工作，一直到結婚，一直到她離開，再到後來離開她……

　　一年後，父母迎來了第二個寶貝，水的弟弟，在那時父母的笑臉增加了，父親也不再那樣奔波有時間回家裡看弟弟了，母親也不再忙碌了，有時間來照顧弟弟了，那時看著父母對弟弟的關心，對弟弟的呵護，對弟弟的愛，水心裡衍生出一種感覺，在那時那感覺無法言明，只是看到弟弟就覺得討厭，也許是父母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弟弟吧……如今弟弟也快要大學畢業，正在為讀研究生做準備，他躺在床上想著……不知不覺又想到剛剛的那個夢，他從床上起來，他在自己的厚厚的筆記本子上把這個夢記了下來:

　　一條荒廢的大道，

　　一片枯黃的草地，

　　一顆飄零的大樹，

　　一間破舊的木屋，

　　一位孤獨的老人，

　　一頭銀色的發髻，

　　一床深藍的被褥，

　　一個重複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