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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是漸凍人》第一十二章 看不見的眼睛
  吃過晚飯,我們在街上逛了一圈後,沒有回病房,而是到醫院附近的白雲賓館開了一間房。妻子被那隻死蝙蝠嚇慘了,再也不敢睡那張床。別說睡,換過床單以後她都不敢再坐那張床。就算沒有死蝙蝠,估計昨天晚上也睡怕了,我看她一天到晚哈欠連天,昨晚肯定沒睡好。

  我們洗過澡就馬上關了電燈睡覺。關了燈真好,我們又回到了黑暗的懷抱。在黑暗中,我們也敞開了自己的懷抱,並準備著投入別人的懷抱。妻子也抱怨,醫院不準病人關燈睡覺真是瞎規定。

  “你不是說醫院有醫院的用意嗎?”我問她。

  “我承認我不明白他們這種用意,行了吧?”

  “你不明白沒人怪你,”我說,“但不要裝得跟醫院新聞發言人似的。”

  “我什麽時候裝了?”她開始跟我急。

  “你沒裝?意思是你是真的囉?”

  “你就知道欺負人!”她背過身去不理我。

  “誰欺負你了。”我說,“是你身上有一點特別像新聞發言人。”

  “哪一點?”她忍不住問道。

  “不懂開玩笑。”

  她在黑暗中“撲哧”一聲笑了。我伸出手去,摟住她的腰。她沒有躲閃,我的整個身子便從後面貼在了她的身上。我的臉埋在她散發著清香的頭髮裡,我的胸脯和肚皮貼著她的後背,我的下身緊貼著她的臀部,我的膝蓋像楔子一樣嵌在她的腿彎裡。在我還沒有真正進入她之前,我身體的這麽多部位仿佛都在與她**。

  我用這些不同的部位去感知妻子的身體,也用它們去收集有關她的身體的記憶。我想起有一年家鄉大旱,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場雨,大家把家裡所有的鍋碗盆瓢瓶瓶罐罐全拿出來接雨,以度過接下來更艱難的旱季。

  我知道我一生最嚴重的旱季就要到來了,我不只是需要及時行樂,我還得在這具肉身坍塌之前,讓它去收集一點美好的記憶,以度過肉身塌陷到死亡降臨這個漫長的旱季。

  我的手在她的身上遊走。我從她的面部往下摸,途經下巴,脖頸,胸脯,腹部,**,再沿大腿往下,直到摸遍她的每一個腳趾。我記不得以前摸過妻子的腳趾沒有,這次我摸了。我的手就像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在作別故土,對每一處熟悉的山水景物都流連不已,感歎唏噓。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手上,我要把它變得像雷達一樣敏感,也讓它像雷達一樣記錄下今晚收集到的信息。就算有一天它不行了,至少還有這些回憶。

  妻子溫順地讓我摸她,吻她,舔她,就像十年前一樣柔軟可愛。在她的臉上,我摸到了從她眼裡洶湧而出的冰涼。她突然翻過身來,緊緊地抱住我。她抱得那麽緊,仿佛一松手,我就會掉到地上摔碎了,或者被一陣風吹跑了。

  我們在黑暗中尋找對方的嘴巴,急吼吼地亂拱,就像饑餓的豬仔在尋找媽媽的**。終於找到了,但感覺不怎麽好,可能是因為許久不接吻,舌頭變陌生了,就像長久不用的假牙,和牙床不契合了。

  但我們不放棄,我們轉而尋找更佳的契合點。我已經進入了她的身體,但感覺還不夠,我們都感覺不夠。不是高潮問題。可能是找不到所謂水乳交融的感覺吧,還水是水,乳是乳,乳還浮在水面上。我們喜歡眼前的黑暗,但我們希望體內的黑暗有被照亮的瞬間。那個瞬間可以描述為一道白色的閃電從你的體內升起,經過一條隱秘的通道,直抵她幽暗的秘宮,

擊中她,也照亮她。照亮她的同時,也照亮自己。  為了找到那種好感覺,我們動用了多種器官,變換了多種姿勢。我們靠緊又分開,分開又靠緊,就像尋找離合器的最佳點。我們不像是在做愛,倒像是兩個角鬥士在搏鬥。

  “慢!”妻子突然說。

  “怎麽啦?”我刹住車問。

  “有人敲門!”她說。

  我們屏住喘息靜聽,什麽聲音都沒有。這種時候停下來本身就是違背自然法則的,還要屏住氣,就像把一股急流堵在胸腔裡,差點把人給憋死。我長長地呼口氣說:

  “沒有嘛。你怕什麽,咱們有證!”

  我正要開始動作,突然真的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誰?”我問。

  沒人答應,但敲門聲沒有停。

  “會不會是在敲其它房間的門?”我說。

  “就是我們的!”妻子壓低聲音緊張地說。

  “誰在敲門?”我大聲問。

  還是沒人答應,敲門聲卻更急促了。我摸到床頭的開關,打開燈,開始穿衣服。就在我穿上鞋正要去開門的時候,敲門聲停了,過道裡傳來奔跑的聲音。妻子說:

  “跑了!”

  我打開門,昏暗的過道裡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也聽不到任何響動。我朝樓梯間跑去,趴在扶手上上下看看,也不見人。我往回走的時候才注意到所有的房間都緊閉著門,敲門的人很可能跑進哪個房間躲起來了。但沒人知道是哪間,就算知道也沒法問。

  我隻得回去,告訴妻子沒追上。她說像你那樣磨磨蹭蹭怎麽追得上。我說再快都追不上,人家沒逃遠,就躲在哪個房間裡。她說完全有可能。我關上門,小心翼翼地從裡面反鎖好。我在床上坐下,妻子問真的鎖好了,我說鎖好了。她不放心,愣是光著身子親自檢查了一遍。我說其實不用怕,明顯就是搞惡作劇。

  我開始脫衣服,妻子說別脫,萬一他又來搗蛋,等你穿好衣服人家早跑了。我說不脫怎麽睡覺,再說還沒完事兒呢!她說你還有心情。我和衣躺在床上,不說話。她說得對,我已經沒心情了。我的老二已經泄了氣,麵團一樣蜷縮在我的胯間,估計一時半會兒是調動不起來的。我說那就睡覺吧,伸手去關燈。

  “別關燈!”妻子說,“燈開著他就不敢敲了。”

  “不關燈和病房有什麽區別?”我說。

  “怎麽沒區別?”妻子說,“這裡只有咱們兩個,再說這燈光哪有病房的厲害!”

  穿著衣服,亮著燈,我仿佛又回到了病床上,輾轉反側半晚睡不著。妻子倒是睡著了,驚醒過兩次,一醒來就問我:

  “是不是又來敲門了?”

  “沒有,”我說,“有我呢!”

  我將她摟在懷裡,我想摟緊她,但我的手突然又使不出勁兒了。她又睡著了,赤裸裸的,像嬰兒一樣在我的懷裡睡著了。她把自己托付給了我,我卻只能給她一個漏風的懷抱。也許明天一覺醒來,連這個漏風的懷抱都隨風飄走了。

  妻子雖然睡著了,但清秀的臉上依然眉頭緊鎖,睡夢中也時不時睜開疲憊的雙眼不安地瞧一瞧。我想關了燈睡覺,對我來說,別說敲門,就算放火搶劫也嚇不倒我,我想不出我還有什麽好怕的。但妻子不行,有一會兒,我見她睡熟了,就輕輕把燈關了,她馬上在睡夢中尖叫起來,兩手像要推開什麽似的奮力掙扎。我趕緊打開燈,再次用我綿軟無力的兩手摟住她。

  到了下半夜,我困得要死,但就是睡不著。這顆電燈雖然不算亮,但圓溜溜的,像一隻不會眨動的眼睛一直盯著我們。要命的是,我老是感覺暗中還有一雙眼睛在窺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妻子醒過來,問我幾點了。我看了看手機,凌晨三點半,我說三點半了。她說你眼睛都熬紅了,怎麽還不睡?我說睡不著。她欠起身來關了燈說:

  “反正都一樣,關了睡!”

  關了燈,我的眼睛仿佛浸在涼水裡一樣舒服。一開始,我感覺自己浮在海面上,後來慢慢往下沉,一直沉到幽暗的海底。

  我在海底東遊遊西逛逛,像一條魚一樣自由。突然,一道亮光映入了我的眼簾,我的眼前出現了一艘沉船,船艙裡還射出橘黃的燈光。就在那扇射出燈光的窗子後面,一個女人在拚命地拍打窗玻璃。

  我趕緊朝那扇窗子遊過去,遊近一看,不由大吃一驚,那個女人居然是我的妻子。她的臉上露出快要被窒息的樣子,面部扭曲得很厲害。她也看到我了,從她的口型看,她正在朝我大聲呼喊,但我聽不清她喊什麽。她一邊呼喊,一邊“嘭嘭嘭”地拍打窗玻璃。

  我衝她大聲喊:“我馬上來救你!”

  我上前一步,握緊拳頭捶打玻璃,但玻璃紋絲不動。我又換成用胳膊肘去撞擊玻璃,仍然無濟於事。我趕緊潛到水底去找石頭。水底有很多石頭,但我試了好多塊都抱不動。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一塊拳頭大小的。我抓起石頭正往上遊,一條凶猛的帶魚遊過來,在我的胳膊上猛地咬了一口。“哎喲”一聲,我疼醒了。

  原來是妻子在咬我。她一隻手拿著打開電筒的手機,另一隻手摟著我,緊挨著我躲在被窩裡瑟瑟發抖。見我醒來,她慌慌張張地說:

  “又來了!你怎麽半天都喊不醒?”

  在夜深人靜的時刻,“咚咚咚”的敲門聲更加清晰可聞。這次的敲門聲緊一陣慢一陣,顯得有些隨意,仿佛敲門的人正在一邊打瞌睡一邊做這件事。

  “關掉電筒,我一定要逮住這個雜種!”我一邊悄聲說,一邊快速坐起來。可是當我用腳去探鞋的時候,敲門聲停了,過道裡又響起了奔跑聲。妻子失望地說:

  “又跑了!”

  “我們沒開燈,”我疑惑地說,“他在外面又絕對聽不清我們說話,他怎麽知道我要去逮他?”

  “鬼知道他是怎麽曉得的!”妻子說。

  於是我又重新躺下,正在我朦朦朧朧快要睡去的時候,敲門聲又響起來了。

  “狗雜種,有本事你別跑!”我一邊開燈,一邊氣急敗壞地喊道。敲門聲驟然停止,他又跑了。

  我沒有關燈,沒有舒服地躺下睡覺,我坐在床上,兩眼圓睜,隨時準備著衝出房間,逮住那個可惡的雜種。

  我就這樣像上緊的發條一樣坐到東方發白,敲門聲卻再也沒有響起來。

  透過窗戶看到太陽冉冉升起的那一刻,我心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我要回病房痛痛快快地睡一覺。

  不一會妻子也醒了,形容憔悴,兩眼無神。她恨恨地罵道:

  “什麽破賓館,讓人睡覺都不得安寧!還這麽貴!”

  “你趕緊洗漱。”我打著哈欠說,“咱們去理論理論!”

  我們來到前台的時候,只有一個服務員趴在櫃台上睡覺。我敲敲櫃台,她慌忙抬起頭來,睡眼惺忪地看著我們。

  “請問先生需要什麽服務?”她用普通話彬彬有禮地問道。

  “請你看看我的眼睛,看看我們的臉。”我指指自己的眼睛說,“你就知道我們需要什麽服務了。”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的臉,又看了看妻子的,然後她又看著我的眼睛說:

  “先生,您的眼睛有點紅。但我們這兒不是醫院,沒有您需要的服務。至於你們的臉,我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你知道我的眼睛為什麽有點紅?”我說。

  “我不是醫生,看不出來。”她有點不耐煩了。

  “別給她繞彎子了。”妻子說,“我先生眼睛紅,是因為一夜沒睡好,簡直就是沒睡。我也沒睡好。”

  服務員眨了眨疲憊而呆滯的眼睛,輕聲嘀咕道:

  “誰叫你們不睡呢?”

  “整夜都有人來敲門,讓人怎麽睡?”妻子大聲說。

  “不可能,”她搖搖頭說,“我們賓館不會出現這種事。”

  於是我把昨晚有人怎樣三番五次來敲門的情形敘述了一遍。不管我說什麽,她都說不可能,我們賓館不會出現這種事。妻子在櫃台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怒氣衝衝地說:

  “難道我們誣蔑你們不成?”

  “汙蔑不汙蔑我們不知道,但說話得講證據。”這時一個高大的女人從旁邊的一扇門裡走出來,聲音洪亮地說。

  她穿著一件又寬又長的粉紅色睡衣,依然顯得健壯豐滿。她的額頭十分光潔,兩頰紅潤飽滿,目光犀利,一看就是一個精力充沛、精明強乾的女人。她一出現我就感覺好面熟,很快想起她就是在治療室裡帶領病人喊口號的護士。她站在我們前面,比我都要高出半個頭。

  “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她俯視著我們,也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說,“我是這家賓館的經理,很遺憾你們沒有休息好!”

  “是經理正好,”我迎著她的目光,冷冷地說,“那就請你解釋一下,貴賓館為什麽會有人搞惡作劇打擾客人休息?並且是三番五次地打擾,為什麽就沒人出面製止一下?”

  “要是真有您說的這種事,”她冷靜地說,“你為什麽不逮住那個搞惡作劇的人?”

  “他跑了, 我們怎麽逮?”妻子說。

  “那為什麽不向我們反映呢?”她轉向妻子說,“我們的前台有人值班,並且還有保安巡邏。”

  這一點確實被我們忽略了。向賓館反映不是沒想過,而是被自己用各種理由搪塞過去了。第一次,心裡想既然是惡作劇應該不會有第二次。第二次發生的時候又覺得不會有第三次,再說半夜三更又怕找不到人。等第三次發生的時候,已經氣糊塗了,一心隻想親自逮住他,狠狠地收拾他,哪裡還顧得上去想其它辦法。

  走出賓館的時候,我們都窩著一肚子氣,憋屈得要抓狂。我回過身去,指著閃閃發亮的“白雲賓館”四個大字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日你媽的白雲賓館!”

  在回醫院的路上,我對妻子說我見過那個女經理,她是這家醫院的護士。妻子說這一點都不稀奇,現在身兼幾職的人很多。

  一回到病房,我就倒在我的床上睡著了。白天病房不開燈,比晚上還要適合睡覺,還有我們病房的幾個人都不吵,像影子似的,幾乎不影響睡覺。生平第一次,我感覺病房像家裡一樣溫暖舒適。我那一覺睡得很香,居然夢到了張迪,夢到在公交車上我靠在她的懷裡,她用軟綿綿的雙臂摟著我。後來又夢到我們在黔靈山遊玩,我為了維護一個女人的尊嚴,表現得像一個英雄,也像一個無賴。我還夢到我們在沙地上打滾,我在夢中笑出了聲。這個夢的結尾不太理想,最後佔據我的大腦的是那個胖子油膩膩的臉,還有他那雙圓溜溜惡狠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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