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小鎮的屋中。
石榴見江夏放下槍,醜萌醜萌的臉上依然苦楚,但心裡卻有些竊喜。
江夏果然不通修行,不懂其中奧妙。
若是在苦木境裡,發下誓言自然要被天地共證,化作枷鎖纏繞於命魂之上,若是發下大誓,便終身不得自由。
尤其是它們這些精怪,本就是天生天養,與天地規則比之其他種族更貼近。
當初石榴還小的時候,與它親近的鎮山婆婆就曾反覆強調,精怪之屬,千萬不能隨便向天地發誓。
但現在,是在一個沒有靈氣的世界裡。
石榴想到。
就算自己真發了誓,這個世界也沒有依托靈氣的天地規則,或者修士大能來鑒證誓言,也就相當於白發啦。
嘿嘿。
這凡人啊,就是蠢。
它這麽想著,便聽到眼前江夏輕咳幾聲,將手中的百字念了一遍,念得偶有停頓,磕磕絆絆。
他說一句,石榴便複述一句。
剛開始還好。
但念到後面,小山怪卻感覺到事情不太對。
江夏念得這篇東西,怎麽聽,怎麽像是修行有成者才會用的那種,非常正式晦澀的祭天儀證。
其中很多名詞,連石榴都是第一次聽到。
念到最後兩句,石榴便有些拖延。
不敢再複述。
哪怕明知道這世界沒有天地異象。
但出於精怪的本能,它依然能感覺到濃濃的不安。
江夏也不催它。
只是伸出左手,在大口徑的手槍上摩挲,桌子上還擺著那個裝仙錢的荷包,那玩意大概是這個世界裡,唯一的靈氣來源。
放在石榴被石化的軀體邊的幾枚仙錢中的靈氣,快要被抽光了,如果得不到及時補充,石榴還會再次石化。
江夏這壞人看著大度。
但實際上。
可憐的石榴,根本沒得選。
最終,石榴很不情願的,將最後一句誓言複述了一遍,在它說完最後一字時,江夏看到,羊皮紙上的文字便消散開來。
最後的一點墨跡,化作幾個字。
“我已鑒之,禮成。”
“這就對了嘛。”
江夏臉上露出笑容,將那荷包抓起,隨手一撒,十多枚仙錢便落在石榴的石像旁邊,又被山怪汲取。
一團一團的靈氣被它抽進體內。
石化大半的身體,也飛快的崩出碎石,幾秒不到,惟妙惟肖的石像,又變回了那個鬼精鬼精的山怪。
它活動著身體,還很人性化的摸了摸心口,似是一陣後怕。
又緊緊的抓著自己的小鋼叉,好像在這個冰冷無情的世界裡,只有這鎮山婆婆在它履職臨行前,送給它的法器,才能給它帶來最後的一絲溫暖。
“本怪說你為何如此大膽,原來你這凡人,背後還有人!”
石榴瞪著江夏,尖聲喊了句。
江夏回頭看了看,背後空無一物。
當然,這個動作只是開玩笑。
他很明白石榴的意思,小山怪想說的是,江夏這個大膽凡人,背後有一位神秘的修行者撐腰。
它顯然是誤會了。
但這樣也好,石榴主動有這樣的想法,也免得自己再去解釋太多。
鴉先生確實神通廣大。
但他是個群星漫遊者,不會在苦木境待太久的。
而且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鴉先生就很明確的說了,他不會幫江夏在苦木境搞風搞雨,
兩人目前的關系,也遠算不上朋友。 只能說是互幫互助的合作者吧。
於是,江夏對石榴露出了個神秘的笑容,便略過了這個話題,對山怪說:
“這些靈氣,夠你用多久?”
“一兩個時辰。”
石榴低下頭,將幾枚還沒用的仙錢抓在手裡,又合攏著翅膀,仰起頭,歪著腦袋,瞥了一眼江夏,說:
“本怪都發了誓了,你還不把本怪送回去?這個鬼地方,一點靈氣都沒有,本怪在這裡不舒坦的很,渾身難受。”
“不急。”
江夏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石榴胸前掛的桃符牌,他站起身來,之前被榨乾的精神,這會恢復了一些,便搖晃著往門外去。
他說:
“先得把那頭妖怪的事情解決了。”
“對哦,本怪還沒問你呢!”
石榴這會猛地想起這事,便在合金桌上跳來跳去的追問道:
“本怪知道你喜歡搞事,但你是怎麽招惹到那妖將的?”
“妖將?”
江夏扶著牆,回頭看了一眼石榴,說:
“這是什麽?妖怪的分級嗎?和練氣,存真的修士境界一樣?”
“對啊。”
石榴解釋到:
“這天下各族,視修行路數不同,各個境界也不同,雖都分作六階,但彼此名稱神異那是天差地別。
妖將,就相當於你們人族的存真境修士了,
在北境那邊,妖族林立,一個妖將常見的很,但在鳳鳴國這邊,已經多年沒有出現過野生妖族痕跡。
更別說突然跳出一個妖將了。
初聞那妖氣,實在是把本怪嚇了一跳。”
“那以石榴你的見識,這突然出現的黑狼妖,是打哪來的?”
江夏揉著額頭,在芯片通訊裡朝羅格發了條私信,但這會雙方距離太遠,中間沒有信號中繼器,也不知道羅格收不收得到。
他回頭對石榴說了句,後者拍著翅膀,搖搖晃晃的飛到江夏肩膀上,一屁股坐在那,用一副看鄉下人的表情,看著江夏,略帶嫌棄的說:
“本怪怎麽知道?”
石榴撇了撇嘴,說:
“本怪自打幾十年前生出,就一直在雁蕩池附近廝混,南荒大澤裡,雖也有些水木屬妖物散居,但哪敢靠近我精怪聖地?
所以本怪見過的妖怪嘛,也就比你多點。”
“嗯?”
江夏眨了眨眼睛。
這石榴,以往是喜歡吹牛來表現自己“博學”的,這會怎麽一下子這麽坦承?主動把自己的老底都透了。
莫非,是剛才那個誓言的緣故?
他想了想,不動聲色的問到:
“你總是說鎮山婆婆,那是誰?你的長輩嗎?也是山怪一族的?”
“不是。”
石榴臉上現出一抹親近與思念,連聲音都變得柔和很多,它摸了摸自己懸掛的桃符牌,說:
“鎮山婆婆是山神一屬,是雁蕩池七峰中的一座側峰得靈韻而生的大精怪。
據說還是天下山川之靈,我精怪一族的兩位仙靈之一的常山大神的分支地脈顯化,就相當於你們人族的父女關系。
總之,鎮山婆婆在精怪中地位高貴,是雁蕩池的長老之一。
本怪呢,就幸運一些。
孕育本怪的石榴樹下靈石,正好在鎮山婆婆的山體上生出,所以本怪從小,就是被鎮山婆婆養大的。”
“喲,沒看出來,石榴你還是個‘仙三代’。”
江夏打趣說:
“鎮山婆婆是常山大神的女兒,你又相當於鎮山婆婆的子嗣,這四舍五入一下,相當於,你就是那位常山大神的孫兒啊。”
“還能這麽算?”
石榴也愣了一下,不過隨即,小山怪就抱著雙臂搖了搖頭,說:
“不能這麽算。
本怪都說了,常山大神乃是天下山川之靈,苦木境各處的靈山,都算是常山大神的軀體。真按你的說法,那常山大神的孫兒就要遍布天下了。
反正,別拿你們人族那一套,來給我們精怪定序。”
“好吧,好吧。”
江夏擺了擺手。
心裡這會已是確定,石榴念了誓言之後,在江夏面前,基本上是藏不住秘密了,這傻精怪,這會估計還沒發現這個變化。
“說回黑狼妖吧。”
江夏一邊等待羅格的回應,一邊說:
“你就不能看出點它的底細嗎?”
“能啊。”
石榴抱著幾枚仙錢,拍打著翅膀,繞著江夏轉了一圈。
瞪著紅眼睛,嘰嘰喳喳的說:
“它是狼嘛,又是狼妖,就肯定和北境逐風原有關系,那裡是妖族狼屬的祖地,本是妖聖嘯風的地盤。
不過那頭狼妖聖早年間就已經瘋了,被關在仙盟的鎮魔塔裡,狼妖一族從此無人庇護,被北境憾地山和墜星澗的壞妖怪們搶地盤。
被欺負了百多年,便流散到北境,乃至天下各處,現在聽說,就連西海那破地方,都有狼妖散居。
所以你想確定它具體從哪來,基本上不可能,除非它自己開口告訴你。”
“老羅這會估計已經把它宰了,秘密自然也就無人得知了。”
江夏遺憾的歎了口氣。
雖說惹出這一切的寶爺,已經葬身狼腹,但弄不清楚狼妖來歷,始終是個隱患,寶爺那貨,都能拿出一頭狼妖來打埋伏。
若是劉如意也牽扯其中,說不定如意坊暗地裡,還藏著其他如狼妖一樣的“秘密武器”。
“這些妖怪也太不講究了。”
江夏撇了撇嘴,說:
“雖然和人族修士不同,但到底也是修行過的,竟給凡人指撥,為虎作倀,實在可恨,若不是我有點手段,這次就要死在那裡。
這等亂象,你們仙盟就不管管嗎?”
石榴也撇了撇嘴。
它甚至懶得解釋這些。
仙盟對各族修行一視同仁,對人族修士要求嚴苛,自然不會放縱妖物作亂,這一次的事,裡裡外外都透著蹊蹺呢。
但具體是怎麽回事,它一個小小山怪,還看不清底細,只能回去之後,上報給桃符院,請高層派修士前來調查。
石榴心裡也有股後怕。
這小小鳳鳴國,看著是窮鄉僻壤。
但實則水是真的深。
它才來這裡不到一月,就已有妖將現身,若是再待下去,會不會看到仙君鬥法?
但可憐的石榴並不知道,在它某一段被抹的乾乾淨淨的記憶裡,它其實已經親眼見過,大能於鳳山現身了。
“呼叫...嘶嘶...江夏,收到...回答。”
就在這時,通訊應答在江夏芯片中響起,羅格的聲音有些變調,斷斷續續的,似有干擾,江夏當即應了一句。
幾秒之後,便聽到羅格說:
“永生會...嘶嘶...據點...嘶...拿下,妖怪...嘶嘶...沒死,發生...變化,你...嘶嘶...來看看,坐標...嘶嘶...如下。”
“嗯?”
江夏聽到回復,便有些驚訝,羅格竟沒有殺死那狼妖,看樣子還生擒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石榴,說:
“狼妖被抓住了,好像還有些變化,你要一起過去看看嗎?”
“不去。”
石榴嬌傲的一仰頭,說:
“本怪現在隻想回家。”
“去看看吧,看完就帶你回去。”
江夏丟了句話,往門外走去。
石榴有心耍個脾氣,但幾息後,只能垂頭喪氣的跟上。
可惡的凡人,他剛才那句只是出於禮貌,用了詢問句式,但實際上,卻是吩咐與命令,該死!
他這是真把自己當大人物了。
嘿,等本怪回去,好好給桃符院上官,參你一本,讓你這敢欺負咱石榴的大膽凡人,吃不了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