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付完了桃符院上官,石榴左想右想,覺得這事情還沒完。
讓山怪頓時一陣頭大。
現在的情況對它而言已經急轉直下,石榴被誓言約束著不能說出實情,但它很清楚,本地的桃符院眼線,可不止它一個。
若是被旁人提前將今夜有妖物現身之事,捅到桃符院中,那石榴最輕最輕,也要拿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
更何況,剛才它被迫蒙蔽了上官。
這事要是一起鬧出來,石榴這個監察不但做不了,甚至可能會被當成“反面典型”,在最講究清廉剛正的桃符院體系中被處理掉。
這可不是石榴大人希望看到的。
它對桃符院依然一腔忠誠。
但此一時,彼一時。
自己已被稀裡糊塗的綁上江夏的戰車,就該動一動行事方法,最少現在先保全自己,以後才能繼續為仙盟服務。
俗話說得好,屁股決定腦袋。
石榴大人雖為精怪,亦不能免俗。
它憂愁的坐在巢中的石頭上,連小翅膀都拉聳下來,小眼睛裡盡是無奈。
這事它還不敢去找鎮山婆婆商量,就像是瞞著家長做了壞事的熊孩子一樣,這會急得唉聲歎氣,抓耳撓腮,一個勁的想著該怎麽彌補。
許久之後,石榴狠下一條心,從祭壇旁抽出兩支香燭,如方才一樣,以靈氣化作一縷火苗,將香燭點燃,插入祭壇之中。
又擺動爪子,念念有詞。
“四方土地,香火城隍,桃符令瑜,速速招來!”
山怪懸在祭壇上,雙爪扣起成特殊手印,體內微弱靈氣聚於身前懸掛的桃符牌上,以紅光閃耀,向前狠狠一推。
那插在祭壇上的兩炷香,立刻飛速燃起,一瞬便燃成灰燼。
輕煙渺渺中,又於祭壇前幻化出兩道人影。
左邊是本地的土地爺。
很經典的小老頭模樣,手握比自己身子還高的棗木杖,發須潔白,頗有種美髯公的姿態,身上長衣拖地,卻並不肮髒。
看起來笑眯眯的,仙風道骨一些。
很能唬人。
這個職位一般都選凡塵地方有德之士,死後被桃符院征召,修香火之法,巡查家鄉四方,以保境安民。
職務不大,油水不多。
但對於凡人而言,死後也能庇護鄉梓,很是榮耀,又相當接地氣,很親民,因而在民間名聲極好。
右邊是鳳陽郡城隍。
穿著青色官袍,頭戴通天冠,手握如意,配著儀刀,頗是威嚴。
和土地爺一樣的香火修行。
不過它們一般都選官方朝廷重臣,死後由朝廷先冊封,再由桃符院鬼道大師們酌情征召亡魂。
和保全鄉梓的土地爺不同,城隍們還肩負著修行界和凡塵官方交流的職責。
地位自然要稍稍高一點。
這兩位在天下各處,但凡有生靈聚集之地都會設立,兩者共同組成了桃符院遍布天下的監控網絡的基層節點。
至於石榴。
它這個監察的身份超然一些。
不屬於基層,算是“特派員”一類的角色。
山怪所到之處,就代表著這一方出了些事,要被桃符院重點監督。
但因為鳳陽郡本地民生不盛,導致香火不旺,眼前這兩人的修行,甚至都不到存真境,也真算是香火一道的末流境界。
和石榴是半斤八兩,都屬於修行中菜雞裡的菜雞,就仗著桃符院的一身虎皮和本地修士打交道,
倒也沒人敢惹。 “今晚一夜,你兩可曾覺察異樣?”
石榴也不客氣,當即質問。
土地和城隍的幻影對視一眼,同時搖頭。
又推說自己修行不行,神異自然不如山怪大人監聽四方這麽靈敏。
聽的石榴一陣狐疑。
盡管那作死的劉寶召喚狼妖時,確實選了個遠離地脈的荒山野嶺,那裡距離郡城挺遠,但以土地和城隍的神異,還不至於一點都感知不到。
它們的感官若真是這麽遲鈍,那桃符院還要它們作甚?
所以眼前這土地和城隍,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真不知道?
還是裝不知道?
“這鳳陽郡的事,為何總是這麽糟糕!”
石榴拿捏不定,便搓了搓牙花,一臉蛋疼。
它的懷疑,自然是有原因的。
早在來鳳山當監察之前,就有當過監察的石怪前輩們,對它分享過一些“經驗”。
說這土地和城隍,雖然也是桃符院體系內。
但不可全信它們。
因為它們走的是香火道,是極特殊的修行。
其境界高低,威能大小,全看境內民生香火。
若是民生極好,香火極盛,土地和城隍的修行就能如坐火箭一樣攀升。
東土人族的幾個繁盛大國中,都有完整的香火道體系,其坐鎮國朝,保境安民的一方大城隍,土地爺們,都是修神境一流的大修。
若是做的再好些,甚至能脫離陰神之體,以凡塵香火願力鑄就地仙金身,修的三花聚頂,成陽神大修。
這已不比尋道境大能弱勢。
而且只要眾生願力還在,香火神就近乎不死不滅。
十足神奇。
但香火道乃是人族學精怪祭祀天地而修的法門,體系龐雜,不夠精純,換句話說就是,信徒總是有限的。
它修行的上限也就到尋道地仙為止,從香火道法出現到現在,還沒有哪個香火陽神能涉足苦海,更別說登臨彼岸。
換句話說。
香火道的修行,重點都在庇護一地百姓,凝眾生願力,
其他事倒也罷了。
但一旦事關到本地民生發展,事關它們本身修行根基時,這些本地香火神,選擇對桃符院隱瞞些“不重要”的信息,並不是罕見之事。
同樣的。
桃符院也不見得就深信各地香火城隍、土地的匯報。
否則,也不會有石榴這樣遊走天下的監察了。
想到這裡,石榴的眼珠子轉了轉,又想起了江夏之前,說那份誓言,是由一個神通廣大的‘朋友’給他的。
石榴便決定詐一詐眼前這兩個家夥,看看江夏背後是不是真的有人。
“別裝了!”
這會戲精附體的石榴抱著雙爪,拍著翅膀,搖著尾巴,露出冷笑,尖聲說:
“那位大人,本怪也見過了!”
“嗯?”
城隍爺和土地爺頓時一驚。
這高個子和矮個子隱秘的對視了一眼,便由笑眯眯的土地爺開口說:
“監察這是何意?那位大人又是誰?小老兒怎麽聽不懂監察所說?”
“還裝!”
石榴的尾巴甩動的更劇烈,大叫到:
“就是凡人江夏背後那位,今夜有妖物現身鳳陽郡城外荒山,雖只有片刻,但妖氣彌散,尋常修士察覺不到也就算了。
本怪不信你兩人這伏地蟲也沒有察覺到。
卻又推說自己修行不足,未能感知,你們真當本怪什麽都不知道嗎?
說!
是不是那位大人對你們下了封口令?”
“沒有的。”
一臉肅穆的城隍爺撫摸著懷中如意,溫聲說:
“本地香火不興,本官與淮安公兩人修行如此差,這是瞞不得他人的,以我兩人微末修行,出了疏忽,感知不到妖物,這也是很正常的事嘛。
監察莫要多想。”
“對,對的。”
旁邊的土地爺,被叫做“淮安公”的那個,也隨聲附和說:
“我鳳陽郡治下,一向民生粗安,本地又無靈山好地,哪有那本事,能孕育出凶狠妖將呢?”
“忒!”
石榴眼珠子一轉,一爪子指著那土地爺。
大叫道:
“本怪剛才可沒告訴你,今夜生亂的,是一頭妖將!你們果然知道!”
笑眯眯的土地爺臉色一變,頓時訕訕一笑。
旁邊的城隍爺也是一臉尷尬,狠狠瞪了一眼這說漏嘴的老糊塗。
洞穴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沉寂起來。
石榴陰沉著臉,不說話。
旁邊城隍和土地以密語交流,幾息之後,城隍爺整了整身上的官服,對石榴說:
“監察好心思。
既然知道了,我兩位也就不瞞了,確有大能過境,叮囑於我等,關注凡人江夏所行所為,在需要時,拉他一把。
不過那凡人厲害,行事妥帖,又有墨霜山長老相助,我兩是幫不上太多忙的。”
“此事為何不上報桃符院?”
石榴又追問了句。
城隍和土地對視了一眼,透出些許無奈,說:
“因為,惹不起。”
“呃?”
石榴這下瞪圓了小小的紅眼珠子,反問到:
“連我桃符院也惹不起?”
“嗯。”
城隍爺很認真的說:
“算上咱桃符院蟬衣仙尊親自過來,也惹不起...”
“啊,這!”
石榴頓時被這回答嚇了一跳,一位苦海境的仙尊都惹不起的大能,莫非是...彼岸道祖?不會吧?
這江夏,來頭這麽大?
“你們怎麽敢這麽直白的說?”
石榴抓了抓腦袋,帶著一股不忿和後怕,氣呼呼的對城隍和土地說:
“你們就不怕本怪上報此事?”
“呵呵,監察這就是說笑了。”
土地爺淮安公呵呵一笑,依然是那笑眯眯的樣子,對石榴說:
“以那位大人的手段,監察既然知道了他的存在,必然也如我兩一樣,被下了禁製,就算想說,也是說不出口的。”
“嗯。”
一臉嚴肅的城隍爺這會點了點頭,也露出一抹笑容,對石榴拱了拱手,說:
“這下,我兩與監察,也算是真正的自己人了,就該同舟共濟,今夜之事,便不得再說,還有,那位大人叮囑。
不得將他的事,告知江夏。”
“不對啊!”
石榴頓時仰頭說:
“江夏已經知道他了。”
“不!”
城隍爺搖頭,說:
“那有福運的凡人,並不知道他在和誰打交道,那位大人說人皆有命數,不得干擾,總之,我等不可多說。
甚至不能多幫忙。
只有在他臨死危境,才能現身,若是事做得好,必有天大的好處予我等。”
說到這裡,城隍也帶了幾分失意,感慨說:
“但那凡人卻有些本事,以他如今面臨之事,我們三人力量微弱,就算想幫忙,也幫不上了。”
“好吧。”
石榴甩了甩尾巴,雖然剛才驚訝,但這會知道實情,心裡卻又平靜下來。
它想起另一事,便問道:
“那妖將呢?你們覺得,是何處而來?”
“應是本地宗門,私下買賣護山獸出了岔子。”
土地爺撚著長長的胡須,說到:
“數月前,小老兒我就聽得風聞,說本地幾個宗門,有意通過鴻雁會的黑市,組團向萬獸宗求購護山獸。”
“啊?這麽大膽!”
石榴瞪大眼睛, 反問到:
“這妖族買賣,仙盟不是明令禁止嗎?”
“哎呀,監察怎麽如此...純質!”
城隍爺哭笑不得的和一臉無奈的土地爺對視了一眼,便壓低聲音,對石榴說:
“仙盟還不許修士介入凡塵,那墨霜山的外門弟子身份,不是一樣在明碼標價的賣?這都是打擦邊球的事。
民不舉,官不究。
萬獸宗私下買賣妖族戰獸這事,已持續了百多年,早成修士中最大黑產。
監察莫不是以為。
這三十三宗仙門的威武護山獸,都是仙人自己馴服的不成?就連本地那長袖善舞的三雀子座下的黑羽靈鷹,也是從萬獸宗買來充場面的。
所以這事,淮安公所說,便是十有八九。
監察若真要查下去,本官這就遣麾下陰兵,去四周查證一番,若有消息,定然通知監察,不過,這事連著萬獸宗這方大勢力。
事後若桃符院上官責問,監察可定要答得滴水不漏才行。”
城隍爺給石榴丟了個“你懂得”的眼神,然後和土地爺一起,轉身化作一股煙霧,消散在石榴眼前。
隻留下一個石榴茫然的眨著眼睛。
回答的滴水不漏?
那到底該怎麽回答啊?
喂!
你剛才那副“我不說你也明白”的表情到底是怎麽回事?
本怪只是個剛出道如白蓮花一樣純潔的小山怪,還不懂你們這些黑話啊!
你好歹把話說清楚再走啊!喂!
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