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別在這種事情上隨便開玩笑,我這個人很實誠,我會當真的。”
蘇州煙雨樓上,在聽到鴉先生說出話來時,老江手裡的精致瓷瓶小酒杯都差點被捏碎,他目光狐疑的看著對面的家夥,說:
“這可是你的世界,為什麽要送給我?”
“因為是上級吩咐的。”
鴉先生哈哈一笑,並不見有不滿之色。
他指了指天空,又美滋滋的給自己倒了杯酒,這才說到:
“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方才說了,這忘川界本就來自那個宇宙,只是機緣巧合之下,才被咱們的上司弄到了這片正在新生的宇宙中。
算是趕了個巧,蹭到了福氣,這才有了今日這種靈韻滿滿的姿態。
但它到底不是這個宇宙的造物,盡管落戶於此,偶爾也得回家看看不是?我這忘川界算是脫了苦海,過上好日子了,但家鄉還有那麽多受苦的兄弟在。”
鴉先生停了停,對眼前若有所思的老江說:
“瞧,你也懂了,自然就不必我再多解釋。你們苦木境那邊都是一群倔驢,因為過去的事,那些活了幾百上千年的混蛋們相當頑固。
你想說服他們,就得拿出點乾貨來,這一方忘川界,就是你能給他們看的最好‘樣板’,以此證明你帶去的拯救並非空穴來風。
至於我們這些忘川界的生靈。
大家對於重返故鄉其實也沒那麽抗拒,我們這裡在千年前也是遭遇過末法天劫的。
那些慘痛的記憶仍有存留,千年前的長輩們雖已仙逝,但荒主依然是我們的敵人。”
“所以其實都是安排好的。”
老江嗤笑一聲,拿起筷子夾了口藕片,放入嘴裡嚼的哢哢作響,他說:
“忘川界的歸屬暫且不談,我們先說另一件事。之前渡鴉給我打電話時,說歡迎我來到‘終點’,這又是什麽意思?”
“你就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了。”
鴉先生笑了一聲,說: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屬於你的大冒險已經走到了終點,屬於你的故事該畫上一個句號了。
這話他不止對你說過,也對我說過。
我們這方世界走江湖時有個規矩,但凡上點檔次的武者,都要有個屬於自己的外號,這自古以來有叫錯的名,就沒有起錯的外號。
你以為我當初見你時,叫你‘鴿’是白叫的嗎?
諾亞大方舟的故事聽過沒?
滅世大洪水退去,方舟上的幸存者先放出了烏鴉,但烏鴉沒能帶回好消息,於是他再放出了鴿子,就見到了象征希望的橄欖枝。
我是那隻烏鴉,而你是那隻鴿子。
我的故事並非完美,瑕疵太多。
雖也走到終點,但終究不是個好看的經歷,至於你嘛,你其實也不完美,同樣沒能達到優秀,更別提往至臻之處去。”
他停了停,眼神複雜的看了一眼老江,將酒杯送到嘴邊,輕聲說:
“你我都是大人物的某些嘗試的失敗品...好在,兩個失敗的家夥聯合在一起,總算是給更一些注定更宏大更好玩的故事開了個不算差的頭。”
“你這話我就有些聽不懂了。”
老江撇嘴說到:
“怎麽搞得我這幾年一路走來,各種嘗試,各種作為,都像是在取悅某些大人物一樣。難不成我還要靠著他們的青睞才能走到最後?”
“你以為呢?”
鴉先生哼了一聲,擺出一副半醉的姿態,信口說到:
“莫說是你,就連咱們那位威能強大的老上司,也要指望人家賞臉才能活下去。明天我帶你去一位大佬的圖書館裡見識見識,你這無知的家夥,就會知道我在說什麽了。
那是一座記載著無數故事的圖書館,每一個故事都代表著一個生命的經歷,你我也在其中,渡鴉也在其中。
其他幾位上級也在其中。
你知道,比成為一個被記錄,被書寫的故事的主角,任人品讀更糟糕的事實是什麽嗎?”
“願聞其詳。”
江老板文縐縐的說了句。
結果引來了鴉先生的白眼,後者灌了口酒,品味著那股酒入愁腸的滋味,他帶著些許惆悵與無奈,輕聲說:
“比成為一個故事更無奈的,就是你竭力去做,卻依然無法讓品讀者滿意。你要明白,既然身為故事,就是要給別人看的。
沒人看,那就證明你的存在沒有價值。”
“喂,你這越說越恐怖了。”
老江抖了抖身體,疑神疑鬼的往四周看了幾眼,他說:
“我怎麽總覺得你話裡有話,真好像有一群無形的幽靈在看著我,挺滲人的。”
“他們可比幽靈厲害多了。”
鴉先生又笑了一聲,提著酒壺起身,對老江說:
“今夜就到這吧,你就在此休息,已有上房準備,夜裡興致來了,隨便尋個人說幾聲,就有上好的魔教鼎爐給你送來。
放心吧,此時你知我知,不會告訴你家的小情人的。
哦,對了。
別在煙雨樓裡胡亂走,這裡是朝廷產業,裡面有些見不得光的東西。沈蘭沈大家也不喜歡旁人亂翻她的東西。
她或許不是你的對手,但她家夫君可是厲害的很呢。”
“你這樣的人,也怕朝廷?”
江老板翻著眼睛說:
“你們這世界的官府是有多厲害?連仙人都管得到?”
“怕是不怕。”
鴉先生語氣古怪的回答說:
“但本朝女皇乃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妹妹,所以這一界官府,也算是我自家產業。我說這些就是在告訴你...
別偷我的東西,否則就揍你。”
“嘁,你把我老江當成什麽人了?”
江老板感覺自己被羞辱一樣,他說:
“我老江一生行事堂堂正正,想要的東西向來是直接開口要的,誰能看的上你這些破爛?”
“那就更好啦。”
鴉先生哈哈一笑,提著酒壺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了老江眼前。
並非是某種仙法遁術,就是凡塵武者的輕身術,但被這家夥使來,竟是要比破空咒迅捷數倍。
技巧登峰造極,已入化境。
在他離開之後,便有穿著打扮異常優美的女子們進入房中,輕聲輕語的邀請江仙人前去沐浴下榻,這些女子體內,都有怪異的混合著靈氣的能量在運轉。
應該就是鴉先生之前提過一嘴的“氣”了。而且看她們此時溫婉樣子,若是老江心有不軌,她們想來也不會拒絕。
但江老板到底是個潔身自好的人。
而且鴉先生那人吧,是有聽牆角的前科的。
他是此方世界的天道化身,整個世界都在他的感知之中,老江可沒興趣在他的注視下瀟灑一番。
便自去沐浴,又回到了專為他準備的清雅後宅,尋了一間廂房上榻入眠,說是睡覺,其實是在嘗試在這個距離家鄉遙遠的宇宙中,用七寶妙樹聯系到自己的故鄉人們。
但或許是距離實在太遠,讓他無法順利連接。
“別試了,世界樹在這個世界尚未扎根,以它此時尚未真正成長起來的能力,也不足以跨世界通訊。
你也不用太驚慌。
這邊的時間流速與苦木境是一致的,此時你只是離開了數天而已。
如果你留下了一個合格的體系,哪怕缺了你,它一樣會順利運轉起來。如果缺了你就運轉不起來,那只能說明你的體系大有問題。”
之前那個在電話裡聽到的渡鴉的聲音,在老江此時稍有些焦躁的元神識海中響起,讓江老板一個骨碌,從床榻上起身。
就看到眼前廂房中,正站著一位身穿灰色休閑西裝的男人。
後者的肩膀上站著一隻暗紅色的渡鴉,正歪著腦袋打量著老江,而之前在神秘屋裡見過一次的大橘貓,這會正一臉舒適的躺在這個男人懷中。
在老江看向他的時候,能看到一張帶著黑框眼鏡的臉,和一雙散發著怪異光暈的眼睛,仿佛直入人心。
但在老江扭開眼神時,剛才那張臉的相貌就瞬間遺忘,好像他根本沒有見過這人。
唯有那雙獨特的眼睛的印象,還停留在腦海之中。
在那眼神的注視下,江老板心中的意識翻騰起來,有某種情緒在不斷滋生,用元神根本壓製不住。
來人是誰,已不必解釋。
“見過大老板。”
江老板很謙卑的起身,對眼前人彎腰行禮,後者笑了一聲,說:
“這個稱呼有意思,還沒人這麽稱呼過我呢。”
“大老板這是忙完了?”
老江小聲問了句,又說:
“您要見我,吩咐一句就行了,我肯定會主動上門覲見,哪裡用您親自過來,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你誰啊,大半夜的跑來擾人清夢,嘁,勢力強了不起嗎?”
下一瞬,就有老江的心裡話,在怪異的某種“心聲投射”中,在屋中響起。
一時間讓滿臉諂媚的江老板尷尬起來。
“靠,讀心!這些大佬們的這種能力真是太討厭了...”
又是一句心聲被投射出來。
“完了完了,得罪了大老板,我要完蛋了,聽鴉先生說,大老板心眼很小,而且私生活糜爛什麽的。
我不會被滅口吧?”
第三句心聲也被投影出來。
惹得那個抱著貓的男人發出愉悅的笑聲,他對老江說:
“不是我要讀你心,我這個人對個人隱私還是很尊重的,但自從有了這個能力之後,傾聽心靈之音就是我無法控制的。
它是一種本能,就如你要吃飯喝水一樣。
你也不用利用它給沈秋上眼藥,我這人私生活混亂的事,已經傳遍多元宇宙了,所有該知道的人都已經知道了。
我那邊的事還沒做完呢,過來這裡只是個力量投影,與你說一些重要的事。
時間緊迫。
所以,別用我這心靈傾聽的能力玩耍了好嗎?
你知道,你再怎麽在心裡歌頌我,稱讚我,也不會讓我感覺到愉悅。
我每天聽到的都是些謊言。
所以,真誠一點,或許會讓我更欣賞你,江夏。”
“渡鴉大老板真是個實誠人。”
老江咧嘴笑了笑,隨後面色嚴肅下來,停下心中不斷說出的諂媚之語,對眼前這位群星之主說到:
“那麽我最想知道的是,大老板你準備怎麽安排我的宇宙?是拯救?還是繼續坐視不管?”
“我都把你派過去了,你說呢?”
渡鴉撫摸著懷中呼呼大睡的大橘貓,他語氣溫和的說:
“我找了幾位朋友,正在修繕你帶來的那顆宇宙熔爐,可能需要七八天的時間才能把它修複到可以重啟的狀態。
你們之前的行動太粗暴了。
點燃宇宙熔爐是個極為精細的過程, 不能那麽粗暴的將世界之心的力量丟進去,那不是能驅動宇宙熔爐的燃料。
該怎麽點燃它我會教你。
但在這之前,你必須得明確一個概念。”
他加重語氣說:
“你的宇宙的死亡已經是注定之事。
即便是我也沒辦法給一個垂垂老矣的宇宙注入更多活力。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不會貿然嘗試著將整個宇宙都保存下來。
你只能保留一部分。
在這件事上,你必須學會取舍和克制。
想要擁有一切的下場,就是什麽都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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