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葆華摸了摸後腦杓,答道:“我本來想去打聽路的,可是看到自己這樣子,怕嚇著人家,又或者招來鄉兵弓手。就悄悄尋了一戶人家,摸了一套衣服,在僻靜處洗漱換了,這才出去打探消息。正好遇到兩個行商,問到了這是霍家村,屬於慈州吉縣地界。東北方向四十裡是太安鎮,向西二十裡就是黃河。那邊有個野渡口,現在是冬季,水枯河淺,應該可以送我們過去。”
“又想著你還穿著內侍黃門的衣服,不僅破爛,還引人耳目。就跑去找了地保裡正家,用銀稞子換了一套乾淨衣服,還有一些乾糧吃食。一來二去的,耽誤時間了。”
聽了曾葆華的解釋,姚念千金接過他手上的衣服,展開一看,是男裝,內衣襖袍褶絝,整個一套都齊全。
“我覺得你現在繼續穿男裝還是方便些。”
“嗯,”姚念千金應了一聲,卻沒有動作。曾葆華一拍額頭,“這裡僻靜無人,我出去幫你放風,你放心換衣吧。”
換好衣服,又吃了些胡餅,兩人繼續行走。由於擔心有意外,曾葆華專挑山野僻靜的小路走。
深冬的河東,山零樹禿,一片蕭索景象。天色慘淡,寒風刺骨,前面的山路又崎嶇難行。
偶爾看到一個羊倌,裹著單薄的衣襖,趕著幾隻跟他一樣羸瘦的山羊,在寒風中滿山尋找星星零零的枯草。找到一處,山羊們就湊過去,用嘴巴拱,用蹄子翻,刨出泥土下的草根來,然後互相爭搶著。
這世道,還是做畜牲好。雖然有的吃就吃,等著那天就被宰了,可沒有那麽多煩惱。
翻過一座山梁,曾葆華突然伸手攔住了姚念千金。
“怎麽了?”
“不對勁,我總覺得有人在遠處窺視我們。”
“窺視我們?你發現哪裡異常了?”姚念千金站直身子,向周圍看了一圈問道。
“我也說不出來,只是直覺這麽告訴我的。”曾葆華搖搖頭說道。
“直覺?”姚念千金不以為然地笑了,“建雄軍要是追上,早就大張旗鼓地殺過來了。既然如此,誰會窺視我們?這裡的山民?還是這裡的盜匪?你怕是做山賊做久了,疑神疑鬼慣了?”
相處了半天,姚念千金似乎恢復了常態,又開啟了與曾葆華鬥嘴的模式。
曾葆華鄭重地說道:“我七歲就披甲持銳,跟契丹狗...狗腿子、亂兵和盜匪死戰,十三歲又跟著族人遷入太行山,然後在河東河北各地乞活。要不是我這直覺,早就跟那些族人同伴一樣,骨頭都化成渣了。”
姚念千金愣了一下,她眯著眼睛看了周圍一圈,還是沒有看出什麽來,但像是想到了什麽,臉上露出憂慮。
“我們快些走吧,過了黃河就安全了。”
“好!”
又走了幾裡路,曾葆華忍不住又四處看了看,“奇怪了,怎麽那種窺視的感覺居然消失了?”
姚念千金臉上的憂慮更重了,她左右看了看,幽幽地說道:“在我們草原上,有一種人,可以跟著你的氣味追蹤你,就算是再狡猾警惕的野狼,也無法察覺到他的存在。他就叫達翰昆沁。意思就是風一樣的獵人。他除了追獵之外,更厲害的是能夠埋伏在獵物要經過的地方,悄無聲息地給予致命一擊。”
“契丹人?”曾葆華剛開口說話,突然感到一股寒意從尾椎處冒起,他下意識地向旁邊一移,擋在了姚念千金的身前。一支箭矢嗖地飛來,正中他的左肩。
曾葆華忍住疼痛,拉著姚念千金往路邊的山凹裡一躲。等了幾十息,從前方兩邊的山梁站起四個身影,而從身後的山路上,也出現了四個身影。
他們穿著一身當地山民的服裝,相貌卻異於中原百姓,滿臉凶光,惡狠狠地盯向這邊。
為首的那個瘦高男子,手裡持著木杖,高聲地喊道:“蘇支梅洛,我無比尊重的蘇支梅洛!你是尊貴的痕德堇可汗的孫女,更是納質奧神姑的傳人。你身上流著高貴的皇族血統,是神指定的下一代薩滿奧雲根,也是月圓之日,草原奧來那楞的主持人。你應該享受著草原萬民的崇敬和供奉,為何要躲在這異族他鄉,做著與你身份不符的事情?”
“謝謝你,巴可木大勃額,我已經從那支能要我性命的箭矢裡,體會到你對我的尊重!”姚念千金毫不客氣地回答道,“就是你們這樣的尊重,才讓我不得不從草原上躲到了這裡。因為你們這些人,連同靈魂,都被耶律家收買。”
“不, 我們不是被收買,我們只是順從神的旨意,歸附了神指定的草原之王,賢明英武的契丹和奚人之王,耶律阿保機。”
“神的旨意,為何我沒有感受到?長生天和大地女神的旨意,只有薩滿奧雲根才能領悟到,我沒有領悟到,怎麽你卻領悟到了?我尊敬的巴可木大勃額,你什麽時候變成了聖潔的處子,擁有了薩滿奧雲根的神通?”
姚念千金還是這般嘴尖牙利啊,曾葆華聽了後,暗暗搖頭。我都鬥不過,你個糟老頭怎麽鬥得過,不要像王朗那樣,鬥到最後吐血三升而亡。到那時候就不要說我們年輕人不講武德啊。
看到曾葆華臉上的神情,姚念千金低聲問道:“你聽得懂契丹語?”
“我七歲時就跟契丹人乾仗,當然聽得懂契丹話了。”
姚念千金臉上閃過一層浮霞,恨恨地說道:“既然清楚了我的身份,那你要不要猜一猜,如果他們知道你昨晚對我做的事情後,會如何處置你呢?”
“如何處置?”
“削骨剝皮,點天燈。”
“反正就是沒活路唄。”
“呵呵,知道就好,現在後悔了嗎?”
“我做事從不後悔。既然如此,我弄死他們幾個好了,那就沒人知道了。”
“弄死他們?剛才射了你一箭的是位達翰昆沁,其余的六個隨從,應該都是皮室軍虎熊勇士。”
“皮室軍的虎熊勇士?你個小娘皮,怎麽不早說?!”曾葆華收起準備伺機發作的鐵槍,抓起姚念千金的手,連滾帶爬地衝下山坎,然後順著山溝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