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被楊賊蒙蔽,以為朝中有詔書召節帥,節帥執意不遵,故而中書和樞密院行文軍鎮,要求我等勸節帥入朝複命。”
“下官不知楊賊所持文書,是其私造矯命!我等糊塗,中了楊賊奸計,一時不察,害節帥蒙塵遭難,我等罪該萬死,還請節帥懲戒!”
跪了一地的將領軍校,嘴裡痛心疾首地喊著死罪,卻是把責任推得乾乾淨淨。
想必他們早就想好了,法不責眾,你李二十三郎再心狠如鐵,也不能把河中鎮全軍上下都殺乾淨吧。到那時,這蒲州河中府可就真反了。
李從珂也是想到了這點,他雙手虛扶,笑呵呵地說道:“諸位乃國之股肱,河中柱石,一向勤勉,盡忠王事。只是這次受楊賊蒙蔽,險些釀成大亂。即如此,罰俸三月,以示懲戒。”
“下官謝過節帥大恩!”眾人再次伏地跪拜,齊聲說道。
這些將領軍校誰靠那點俸祿過日子?這懲戒也就等於罰酒三杯。看到李從珂給了台階,大家連忙順著就下。
又見過蒲州長史、別駕等地方官員,寒噓了幾句。等到眾人都離去,李從珂囑咐道:“十三,幫我守住帳門,我要親自審問楊彥溫。”
“遵命!”
過了半個時辰,李從珂在裡面叫道:“十三,帶人進來。”
曾葆華帶著人進去,李從珂坐在上首,大半個臉隱在暗處。楊彥溫等人跪坐在地上,垂頭喪氣,面如死灰。
叫牙兵把楊彥溫等人帶下去,曾葆華也跟著要出去,卻被李從珂叫住了。
“十三,你猜,是誰唆使楊彥溫的?”
“小的猜不出。”曾葆華恭敬地答道。
這個他真猜不出來,就憑他現在掌握的那點信息,去分析朝中重臣之間的政治鬥爭,難度太大了。
“安-重-誨!”李從珂一字一頓地說道。
李從珂現在後怕不已。這次安重誨唆使楊彥溫閉門逼自己走,實在是非常歹毒一招。
自己要是灰溜溜回洛陽,那就顏面無存。堂堂節度使被麾下牙將給趕了出來,還有什麽比這更丟臉的?安重誨就可以參自己失職,治軍不嚴,讓朝廷威嚴和顏面蕩然無存!到那時官家也不好回護自己了。輕則免職賦閑,重則流放籍沒。
要是自己去解州召集人馬攻打蒲州,還是顏面無存,安重誨會順勢給自己扣上擅開戰事,治下不嚴,縱兵擾民等幾頂帽子。
幸好曾葆華提出偷襲的辦法,一舉拿下南門門樓和甕城,迫使城中那些中立看熱鬧的大多數將領軍校改變立場,不費一兵一卒破了這局。哦,還是死傷了近百名守軍,那不叫事。
“樞密院使安使公?”這樣的人物,對於此時的曾葆華而言,簡直就是凌霄寶殿上的兩班神仙,隔著十萬八千裡。
“就是此獠。本帥與此獠水火難容!”李從珂恨恨地說道,“天佑年間,官家率眾征伐偽燕逆賊劉守光,在河北常山大勝。當時設宴慶功,安重誨此獠醉酒發狂,擾亂酒席。我當時也喝醉了,見他猖狂,在官家面前恣意妄為,氣憤不過,揪住他打了一頓。酒後,我很是後悔,當著官家面向安重誨賠禮道歉。可恨此獠從此懷恨在心,處處與我做對。這次居然使此毒計,真是無恥小人!”
曾葆華在旁邊聽著,不敢開口多言。心裡卻嘀咕著,難怪啊,你們之間還有這麽一段恩怨。只是因為這麽點小事,就下此毒手,這安重誨是否氣量太小了。莫非還有什麽隱情?
安重誨再是官家佐命之臣,
應該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陷害官家的養子,一方節度大使。此件事,除了安重誨的私人恩怨之外,難道是他察覺到了官家對李從珂的猜忌。正如福錦兒說的一樣,官家也是武皇養子,先皇的義兄,然後拱翻了先皇諸多親兄弟和兒子後登上皇位的。 現在他坐上了那個位置,也怕人有樣學樣啊。
李從珂是官家的養子,也是天下有數的猛將,簡直就是官家的翻版啊。安重誨這麽一慫恿,官家能不猜忌嗎?自從姚念千金提點過後,曾葆華覺得自己的腦子開竅很多,知道跳出束縛到另一個層面去思考問題了。
只是現在天下初定,契丹、關中隴右、蜀地江南等地還有強敵環視,官家不能自剪羽翼把李從珂弄死。但是睜隻眼閉隻眼,默許安重誨在下面做做手腳,敲打一番卻是可以的。
但是這些話,曾葆華卻是不敢說出來的。
“這次多虧了你啊!十三,要不是你,這次不堪設想!”李從珂心有余悸地說道。
隨後楊彥溫等人被押入大牢,李從珂一行也回了節度使府。
當天鎮府就傳出鈞令,任曾葆華為左押衙、衙內馬軍指揮使,賜絹一百匹,郭延義為衙內馬軍虞候,燕小乙、楊崇義為衙內馬軍副虞候,吳寶象為衙內馬軍十將,楊井水為衙內主簿,各賜絹十匹。
其余宋審虔等有功之士,皆有犒賞。
滿蒲州城,將領軍校、官吏商賈,紛紛來討好曾葆華,誰叫他成了節度使跟前的紅人。各種禮品流水一般送到曾葆華新賜的宅子裡,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都一一笑納。可你送女人是怎麽個意思?不知道我還沒成親嗎?哦,只是送幾個婢女來伺候我的?那也行,就留下幫著洗洗衣服也好。
第三日,李從珂又遣人來喚曾葆華。
“十三,你說楊彥溫這幾位賊子,該如何處置?”
“節帥, 卑職不明白怎麽意思?”
“這兩日我與林司馬,王長史等人,商議如何上書此事,還有楊賊等人的處置。他們都說按楊賊聚兵謀逆,事破被擒具表,楊賊押送洛陽,請官家處置。但本帥思前想後,覺得還是不妥。所以找你來問問。”
曾葆華低頭思量一會答道:“節帥,卑職建議,上書樞密院就按楊賊聚兵謀逆來說。官家那裡,就實話實說,連楊彥溫的口供也一並說出來。至於楊賊等,人不必送去洛陽,送首級去就好了。”
李從珂眼睛一亮,身子忍不住往這邊一探,沉聲問道:“十三,給本帥說說這裡面的原委?”
“節帥,呈給樞密院的上書是公事,公事公辦,大家面上好看就行。給到官家那裡,當然是實話實說。節帥,這蒲州城和節度使府,不知道有誰在武德司兼差。既如此,只有實話實說才是上策。節帥再在給官家的具表裡自請察人不明、治軍不嚴的罪過就是了。”
李從珂緩緩地點點頭,他對自己這個養父兼繼父的性格還是很清楚的。越是這般磊落,他才越放心。曾葆華說的對啊,鬼知道這城裡,有誰是官家的耳目?
“那為何要殺了楊彥溫等人?”
“節帥,楊彥溫等人進了洛陽,就等於落在別人手裡。要是他們再胡說八道些什麽,這事就不圓滿了。還是死人好,不會亂說話。”
李從珂重重地點點頭,對,死人不會亂說話。
“好,十三,今天你監刑,將楊賊等六人斬了,首級跟上書具表一並送到洛陽去。”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