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正興的生日快到了。
作為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男人,對於生日毫無期待感,隻覺得無趣的很。
楊正興甚至還有點沮喪,此刻孤獨地坐在馬路牙子上,耳畔回響起來的卻是醫生的話。
人到中年,一切剛剛開始,楊正興的人生卻要走向盡頭了,直腸癌四期,不出奇跡的話,他大概也就還能活三五個月了。
他剛剛三十五歲,外人眼中,家庭美滿,還有一個即將小學畢業的女兒,妻子在一家房地產公司做售樓小姐,他自己則是……
在一個廠裡面跑銷售,偶爾不忙的時候,也會兼職代駕。
工作一般,勉強養家糊口。
把手裡的片子丟在地上,順手掏出煙來,煙盒上幾個大字‘吸煙有害健康’瞬間映入眼簾,楊正興愣了一下,但還是點上了一根。
剛剛抽了一口,吳秀梅的電話打來了。
“喂,我今天晚點回去,你提前回去做好飯,記得檢查齡鴻的作業,上次考試數學竟然不及格,你上點心行不行?讓她多做幾道練習題,數學公式都要背熟了。我正在想辦法給你找別的工作,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這麽大一男人,看看你那些同學朋友,有誰像你似的……”
“先不說了,我忙著呢,等我弄好了再通知你換工作的事,這個家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你就不能幫我分擔一點壓力?我掛了,回家再說!”
楊正興聽著手機裡傳來的滴滴聲,半張著嘴巴,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吳秀梅典型的南方女人,話密且多,身嬌體輕,秀麗端莊。她一旦開口,就會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你接不上話,也招架不了。
更何況,最近楊正興簡直是禍不單行。老父親才做完手術,妹夫又在廠裡惹了禍,原本換一個房子的計劃也不得不擱淺了,如今一家三口,仍舊擠在逼仄的平房裡。
吳秀梅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對楊正興頗有怨氣。
住新房,是吳秀梅半生的心願,如今這人生已經要走完一半了,但卻依舊每天都要面對著經常堵塞的馬桶,以及漏水的管道。
楊正興年輕時,對自己的未來有過很多的構想,比如成立一家上市公司,出入豪車,專職司機,聘請菲傭諸如此類。打工是沒想過的,打工能有什麽出息?
可一出大學校門,也不知道怎麽著,時間如同白駒過隙,眨眼間,結婚生子,日複一日的過著一眼就能看到頭的日子,年複一年的做著一份毫無期望的工作。
他撿起地上的片子,隨手丟進了垃圾桶裡。
吳秀梅的電話再次打來了。
“我剛跟你說的話你當耳邊風了?你就不能早點回家?我跟你說了我在忙,有客人還在等著!”
吳秀梅的音調很高,語速極快,不耐煩的神情可以想象得到。
“沒聽見!”楊正興也有了情緒,他都要死了啊,為什麽還要受這些氣:“全世界都是大忙人,你吳秀梅是最忙的那一個,我……”
話未說完,電話就被吳秀梅掛掉了。
楊正興捂著腹部,蹲了下去,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給好朋友徐帥打了個電話。
楊正興跟徐帥是老同學,但徐帥高中輟學,南下打拚,徐帥搖身一變,已經成了本市著名企業家,報紙媒體電視,處處可見徐帥的身影。
但前兩年因為賭博,被勞改了一年,還罰沒了一大筆錢。
所幸底子還在,這些年依然過得很滋潤。
電話接通,對面還是熟悉的聲音:“喲,你小子可是難得給我打電話,換工作的事情進行到哪一步了?你小子不會想窩在那小破廠一輩子吧?”
“見個面吧,我生了病。”
“什麽地方?我這就去!”
徐帥的辦公室裡。
他看著楊正興的病情報告,向來玩世不恭的徐帥,此時竟是紅了眼,驚疑的嘟囔著:“正興,你是不是被誤診了?”
“是真的。”楊正興平靜如水,兩個人的反應截然不同,楊正興的冷靜讓人看了很心疼。
“正興……”
“等我把話說完。”楊正興打斷道:“我來找你沒有別的事,我這人吧,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沒什麽大本事,活了半輩子,也沒什麽值得驕傲的成就,也就結交了你這麽一個朋友。”
徐帥靜靜的聽著。
“我有保險,受益人是我的妻子吳秀梅以及我的女兒楊齡鴻,我死後,這保險自然是要賠錢的,到時候可能還需要麻煩你一下,幫忙找關系走一下流程。左右都是個死,不如死的有點價值吧。”
楊正興哽咽了一下。
徐帥卻是皺起了眉頭,欲言又止,思慮半晌,終是插嘴道:“正興, 這麽多年朋友,有些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為了吳秀梅,你實在是不值當啊,我已經不止一次看見她跟不同的男人有親密的舉動。以前沒講,是害怕破壞你們夫妻感情,但在生死面前,也就沒那麽多顧慮了。”
“你多慮了,秀梅不是那樣的人,雖然對我多有抱怨,但我相信她。她的工作,避免不了跟不同的男人接觸。”
楊正興想到哪裡說到哪裡。
說完了,也沒說過關於自己的隻言片語。
徐帥默默的記了下來,淚流滿面。
“我的日子不多了,我想為我自己活幾天,我不想死在病房裡,死在病床上。我也不能這麽死,我得為秀梅她們娘倆留下點東西。”
“對了,秀梅一直催我,你送我下吧!再晚點恐怕要爆發世界大戰了。”
上了車,楊正興的腦子,浮現出影視劇裡,那些躺在病床上接受放化療的癌症患者,眼神呆滯又絕望,滿臉憔悴又疲憊。
“我們到了!”徐帥停下車,心情很複雜,叫醒了後座上打盹的楊正興。
楊正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起來分外的憔悴。
徐帥拍了拍楊正興的肩膀,說道:“兄弟,記著,我一直在你身後!”
楊正興點了點頭:“就不請你上去了,我怕秀梅察覺到什麽。”
徐帥想說點什麽,最後一言不發的驅車離開了。
楊正興剛出電梯,屋子裡就傳來了吳秀梅焦躁的聲音:“這破馬桶,沒完沒了了,隔三差五就要堵一下,物業都是飯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