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給了病嬌天帝,他將我囚禁在了臨霄寶殿。
我是青丘狐族的聖女,生有七尾,一生不可婚配,除非被逼無奈。
我們青丘狐族在七百年前,死了最後一隻九尾狐,剩下的狐狸能修煉到多尾的少之又少,我就是這少之又少中的一隻,百年長一尾,長了七百年,才長到七尾,成了狐族聖女。
按理說,我這樣的狐,也該是狐中的稀品、珍品、貴品,可當天兵壓境之時,長老還是將我推了出去,就因為那狗天帝要和親。
我雖生有七尾,是為稀品、珍品、貴品,可我長得不好,我天生無法收耳,臀部還長有兩塊猙獰的疤痕,人族稱之為胎記,狐族稱之為詛痕。
九尾皆為白狐,色淺尾多,是為狐中貴族,是以狐族皆以皮毛色淺為貴,而我一身赤色皮毛,色深而豔,俗不可耐,即便修為高深,長有七尾,貴為聖女,也為族人嗤笑。
狗天帝不懂行,不愛皮淺愛深色,無意下凡瞧見我一身赤毛,一口咬死非我不娶,真氣煞我也。
反抗,是反抗不了的,逃呢,也是逃不掉的,怎麽辦呢?
我抱著自己的三尾,剩下四尾抱不住,苦思冥想了半天,外面吹吹打打,迎親的隊伍到了。
長老笑得一臉愁苦,口中說著對不住我,手下用了死勁拖我上了花轎。
聽聞民間花轎一步三顛,轎中僅橫一活棍,是為新嫁娘的唯一支撐,若是行進途中不慎跌出花轎,是為不詳,定會被夫家人嫌棄。
這天界的花轎倒是不同於凡間。
錦緞輕紗,潔白出塵,行進間穩如泰山,連頭上的步搖都不曾晃動,直困得我想打盹兒。
也不知行進了多久,我是在一座恢弘的大殿上醒來的,被狗天帝抱在懷裡,聽著一長須拂塵的老頭念念叨叨,鼻尖盡是山澗雪松的清香。
我抬頭,瞧見的是輪廓分明的下頷,以及那松針般堅毅的胡茬。
天帝不刮胡子?
我狐族男子極重樣貌,個個盡是唇紅齒白,偶有化形失誤,也會照水刮胡,定要面潔如玉才好,即便是長老也是面目光亮,不留須髯。
天界男子竟是這般放蕩不羈?!
我抬爪輕輕碰了碰那近在咫尺的胡茬,剛一觸上便被扎地縮了回來。
爪心麻麻的……
天帝低頭,一雙黑如墨硯的眼眸靜靜看著我,似是在思索什麽,下一秒,他臉上的胡茬便消失不見了。
耳邊老頭煩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這才眯起眼細細打量起眼前的天帝。
五官精致,眉目如畫,神色清冷而淡然,比狐族最好看的王子還要好看一萬倍。
我皺了皺眉,想起青丘聖樹石碑上那個青面獠牙的天帝畫像,忐忑問出一句。
“陛下,這是您的真身嗎?”
大殿上下一片抽氣之聲,我打眼一掃,那老頭翻著白眼,似乎元壽將盡。
天帝勾唇一笑,問我:“朕的真身,你想看嗎?”
大殿上下頓時呼啦啦跪倒一片,那老頭卻是精神一震,上前就道:“陛下真身乃為上古金龍,尊貴以極,不可隨意示人啊。望陛下三思。”
天帝微微側頭瞥了那老頭一眼,沉默半晌,忽而笑道:“老君莫要當真,玩笑而已。”
那老頭額上冷汗當即簌簌而下,跪倒在地,連聲叩謝,一頓花式馬屁。
我何曾見過這等陣仗,跳下化為人形,便欲上前扶起老頭,老頭誠惶誠恐,倒挪三步,避開我手。
狐族向來尊老愛幼,雙膝跪天跪地跪祖宗,哪兒來這麽多規矩,況且怎麽看這老頭都比那年輕貌美的天帝要年長多了。
我一時未明,對他拒我好意的舉動,有些沮喪,更多的是無措。
天帝適時開口道:“天后娘娘既讓你起來,你便起來吧。”
那老頭三跪九叩謝恩,顫顫巍巍起身,似乎怕極。
天帝個小輩兒,竟然欺負一個長輩。
我偷偷瞪了眼天帝,不防被他瞧見,他不知所謂,問出一句。
“何故如此看我?”
我一秒膽小,縮了縮脖子,囁嚅道:“你……欺負長輩。”
“長輩?”天帝一愣,伸手重又將我抱進懷中,解釋道,“老君年長一萬九千歲,朕與天地同壽,乃九萬萬九千九百余歲,若論長,無人可出吾右。”
與天地同壽?
我在腦中盤算了一遍我倆的差距,最後得出的結論與我而言不亞於晴天霹靂。
我嫁了一個祖宗!一個祖宗的祖宗的祖宗的祖宗的……祖宗!
“我不要嫁老頭!”我大喝一聲,化了狐身就想跑。
結果就是,我連眾臣朝拜都沒來得及受,就被天帝囚禁在了臨霄寶殿的龍床旁邊的金絲籠裡。
我真的不曉得為嘛天帝的寢殿龍床旁邊會有一個合乎我狐身尺寸的金絲籠,籠裡還有早已備好的月露。
天帝是不是早已打算好了要將我當做寵物來養?
臨霄寶殿中一片銀白,與我們狐族的草綠花繁相去甚遠,倒是與凡間的喪葬之禮多有相似。不過天界之人向來喜歡素色,除去武將,多著素白,長老曾謂之淡泊,疏於情,不知天帝是否也是這般薄情。
我轉目四顧,忽瞧見龍床側壁之上有一方凸出的石台,其上擺了些瓜果點心,供奉著兩條白色的狐尾,純白似雪的毛色,其上泛出的靈力與我同宗同源。
只是那靈力比我的靈力來得更純淨,狐尾之主的實力想必在我之上,而我作為現有狐族最強尚不能匹敵,這約莫便是那七百年前就已滅絕的九尾白狐所有之物。
天帝為何會有這兩尾,還好好地供奉了起來?
我有些困惑,正待努力伸出頭去看清那祭台上的牌位時,殿門吱呀一聲開了,嚇得我一哆嗦,想縮回頭的時候,才發現我之前奮力擠出籠來已經勉強,如今再想收回腦袋之時卻是不能了。
我嗚嗚叫著,想讓進門的天帝幫我一把,可等人到了跟前的時候,我才發覺我並不認識他。
穿著的是天界一貫的素白長衫,眉目清雅而溫潤,瞅著我的時候,帶了一絲很複雜的情緒,似是激動,似是懷念,又似乎蘊含了無窮的悲痛與絕望。
他說世人尊稱他為白鶴仙君,他本名喚作白芷,是七百年前天帝的寵妃為他取的。
天帝有寵妃?長老怎麽沒提到過?
我問他:那寵妃住在哪兒?
他抬頭靜靜看著那兩條狐尾,我已經被卡得沒了脾氣,他才幽幽吐出兩個字:“虛無。”
虛無?天界有這麽一座宮殿嗎?
似乎是終於舍得將視線移開了,他抬手將金絲籠拎了起來,無有一絲猶豫地托著我的下巴往左一轉,極其熟練地將我的腦袋塞回了籠中。
我向他道謝,他卻搖了搖頭,從金絲籠裡將我抱出,塞進了他懷中的乾坤袋中。
乾坤袋中一片漆黑,我不知他要帶我去哪兒,有些惶惑不安,卻又莫名覺得他不會傷害我。
在這期間,天界大亂,天帝回了臨霄寶殿發現我不見了,大發雷霆,整個婚宴亂作一團,天兵天將幾乎傾巢而出,將天宮上下翻了個遍,凡是不在天界或行蹤可疑的仙君仙官們,盡皆受到刑押,如此鬧騰了三日之久,才從一小仙童嘴裡得知是白芷將我帶出了天宮。
我暈暈乎乎地出了乾坤袋,第一眼瞧見的就是一片茂密的山林,遠處一片綠地隱約可見,鼻尖聞見的都是清新的草木之氣。
這般靈力充裕的地方是我最能安心的去處,是以我幾乎沒有思考便奔向了那片綠地,滾了一身的草屑。
青丘雖說綠地不少,可鬧不住狐族擴產,再多的綠地也容不下越來越多的小狐,靈力更是消耗極快,是以七百年來才出我這一隻七尾,以赤狐之身,坐擁聖女之位,最後被迫和親。
天帝作為我祖宗的祖宗的祖宗的祖宗的……祖宗輩兒的人,大了我幾輩去了,我是不會喜歡一個老頭的,就算這個老頭長得好看也不行。
白芷用法術變了一座茅草屋,還特地為我的廂房裡變了張草編的床,很是貼心。
白日裡我便去草地間打滾,吸收天地靈氣,晚上休憩到月上柳梢頭,就跟著白芷去林間花瓣之上采集月露。
白芷平日裡常坐於石桌之上,擺開筆墨,鋪陳宣紙,提筆一畫便是一個小時。
我有時無聊便會跳上他的雙膝,坐在他的懷裡,尋個舒服的姿勢窩好,陪著他畫。
他畫中的美人,容貌姣好,五官與我別無二致,可眉眼間暗含清愁,那副幽怨的神態與我順其自然的脾性十分不同,很好地將我與他所畫之人區分開來。
我無憂無愁,天天修煉傻樂,向來隨遇而安,所以眉目舒朗,常常帶笑,估計這一輩子都不會如那畫中之人一般,有那麽多的愁悶。
白芷卻常常偷偷地凝望著我,眉目緊皺,憂慮不已,有時夢中還會驚叫坐起,慌亂地奔到我的床前,將我攬入懷中。
“盈兒,是我錯了,我不該……”又一次夢中驚醒,白芷緊抱著我,終於泄露一二心事。
我心中忽而不是滋味,第一次煩躁地化了形,將他推了開來。
“我不是什麽盈兒,若要喚,你也該稱呼我為天后娘娘。”
話一出口,我心中已有悔意,白芷更是面色一白,似披了霜般冷了眉眼。
“天后娘娘是要回去了嗎?”
他要趕我走!明明是他莫名其妙將我帶來這裡,現在卻又要趕我走!
我瞪圓了眼睛,卻只能從他臉上看出冷漠,委屈襲上心頭,我一聲不吭地起身走出了茅屋,還沒賭氣地說上一句氣話,天際猛然傳來一聲巨響。
漆黑的天幕似裂帛一般撕開,一眾金盔銀甲的天兵天將似烏雲壓境一般飛來,氣勢洶洶。
我猛地被白芷一把護在了身後。
“白鶴仙君,莫要傷了天后娘娘!”太白高喝一聲,眾天將齊齊舉槍對準了白芷。
這陣仗似乎是要將白芷當場擒拿,只是這太白老頭似乎喊錯了話。
雙方僵持著,我思慮許久,終於想起我之前才同白芷鬧了別扭,萬沒有立時與他和好的意思,忙跳出一步,將白芷推回了屋裡,對著太白老頭就道:“你們走吧,我不回去。”
太白老頭一愣,似乎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個情況,頓時不知所措,與那天將對視一眼,半晌未動。
天際遠處白光忽而一閃,一朵五彩祥雲飛速而來,停在了我的身前,天帝施施然飛身而下,手裡提著一座銀絲籠,對太白老頭擺了擺手。
太白老頭長舒一氣,領著一眾天兵天將立時撤回了天界。
天帝神色溫和,瞧不見一絲慍怒,卻在迫近我之時,指如鷹爪一般鎖住了我的喉,卸去了我一身的靈力,迫我變回原形,放入了他手中的籠中。
我這時才覺大難臨頭,可這銀絲籠與之前的金絲籠不同,不知是何材質無論如何抓咬都不見一絲損傷,我只能眼睜睜瞧著天帝陰沉著一張臉,朝白芷侵近。
“盈兒在的時候,你不知珍惜,如今卻想用這替身作自我安慰,白芷,你可不可悲?”
替身,誰?我嗎?
我松開了咬著銀絲籠的牙,傻乎乎地看向白芷,正對上他的雙眼,其中的愧色叫我呼吸一窒。
天帝神色輕蔑地瞥了眼白芷,伸手卻穿過銀絲籠摸上了我的屁股,在我那兩塊胎記上摩挲了一下,還暗暗捏了捏。
“你以為她樣貌相似,天生有這兩塊形似斷尾的胎記便是盈兒的轉世了?”
我一口咬住了他那隻下流的手,磨了磨牙,狠狠地叫了一聲。
天帝拍了拍我的頭,似是安撫,又似威脅。
“盈兒的斷尾還在我的殿中祭奠著,你帶走她的時候,可曾見過?”
白芷呼吸頓時粗重了起來,我第一次瞧見那張俊秀的臉上現出那般猙獰痛苦的神情,雙目憤恨,陰森森地盯著天帝,一字一句吐出話來:“祁政,你娶她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我的心臟忽而噗通噗通猛地跳動了起來,盯著天帝那張俊美的臉,有那麽點期待起他的回答來。
天帝冷笑一聲,拎著我轉身踏上了五彩祥雲,離去前才幽幽道出一聲。
“她是我的妻,是天界唯一的天后娘娘。”
雖然我已變作原形,但依然能感覺到自己的雙頰一陣一陣地泛起熱浪來,怎麽這種話叫這祖宗說起來這麽地叫人難為情呢?
跟著天帝回了天界,為了懲罰我,他將我鎖在了銀絲籠中三日之久才將我放出,又常搜羅一些凡間的美食逗我,將我整整喂胖了一圈,知道我掛念白芷,他還特地找了一日帶我去了天牢。
白芷被兩條通天鎖鏈困住了雙翅,天帝似乎怒極了,還用上了琵琶鎖,直接穿透了他的赤羽,染得一身血跡斑斑。
我到得時候,他正喘著氣歇息,似乎剛經歷酷刑,赤羽的尾端都被燒焦了,鶴眼半耷拉著,見著我卻一霎精神了,激動地掙扎起來,鶴嘴裡發出一聲一聲的嘶鳴。
我以為他是有話要對我說,卻不想他用最後一絲靈力變作人身之後,一臉憤恨地對天帝辱罵道:“你帶她來做什麽?!你不是說你對盈兒一心一意的嗎?你怎麽能就這麽忘了她,也不過才七百年!祁政,你憑什麽……憑什麽得到盈兒的心!”
見天帝沒有反應,他又轉過頭來瞪著我,那雙眼裡蹦出的恨意濃烈至極,似乎我們在凡間相處的三年時光都不過是一張披了虛假的皮,他昔日的溫潤和善竟好像都是裝出來的一般,此時才終於露出了他虛偽的真面目,對著我咬牙切齒,肆意詆毀。
“你有哪裡比得上盈兒?你這隻低賤的畜生,我要劃花你的臉,誰允許你用盈兒的臉的?畜生……低賤的赤狐,盈兒可是最高貴的白狐,是狐族中最漂亮的一隻,你不配……”
我聽著他口中那些汙言穢語,面色慘白,從來不曾想過原來我在他的心中竟是這般不堪,也終於想明白他無言望著我時,心中到底想得是什麽。
我以前還奇怪他為何總是不喜歡與我親近,唯有作畫時會允許我坐在他的膝上,原來“替身”之說竟是真的。
天帝見我臉色不好,一掌將他打回了原形,還想再加一道刑法的時候,被我攔了下來,三年的朝夕相處畢竟不是假的,他不留情,我卻還是在意的。
只是……
“我想知道你們的故事,你的,白芷的……盈兒的。”
回到臨霄寶殿,我窩在天帝的懷裡,聞著他身上清新的雪松清香,突然想去了解他們的過去,想要知道他們忘不了的“盈兒”到底是怎樣一個狐族女子。
天帝眼裡泛起憐惜,手卻又悄悄摸了摸我臀上的詛痕,沒待我罵上一句“色胚”,他已經自顧自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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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26
由於凡間的信念之間增強,天宮勢力也跟著逐漸強大,天帝便有了一統四海八荒的想法,最先征戰的是蓬萊仙島。
(小說純屬杜撰,莫深究。這時的設定是天帝掌管此時還只是天庭及天宮內的神仙,而仙島上的神仙皆是由除了人以外的各類物種修煉而成的,並不受天宮管轄,是以是個各方勢力共生的修仙世界,天帝的野心就是要統一各方勢力為自己所用,有點似秦始皇統一六國的設定。)
仙島上神稀少,多數隱世,是以此戰不戰而勝,同年天帝征戰之事傳至四海八荒人盡皆知,眾仙島仙人紛紛投誠,以示友好,青丘狐族自然也不列外。
盈兒是狐族的上一任聖女,修煉至九尾,一身白毛純白如雪,化形後更是容顏精致,雙眸含著瀲灩春光,說是狐族第一美人也不為過,雖無法婚配,但常年桃花不斷,聲名更是享譽四海八荒。
為求青丘太平,為保狐子狐孫安康,狐族長老特獻上狐族第一美女盈兒以示求和之意,與我被獻倒是命運相似。
白芷會愛上她,大概他自己也不曾預料到。
身為天宮仙鶴,一出身除了接受天地澤被,勤加修煉之外別無他途,懶散些的,或是資質差得都會淪為其他仙人的坐騎,終身聽命於他人,無法為自己做主。
白芷心有不甘,卻又因自身先天的殘缺而無能為力,恰逢盈兒被送入天宮,便悄悄打起了她的狐尾的主意。
仙鶴祖上曾留有一封秘信,被白芷的父親藏於家中密室,白芷小時曾有幸偷看一二,信中所述便是關於多尾之狐自願獻出一尾,助祖上第一隻仙鶴脫胎換骨鑄就仙身之事,至此便牢記於心,更是多番打探盈兒的消息,將她的喜好、脾性,盡皆銘記於心。
那時的天帝醉心於統一大業,不免冷落了這狐族第一美人,以至於當知曉盈兒與白芷之事時,為時晚矣。
盈兒性情溫良,從入天宮以來,便存了心思要與天帝舉案齊眉,奈何天帝醉心事業,對她不理不睬,一次兩次尚且還行,次數多了,她心中便不免生出些怨憤,況這時有個溫婉體貼的男子特意接近討好,便深陷其中一發不可收拾。
兩人情濃之時,白芷狀似無意引得盈兒碰見他遭遇同族白鶴的奚落與嘲笑,又蓄意提起他先天不足之事,奈何盈兒不懂他的暗示,當即央求天帝將他選為自己的坐騎,納入自己的庇護之下。
久而久之,白芷為她的心意所動,卻又感自身有缺配她不上,越發想要一副健全體魄,誘導不成,他便使了一出苦肉計,迫使盈兒自斷一尾,助他成了仙。
仙鶴一族成仙之人少之又少,千百年來不過五人,就連他的爹娘修煉八百余年也未曾逃過坐騎之命,他卻一躍成仙,一時門第顯赫,登門者絡繹不絕,更有眾多仙子上門求親。
一遭登得仙途卻使得兩人越發知曉彼此間的身份差距,以前還能同住一宮,互訴衷腸,如今卻天各一方,哪能得見。
盈兒越發寂寞愁苦,相思之意勃發,她找到白芷,望他能放棄仙身,同她私奔下界,過隱居的眷侶生活,奈何白芷卻心性不堅,前一刻山盟海誓,臨了卻連個影子都未見。
可憐盈兒身心俱傷,轉頭跳了墮神台,天帝得聞消息,趕到之時,也隻救下了這兩尾,盈兒卻香消玉殞,歸於虛無。
“呸,壞男人!”我心中不是滋味,狠狠啐了一口,轉頭正見天帝似笑非笑的看著我,面色一紅,窩回了銀絲籠,不說話了。
天帝掏出了我的爪子,輕輕捏了捏我的爪心,問出一句:“除了覺得他壞,還有其他感覺嗎?”
我探了探五爪,任由他揉捏著我的爪心,似乎與他一起我總是很放松。
“白芷與我在凡間的時候很簡單,除了畫畫其他都不乾,我可一點兒也沒瞧出他這樣精於算計。”
我的言語間其實還多有些不信,畢竟這天帝說話也常常喜歡故弄玄虛,一會兒拿個玉佩給我,叫我看看眼不眼熟,一會兒又送我一把銀劍問我喜不喜歡,可我分明不會用劍,那玉佩我也不曾瞧見過一眼,哪兒來眼熟之說。
天帝托著我的前爪,將我抱到他的懷裡,一下一下擼著我背上的毛發,緩緩開口:“那你知道他是怎麽瞞過我宮殿門口的守衛,輕輕松松將你帶走的嗎?”
我一愣,知曉他說的是婚宴那天,白芷大大方方走進宮殿,門外一點兒也不像是有守衛的樣子。
“他托人跟了那兩名守衛一月有余,抓了他們的把柄,特此在婚宴當天於我的寢殿來去自如,將你悄無聲息地帶走,若不是他的仙童回來見自己的小情人,我怕是至今都找不到你的蹤跡。”
天帝半耷拉著眼皮,掩去了眸中的情緒,使得那張臉帶了些高深莫測的冷然之意,手上不停一下一下有條不紊地撫摸著我的背。
腦中閃過白芷那張充滿了憤恨和絕望的臉,我心中莫名一痛,再不願回想,隻偏頭在他懷裡蹭了蹭,呐呐說出一句:“那陛下呢?你在其中又做了什麽?”
天帝對四海八荒有如此之重的野心,向來並不會是一個粗枝大葉的人,自己的妃子和情夫偷情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又怎會一點兒都不知曉。或許因為他並不在意盈兒,所以事態的發展才會朝著那般悲慘的結局而去。
可若是真不在意,那為何他會趕去墮神台救盈兒,還將她的兩條狐尾好好的供奉在自己的寢殿之中?又為何見了我便一口咬定只要我做他的天后,難道真不是因為我這張酷似盈兒的臉嗎?
這些思慮我無法對天帝問出口,我怕得到的答案依舊有所欺瞞,而我對於盈兒的興趣一日比一日濃烈,天宮中卻鮮少能見到關於她的事物,這不免讓我有些頹喪。
一日恰逢天帝上朝,我窩得無聊,偷偷跑去了天界的花園,據說這裡是花神專門為了天帝打造的一處繁花美景鄉,凡間盛開的各色花卉,不論季節不論產地地在同一處院內次第綻放,常開不敗,真真正正的百花爭豔,還有仙蝶飛躍其間,美不勝收。
我是帶了些小點心的,打算在禦花園的花間打個盹兒,再愜意地沐浴花香,盡享甜膩,奈何天不從人願,剛進了禦花園,便被一清麗絕倫的仙娥抱在了懷裡,哭哭啼啼地愁煞人也。
“盈兒姐姐,陛下終於將你帶回天宮了,真是太好了!”
感情是認錯了人啊。
我抽出手拍了拍她的背,放柔聲音解釋道:“你認錯了,我不是盈兒,我是天帝的新婚妻子棲止,棲息的棲,休止的止。”
仙娥卻抱著我不放,耍起了賴皮,口中嚷嚷著:“你和盈兒姐姐長得一樣,怎麽可能不是她?姐姐,你不要逗我了,我這人笨,不禁逗的,我都盼了你七百年了,再不願離開你了。”
話都聽不懂,可不挺笨的嘛。
我歎了口氣,摸了摸她的腦袋,哄道:“沫兒,別鬧了,先放開我好不好?”
話一出口,我自己先怔了怔,初次見面,我怎麽就瞎給別人取名呢?這習慣要改啊。
仙娥抽抽噎噎地放開了我,雙眼盯著我都泛出了光,張口正想說什麽的時候,遠處響起一片吵鬧之聲,群臣簇擁著天帝拐了個彎往我們這邊走了過來。
看見了我,天帝眉眼間忽而帶上了一絲笑意,步伐都快了幾步,走到我跟前的時候,卻不著痕跡地將那仙娥隔開了去。
“小七,你也來看羨木花的嗎?”
自從知道了我的乳名,天帝就再也沒正經地叫過我的名字了。
我呐呐點了點頭,迎著一眾朝臣警惕的目光渾身不自在,下一刻就變回狐身跳進了天帝的懷裡。
不就是婚宴上扶了下老君嘛,又試圖逃跑嘛,又沒幹什麽缺德事,一個個至於這麽防備我嗎?
我大概是對天帝有一種天生的依賴感,似乎只要在他的懷抱裡,便能天不怕地不怕,於是下一秒我就揚起了五爪,挑釁地衝眾臣呲了呲牙,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滿意地蹭了蹭天帝過於硬挺的肚子。
天帝熟練地擼著我背上的毛發,轉目四顧,一圈掃蕩下來,眾臣的目光盡皆收斂了回去,那仙娥卻是不知為何再不見了身影。
禦花園一事過了五日之後,那不見了的仙娥,突然成了我宮裡的常客,只是她再不會抱著我哭哭啼啼地喊我“盈兒姐姐”,倒是時常會拿來些奇奇怪怪的衣料配飾,茶盅器具,向我請教一些女兒家的穿衣打扮,煮茶烹酒。
我是天生地長的狐子狐孫,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誰,自記事起便跟在長老的身邊,與一大圈沒了爹娘的孤兒們一起吸納天地靈氣,修煉法術以求登仙成神。
說我是野生的一點兒都不為過,化形之前對於凡間天界的東西是見都沒見過,化形之後才知道要美,要好看,那些個風雅之事卻依舊是一竅不通,可我大約是有這一方面的天賦,即便未曾涉及,稍一熟悉卻也能信手拈來。
那仙娥常常看著我雙眼冒光,一臉欽慕,有時又背著我悄悄擦淚,對我的態度可謂是珍重至極,奇怪的是她的名字裡真有一個“沫”字。
只是當知道她是天帝的妹妹,長我數萬歲,還叫我姐姐之後,我的心情便有些微妙了,可她從來一臉純善,叫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拒絕她,只能默默逼迫自己忽視她的年歲,習慣她的稱呼,將她真正視作自己的妹子。
可我轉念一想,我本就是她兄長的妻子,叫她一聲妹妹,又有何不可呢?這般思量之下,身心舒暢,“妹妹”這稱呼似乎也並無不可。
如此一過又是一月之期。
一日,我突然感覺祭台上狐尾之上的靈氣減弱了許多,比之第一次所見有了極大的衰退跡象,深感疑惑之下,我將這事告訴了天帝,他卻不以為意,我原是以為他可能感知不到狐族的靈力所以未曾察覺,可之後發生的事卻叫我頗感詭異。
我開始做夢了,夢裡面有白芷,有盈兒,有仙娥,還有天帝。
白芷是最初見到的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我聽見他對盈兒承諾說與他共入凡塵,轉頭卻又瞧見盈兒與天帝相擁,舉止親密。
畫面一轉,天宮又是一片素白輕紗,我一怔愣,私以為來到了盈兒的葬禮,卻猛然瞧見了白芷牽住了另一名仙娥的手,在仙官仙君以及眾多仙鶴的簇擁下走向天帝,這才意起一片素白是天宮婚宴才有的裝扮。
明明與我不甚相關,我的心頭卻泛起密密匝匝地痛楚來,耳邊忽而卷起淒厲的狂風,夾雜著電閃雷鳴,眼前混沌一片,什麽都看不分明,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雷電打在身上的疼痛之感。
“盈兒,盈兒,盈兒!”
恍惚間聽見了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喊,撕心裂肺的,便是聽著就叫人覺得肝腸寸斷。
我能感覺到自己在下墜,以極快的速度下墜,風刮得兩頰生疼,迷蒙間瞧見自遠處飛來一個素白的身影,灰頭土臉的,滿身都是雷劈的焦痕,還有傷口正往下流淌著鮮血。
是天帝,一改平日的清冷矜貴,狼狽地叫人不敢相認。
他朝我伸出手來,拚了命地想抓住我的手。
我望進他那雙布滿了悔意與痛苦的眼睛裡,滿心悲愴地搖了搖頭,在心裡問自己。
為什麽我愛得不是你?
2020.12.27
臨霄寶殿之內靈力大盛,驚得天帝一霎睜開眼來,瞧著祭台上那條白尾化作一道銀光竄入身邊赤狐的心口,神色晦暗不明。
我隻覺心口一痛,恍惚間隻覺後臀其中一塊詛痕處灼熱逼人,直將我從夢中燙醒,嗚嗚著在天帝身邊打起了滾。
那痛感似是骨肉寸寸碎裂,皮肉重塑,攪得我腦中一片混沌,一段段不似我的記憶湧入我的腦海,零零碎碎不成一體,卻攪得我一腔心緒紛雜凌亂。
待那陣痛感消退,我已經渾身被冷汗濕透,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天帝緊緊擁著我的身體,那張一貫清冷的臉上留了三道抓痕,破了相,卻叫他眼裡的焦急與擔憂越發顯得清晰。
祭台上少了一尾,我卻多了一尾,還沒過百年,我的修為便又上升了一個階段,原本一身赤紅如火的皮毛,像是被人用水擦去了一般,變作初升雲霞的淡粉,滑稽可笑不成體統。
我知道自己的腦中多出的記憶是屬於盈兒的,卻不敢確定這記憶是不是屬於我自己的,因為若是認定這記憶是我自己的,那我……不就成了盈兒了嗎?
可分明才七百歲,還是一條低賤的赤狐,怎可能是盈兒呢?
我腦中的疑問越來越多,天帝看我的眼神也越來越焦灼複雜,一時炙熱如驕陽,一時又滿含秋風霜雪的憂慮,他定是知道些什麽的,可他不願告訴我,我便是撬開他的口也無法得知一絲一毫。
祁沫對我也奇怪的起來,似乎一下子從昔日的活潑乖巧變作了溫雅成熟,就像是從我的妹妹變作了我的姐姐,再不與我嬉嬉鬧鬧,反倒經常會一臉欣慰地摸著我一身的毛發,愣愣地發起懵來。
我對盈兒的事越發好奇不能自控,總追著祁沫詢問盈兒的過去,可總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這叫我很是煩擾。
糾結了許多時日,我終於是下定了決心,偷偷瞞著天帝和祁沫,半威脅半誘惑了天牢的看守,悄悄去見了白芷。
我總是需要將我腦中的零碎記憶拚湊完整的,我可不想夜夜受擾,真怕哪天就瘋了。
白芷的容色比之上次相見還要脆弱三分,也邋遢三分,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個溫潤公子的氣韻了,聽見了我的聲響,他也只是萬分疲倦地撐起了眼皮,瞥了我一眼後,重又闔緊了眼,一副氣數將盡的模樣。
我與他的情誼早已在他露出對我的嫌惡之時消弭殆盡,可承了那些零碎記憶的情後,我的心臟竟控制不住地泛起了疼來。
我皺了皺眉,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急不可耐地開口詢問道:“白芷,你既愛極了盈兒,當初為何不去赴約?”
“赴約?赴誰的約?”白芷掀起眼皮,疑惑地瞥了我一樣,似乎真的不知我在說些什麽。
我一愣,急道:“你不是約好與盈兒私奔下界的嗎?”
“誰同你說我與盈兒約好私奔下界的?”白芷勾唇嘲諷一笑,微微撐了撐腿,才啞著嗓子,多說了一句,“天帝嗎?呵……”
白芷此種神態,倒像是我在說什麽笑話一般,我心頭火氣,正想罵上兩句,他卻又半睜著眼,神色迷蒙地敘敘念叨起來,那雙眼中時而含著繾綣情意,時而席卷著噴薄欲出的悔恨之意。
“盈兒溫婉可人,對我那是極好的,我卻一心隻想著成仙,騙了她一尾還不知足,還騙了她的心,她背井離鄉,被祁政囚禁天宮已是可憐至極,我卻又辜負了她的愛意,我不該啊,不該啊……我怎麽就那麽軟弱!若不是,若不是祁政……我又怎會娶另一個仙娥?不,也怪我,怪我,我太軟弱了……盈兒,我對不住你啊……盈兒……”
天帝?囚禁?
我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心中大駭,腦中閃過的全是天帝清冷卻溫和的模樣,鼻間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山澗雪松的清香味。
白芷癲狂地哭叫了一陣,忽而又收了聲,轉頭緊緊盯住了我,神色似乎已經分不清我是誰了,雙翅撲簌簌地抖動了一陣,又開口道。
“盈兒,我沒有辦法不娶她,爹娘想要成仙,我沒有辦法,我……我……都是祁政的錯,他許諾我爹娘,只要我娶了那個仙娥,就讓我舉家入仙籍,這誘惑太大了,我爹娘受不住,我……他們養育了我數百年,我無法違背他們……我不曾與她同房,你要信我,婚宴當天我聽說你去了墮神台,我有多心痛你知道嗎?我也趕去了,我去了的,我想拉住你,想告訴你,我後悔了……我不娶她了……可是……盈兒……”
我心口鈍痛,神色卻冷了下來,看著他發瘋發狂,大哭大叫,隻冷冰冰地道出一句:“你自己做得選擇,與陛下又有何乾?”
我下意識地為天帝開脫了責任,私心地將一切的罪過都怪在了白芷的身上,心內已經慌張到了極點,想要逃開,卻僵著雙腳,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
“你是青丘狐族第一美人,祁政佔有欲作祟,將你囚禁在了明珠寶殿,卻因自身野心,無暇多顧,使得這明珠寶殿成了凡間冷宮一般的去處,那時的你眉間總是染著點點清愁,萬分惹人憐愛。”
白芷的聲音很沙啞,輕柔而緩慢地將過去他和盈兒的故事一點一點地述說出來。
“我是原打算騙下你的一條狐尾後,便抽身離開的,可我舍不得啊,與那楚楚可憐的外表,不同的是你來自青丘,有許多的奇思妙想,與這天宮中的仙娥那麽不同,讓我一次又一次地接近,一點一點地淪陷。”
悲傷無聲無息地侵襲我的心頭,我的眼裡不受控制地泛出淚來。
明明這一切與我並無關系,可我為什麽會……這麽難過?
“祁政也愛你,我是知道的,可你愛的是我……你明明是愛我的,可卻為什麽會跟他抱在一起?我知道他才是你的夫君,可我呢?你的心明明應該是在我身上的啊?”
眼前的的一切忽而沉入了黑暗,耳邊白芷沙啞的嗓音離得越來越遠。
“陛下,對不起,我愛白芷,我愛他啊,可是他為什麽要娶別人?”我看見自己滿眼淚水地與天帝哭訴,揪著他的衣襟用力到手指都泛了白。
天帝將我擁進了懷裡,神色哀痛,輕輕撫摸著我的腦袋,在我耳邊輕聲道:“盈兒,你還有我,他不要你,我要。”
山澗雪松的清香悲傷而憂慮。
耳邊忽而想起一陣暴怒的吼叫,是熟悉的嗓音,卻不像是他能說出口的語氣。
“你……青丘狐族的聖女!你已經嫁給了朕,是真的妃子,你怎麽敢?朕到底是哪裡比不上他一隻小小的仙鶴,你能對他鍾情不渝,為何就不能愛我?”
“我知道這段時日是我冷落了你,可我對你難道不好嗎?你怎麽就瞧不見我呢?”
你怎麽就瞧不見我呢?
我瞧不見誰?天帝?我明明對他……對他什麽?
我困惑了,腦子裡似乎又無數的疑惑,胸腔裡的愧疚和難過幾乎將我淹沒。
“我不許你去見他,他不愛你啊,他都要娶別人了!”那聲音又響了起來,撕心裂肺地吼叫著,不甘而痛苦。
我被這聲音裡的情緒所感染,整個人都像是被從內裡硬生生撕開了一般,痛徹心扉,我想要張口吼叫,想要對他說話,我想說……我想說……
腳下的玉石台泛著冷冽的寒光,一旁的石碑上寫著三個字——墮神台。
對不起,若有來世,我隻愛你。
我聽見自己無聲地說了一句,眼前的視野一片蒼白,萬事萬物似乎都消弭於虛無。
“陛下,您決定了嗎?”
我聽見了長老的聲音,帶著顫意的,尊敬萬分。
“你收好此物,將她的仙身好好安養,待她傷愈化形,我便來帶她回宮。”
“這……”但聽“噗通”一聲,長老畏懼的聲音哆嗦著響起,“陛下,龍之逆鱗不可隨意離體啊!老朽,老朽不敢收。”
一霎寂靜,半刻後,天帝的聲音才又傳來:“長老,待她傷愈,這逆鱗自會回我體內,你莫要擔心。”
“可是……”
“行了,你隻管護她安康便好。”
“陛下這又是何苦啊?她遮了容貌又被封印了記憶,陛下為她做了這麽多,她可是一點兒也不知道啊。”
“無妨,只要她能無憂順遂,我便也如意了。”
臨霄寶殿內突然竄出一道銀光,直奔天牢而去,正在上朝的天帝神色跟著一變,匆匆下了朝便飛身前往了天牢。
天帝到得時候,我已經變作了狐身委頓在地,另一塊詛痕上正長出一截白尾,隨著尾巴長度的增長,身上皮毛的顏色越褪越淺,直等到那身紅毛變作銀霜白雪,我的神志才幽幽轉醒。
面對著天帝近在咫尺的臉,我一時不知身在何處,愣愣地轉頭四處瞧了一瞧,待瞧清白芷那張震驚的面容時才想起自己是在天牢詢問有關“盈兒”,也就是我的……前世的事。
腦海中的零碎片段終於拚湊完整,可到底物是人非,我與盈兒終是並不相同了。
白芷的呼吸沉重了起來,他幾乎是劇烈的喘息著,那雙鶴眼裡布滿了絕望,慘然地揚聲大笑,真像是瘋了。
“你竟真是盈兒!我沒認出來,我連自己愛的人都沒認出來!哈哈哈……我沒認出盈兒……哈哈哈哈哈哈哈……凡間三年,三年啊,真真是對面不相識……白芷啊白芷,你拿什麽說愛!你拿什麽說愛!!!”
天帝不曾理會他的胡言亂語,抱著我起身離開。
從天牢到臨霄寶殿的路上,天帝一言不發,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給我,將我放進銀絲籠後,意外地竟給籠門上了鎖。
我也是這時才察覺出他的不對來。
“陛下,怎麽了?”
天帝依舊沉默不語,坐回龍床之上,似乎是累極了,雙臂撐著自己的雙膝,怔怔地盯著壁上的祭台。
那原本供奉著兩條狐尾的祭台,現今空空如也,他卻像是癡了一般,一瞬也不順地看著。
我歎了口氣,喚他的名字:“長君。”
天帝渾身一顫,極其艱難地將目光從那空無一物的祭台上移開,卻膽怯地不敢落在我的身上。
“你終於還是記起來了,盈兒。”
我知道他在畏懼什麽,盈兒曾兩次棄他而去,第一次背棄他的愛,第二次棄了自己的命,可我不是盈兒,即便擁有她所有的記憶,可我不是她,於是我笑了,反駁了他的話。
“你叫錯了,我是棲止,不是什麽盈兒。”
天帝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我的身上,朦朧不明,隱含期冀:“你……”
我打斷了他的話,伸出爪子點了點銀絲籠的鎖,他明了了我的意思,卻搖了搖頭,不願意放我出去。
我無奈地瞪了他一眼,隻得再次明確地對他說道:“我的記憶恢復了,可我不是盈兒。所以她所經歷的一切與我沒有關系,我就是我,而我,很清楚……”
“清楚什麽?”天帝迫不及待地追問了一句,又焦躁地起身圍著我的銀絲籠踱其了步子,“你既然已經知道了過去,那你也該知道白芷不是你的良人。”
我見過他氣定神閑地下棋,淡然從容地批閱卷宗,也見過他不怒而威地發號施令,更見過他高深莫測地籌謀規劃,卻從未見過他這般坐立難安,害怕失去什麽的模樣。
過去的盈兒真真是不知好歹,蠢笨如豬,這樣一個一心一意為了自己的夫君不愛,去愛那個算計著自己的懦弱情夫。
我忍不住唾棄起盈兒,順便罵了過去的自己一頓,看著這樣的天帝,心間止不住地心疼。
何曾想過這樣一個英武不凡的天界至尊,會為了我這小小狐仙魂不守舍,愛而不得呢?
“長君,你可知道跳下墮神台之前,我對自己許了什麽諾?”等他平靜下來,與我對視後,我看著那雙以往不曾在意的,如今看來滿含著深沉愛意的眼睛,緩緩道,“對不起。若有來世,我……隻愛你。”
那雙眼裡的情意便如浪潮翻湧一般滾動起來,下一刻我便已化為人形被天帝擁在了懷中。
天帝的吻是炙熱的,甜蜜的,帶著濃烈的山澗雪松的清香,既霸道又溫柔,是脈脈深情,也是累世長情。
後來偶然間我碰見了一位仙娥,她說她是白芷的妻子,希望我能幫她跟天帝求情,減輕白芷的刑罰,以求闔家團聚。
我細細打量了那位仙娥,容貌清麗,眉宇微蹙便憑然多了股清愁,端的是一副楚楚可憐之態,身姿更是如弱柳扶風,是極其良善和順的脾性。
仙娥稱她的名諱為穎兒,是珞瑜仙君的二女兒,因為仙姿薄弱被家人多有養護,思想單純,嫁入白芷家門第一天起就守了活寡,卻因當年無意臨水一瞥對白芷情根深種,始終不離不棄,如今白芷入獄,她更是盡心盡力地上下打點,就盼著能將他救出牢來。
穎兒與盈兒脾性多有相像,這大概也是白芷會娶她的緣由,可到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一腔情意真真是喂了狗了。
我嗤笑一聲,故意用言語激她一二,想激起她骨子裡仙家的傲氣,可到底隻換得她低聲下氣地跪求。
白芷何德何能有這樣一個女子愛護著啊……
到底心軟,我妥協了,最終以三天不下床為條件換得天帝松口,將白芷放了出來,臨他出牢那天,我去見了他。
白芷大抵也知我心如匪石,再難轉也,故再未說出些胡言來,隻離去之前,問了我一句。
“你如今,過得可舒心?”
我回以一笑,暗戳戳秀了波恩愛。
“陛下待我極好,那可是握在手裡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去哪兒都要帶著我,恨不得將我別他褲腰帶上。”
白芷的眼裡便顯出些悵然來,由穎兒扶著顫顫巍巍地離開天牢,走出門去之前,似是又不甘心地回頭,想要問我什麽,卻隻說了個開頭,又猛然住了口:“你對我……”
我不接他的話,收了笑,認真地對他說道:“好好對穎兒姑娘吧,別再又辜負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人。”
穎兒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哽咽著提醒白芷道:“夫君,小心台階。”
白芷怔了怔,終是閉上了嘴,點了點頭,依言抬腳走出了天牢的大門。
END完結大吉!!!耶耶耶耶耶!!!!
番外·天帝篇
吾乃天界之主,與天帝同壽,年長九萬萬九千九百余歲,世人常諭吾為仙界之主,實則不然。
近年來凡間信仰逐漸增強,散仙之數隱超天界,仙界逐漸難以控制以致天界對凡間越發難以管理。
如此下去,凡間必生大亂。
信仰失衡則惡念滋生,仙神之位便岌岌可危,不加管束,恐仙人兩界將重歸混沌。
吾不知疑慮此為冥府的陰謀,但常聞凡間鬼怪出沒,擾亂陰陽。
冥王之妻月前被一散仙騙走信徒,仙力衰退,隱有仙身消亡之勢,他求到殿前。
吾以之歸順為條件,願以吾之仙力護佑其妻。
冥王與其妻似乎感情甚篤,竟願簽下血契,甚至放下冥王的身份,親自去凡間為其妻收攬信徒。
到底是感情誤事。
大抵是太過親和了些,叫些無有尊位的散仙爬上了頭,這仙界是該清一清了。
仙界征戰向來速戰速決,吾也不願脫長戰役,親征親戰。
仙界統一近在眉睫。
吾深居天宮九萬萬余年,貴為天界至尊,卻被一小小散仙偷襲,困於上古神器混沌盤中不得出。
天帝失蹤,天界大軍亂作一團,征戰被迫中止,好在太白心思縝密,才沒使得天界大亂。
混沌盤中不知年月,不知身在何處,吾定心凝神,放出一絲仙力,偷跑出混沌盤,這才得知一二消息。
那無恥之徒身為狼族之人卻偷藏青丘,為了躲避天兵的追捕,混在一群狐狸之中。
再見光明之時,是一隻九尾白狐將我救出。
為了答謝,吾允諾與青丘結親,修千年之好。
吾不曾料到被送來結親的正是那救了我的白狐,化形後竟是這般傾城之貌。
吾雖貴為金龍之身,與天帝同壽,卻常孤身一人,如今有妻相伴,心中頗感慰藉。
然狼族野心勃勃,先是困吾真身,後又潛入天界,吾實不能耽於溫柔鄉中。
為統一仙界,吾不得不殫精竭慮,與狼族久久盤旋。
吾一向光明磊落,多為陽謀,狼族卻詭計多端,在吾天宮安插奸細,暗裡欲傷天妃盈兒。
吾怎能叫他們得逞,故增派人手,看守在明珠寶殿各處,不得已將盈兒困於寶殿之中。
無暇他顧,只求盡快將狼族收歸天界,以求穩定三界。
吾不期與盈兒能似冥王夫婦一般情深似海,卻也向往尋常人家的舉案齊眉,可到底不能如願。
溯回鏡中,吾才知盈兒常常獨自偏坐一隅,默默垂淚,那雙原是光彩奪目的美眸,如今灰蒙蒙一片,盡是愁怨。
想起吾先前對她的質問之語,現今卻隻覺有愧於心。
白鶴仙君雖心思不純,但到底予她諸多陪伴,若她真心再不願伴吾左右,吾也隻好放她離去。
吾與她或是真的無緣罷。
為保其余生安好,放之離去之前,吾設了一計,一是為檢驗白鶴仙君的真心,二也是私心斷了白鶴仙君的後路,叫他無路可悔。
吾與天帝同壽,長有九萬萬余歲卻任是看不透真心。
白鶴仙君是為盈兒心上之人不假,卻實非良人。
吾允了盈兒卸下天妃之位,回歸青丘,卻不想她性情竟這般貞烈,得知白鶴仙君大婚,隻身一人便跳下了墮神台。
吾錯了,吾不該多此一舉,若不是吾盈兒何至於此。
萬幸,吾還是趕到了,將盈兒救了下來,也虧得盈兒自身靈力醇厚,雖有六尾消弭,到底是被我保住了兩尾。
吾遮去了她的容貌,將她的記憶封存於兩尾中,好好供奉。
那狐族長老辦事妥帖,卻到底是有私心,為了不叫他打盈兒元魄的主意,吾取了逆鱗,以療傷之名行監視之意,又刻意多加一句,待盈兒平安由幼狐形態修煉至成年,便帶其回天宮。
只有吾自己清楚,吾已不求其能予我真心,唯願其余生恣意安康。
清理狼族余孽之際,吾常常獨坐殿中,自溯回鏡看那小小赤狐,古靈精怪,於天地之間恣意瀟灑,心中牽掛逐漸深厚。
彼時吾竟是才知盈兒內心裡竟是那般調皮又可愛。
吾從其幼態守至成年,不知不覺其間的一點一滴都成了吾心中至寶,珍而重之。
吾三次偷入青丘,自一眾狐子狐孫中,一眼就瞧見那赤色的火紅身影,真對的起吾三次為其增添色澤。
大抵吾也是有私心的,她的皮毛色越深接近她的男子便越少。
隻偏巧最後一次被她抓了個真著。
“上仙,你長得真俊。”她似乎有些醉了,兩頰緋紅,頭頂的狐耳一顫一顫地抖動著,煞是喜人。
吾任由她捏住了吾的臉頰,隻輕輕道出一句:“盈兒別鬧。”
她卻惱了,瞪著吾氣道:“你怎的叫別人的名字?”
忽而又一臉嬌羞地與吾輕聲:“我叫棲止,棲息的棲,休止的止,修有七尾。上仙可以喚我小七。”
吾依言喚她小七,她卻趁著醉意一口咬在吾的唇上,柔柔軟軟的小舌長驅直入,倒叫吾猝不及防。
怔愣間被她上下其手,扯亂了一身衣裳。
一吻作罷,她忽而貼著吾的頸,醉言醉語。
“上仙,我見過你,見過你……一……二……這是第三次,每次我都會長高一些,我身上的毛色也會更深一些。上仙……”
“嗯?”為穩固其身形,吾猶豫再三,還是在其趔趄之前,攬住了她的腰肢。
“上仙若是不願我嫁予別人,盡管來娶便是,何必總變我的毛色?”帶了分困擾不解的聲音在耳畔悠悠回蕩。
吾不知那日吾是如何回得天宮,隻覺得耳畔似還有她蘊著酒意的灼灼熱氣,一顆心竅似炸裂般湧動,久久無法平靜。
吾心神惶惑足有一月之久,神色鬱鬱。
她說她叫棲止,棲息的棲,休止的止,修煉止七尾,乳名小七。
她叫我去娶她。
盈兒從不曾與吾這般直白坦誠,她是盈兒,卻與盈兒這般不同,而吾對她的私心似比盈兒的更甚。
吾對她,似乎與對盈兒又有不同。
吾又偷入了青丘,這次她未曾醉酒,只是她似乎將求娶之事忘的一乾二淨,竟與一公狐言笑晏晏。
吾觀那公狐,化形後的容貌不及吾的三分,更不要說化形前,狐狸之身與吾的金龍之身根本沒有可比之處。
可為何她笑得這般恣意開心,雙眼裡似乎攬了萬裡山河,星辰大海,是吾從未曾見過的舒心暢然。
心下煩亂,吾匆匆回了天宮,說是落荒而逃也不足為其。
如此再過三日,吾自溯回鏡中又瞧見了她與那公狐的身影,便是瞧著都覺得般配。
吾心中酸楚,可更多的卻是羞憤。
她明明求娶吾在先,卻又與別的狐狸勾勾搭搭,要吾如何自處?
那時吾還不知此是“情”之一字作祟,隻心思煩亂,腦中時時閃過她的身影。
待她成年之際,吾便迫不及待將她迎入天宮,卻在第一日就將她弄丟了。
得知是白鶴仙君將她帶走,吾心中竟生出一絲懼意。
她身為盈兒之時,愛得不是吾,是白鶴仙君,現今吾與她而言也無甚感情,吾又如何能贏得她的心?
吾在凡間找到白鶴仙君的隱匿之處時,已是仙界三日後。
仙界三日,人間三年。
白鶴仙君,你怎還敢在她身上用這些小伎倆?!
吾既怕又驚,怒極之下說了些胡話,做了些荒唐事,待冷靜之後,吾才知自己將她軟禁了起來,白鶴仙君也下了獄。
白鶴仙君所得之罰是應該,她卻是不應受此對待。
吾心中知曉她是棲止,與過去的盈兒大有不同,可吾到底是怕了。
怕白鶴仙君同她談起盈兒, 更怕白鶴仙君用花言巧語騙取了她的心,以至於再容不下一個我。
她對吾的親近大抵是因了體內吾的逆鱗,吾卻生了貪念,遲遲不願取出,以至於後來她收回法力,解封了記憶後,吾越發恐懼。
她若是主動將逆鱗還予吾,吾是收還是不收?
她若是要與白芷相守一生,吾能如盈兒一般放手嗎?
她若是責問吾,當年為何要設計白芷,吾是要坦白還是閉口不言?
三界之主,竟懦弱如斯。
吾卻是忘了,她與盈兒不同,即便憶起了過往,她也不是盈兒了。
她叫棲止,棲息的棲,休止的止,修煉至七尾,乳名小七。
她對吾說她愛吾,隻愛吾。
棲止的說的愛是全部的愛,純粹的,乾淨的,不含一絲一毫的雜質。
吾是三生有幸得吾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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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妻是個愛笑愛鬧,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卻有一顆玲瓏心竅。
吾夜批奏折之時,吾妻會常伴身側,或趴桌小睡,或研磨習畫,畫出的小雞啄米圖極為傳神,三界眾仙讚不絕口。
吾妻貪嘴嗜睡,對凡間佳肴過目不忘,常與我偷入人間。
今日品國庫禦酒,明日嘗侯府新糕,半夜蹲守冥王府邸觀夫妻情趣,美其名曰:借鑒。
吾愛吾妻,恨不能上天攬月,下凡捉鱉,凡世間珠寶只要她要,只要吾有,盡皆予之。
吾妻笑吾愛摸她屁股,吾便笑她醉酒愛佔吾便宜。
吾與吾妻是乃天上地下最登對的一雙碧人。
——取自《天帝小志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