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兔子好歹為他立過大功,柏木想帶它走,這可以商量,但惡言厲色,來踢桌子,威脅兔子,別說胖兔子害怕到縮在桌子底下, 北原賢人首先就不樂意。
他毫不客氣地抽腿擋過去,阻止柏木茉優踢桌腳,然後彎腰把“雪球”從桌子下面抱出來,護在懷裡。
“你活了快二十年就只有嚇唬一隻兔子的本事?簡直像個強盜,”北原賢人冷眼看她,揮手催促,“出去出去,別煩我,再不走我攆人了。”
柏木茉優一直覺得自己的脾氣很好,就像從小到大,她記不清被多少長輩誇讚過是一個安靜文靜的女生,即使偶然撞見悄悄說她壞話的嫉妒者,她也依然漠然視之的路過,不放心上,不屑一顧——除了這個可惡的混蛋!很多時候,她真的無法不來氣!
雖然惱火到想打人的心都有了,但之前又何止一次挨過慘痛教訓,當下,她真不敢再惹是生非,隻好壓製住火氣解釋道:“我帶它去找絮風,保證不傷害它。”
她再不快點帶兔子走,過一會等她們跑完溫泉,走進這個房間的人就是絮風了!
“可它不想跟你走。”北原賢人安撫在懷裡瑟瑟發抖的雪白兔子,事不關己地淡淡說道:“你進來的時候嚇到它了,我也沒辦法,你自己想主意。”
北原賢人哪猜不出她的來意, 不急不忙地將“雪球”放到桌子上,兔子趕忙抱住他的手腕,眼巴巴地看著他,一副救救我的可憐樣子。
柏木茉優心知肚明,那個可惡的混蛋又在借題發揮,拐彎抹角的指責她態度不行。
“以後我會敲門。”
北原賢人瞥了她一眼,無動於衷。
柏木茉優沉默了會說道:“以後我會注意。”
北原賢人再次瞥了他一眼,忽然起身,抱起桌子上的“雪球”,先一步朝門口走去。
見好就收,這就夠了,指望百合同學向他道歉,這輩子都沒希望。
柏木茉優一言不語地跟在後面,不用問,知道他是要一起去。
冷戰雙方一前一後前往晚宴客廳。推開門,傳統裝潢的和室內,四個女孩子齊穿一身典雅的各顏色真絲浴袍,分坐在塞滿琳琅美食的桌案前。
柏木茉優心裡倏忽一驚, 這是怎麽回事。
剛才泡溫泉那會,她佯裝溫泉太熱, 提前離開, 外出透涼,實則是悄悄去接兔子。
她心情一瞬惶惶不安,前後不超過五分鍾,才一會不見,為什麽絮風她們忽然都到場了,難道只有她和那個可惡的混蛋不知情?絮風想幹什麽?
擺滿琳琅美食的桌案前,高梨絮風轉過身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北原賢人不動聲色,視線掃過桌案,這個座次不正常。
鶴見、栗山和香川,她們仨坐在一邊,高梨一個人坐在對面,還是最外側......北原賢人心生不好預感,一共六個人,三三相對,高梨要讓他和百合同學坐一起?
“久等了。”北原賢人感覺不妙,抱著兔子搶先動身,將最可疑最棘手最不可預料的中間位置留給柏木去享用。
先到先得,夾在中間絕對沒有任何好處,而且他總感覺,那個笨蛋帶著他落進了高梨的圈套!
高梨絮風含笑招呼道:“茉優,快來,就等你了。”
北原賢人暗暗觀察其她人的表情,等柏木茉優落座後,低頭玩手機的鶴見千春抬頭瞥了他倆一眼,香川寧寧掩飾般地不停東張西望,最藏不住心事的栗山瑞穗,眼神疑惑地偷偷打量他和柏木。
有問題,很有問題......北原賢人思付,高梨很有可能,已經把他和柏木的矛盾全盤托出。
高梨想企圖來一堂“三方會審”,集力解決他和柏木的糾葛?這是最顯而易見容易想到的可能。
北原賢人視線掃視,靜觀其變。
高梨絮風夾起筷子,轉頭詢問小鶴見。
“接下來的一周,我們一直住在這家溫泉旅館嗎?”
鶴見千春低頭看了眼蹦到她腳邊的兔子,輕“嗯”了聲。
“山上人多眼雜,而且在設備修葺期間,工作人員很多,沒法清場,跟我們一起,北原同學不方便露面。”
北原賢人看了兩圈,自己一直不說話,表現太不自然,便拿筷子夾菜,問道:“最近怎麽樣,栗山,我聽說課後輔導班的作業很多很累。”
“哦,是很累,但為了能考上東藝和桐朋......”
“......”
大家閑聊著彼此的近況,除了百合同學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每個人興頭都很高漲,說說笑笑提起從前,談起誰的啼笑皆非的糗事。
不知不覺,吃掉了半桌菜,北原賢人也沒等來預想中的“三方會審”,心裡不禁嘀咕高梨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噔噔,兜裡的手機響了兩聲。
北原賢人掏出手機過目,是一張自拍照——花谷小手舉一瓶檀香木護理精油,沒有露臉,她身後躺著一隻嫵媚的女妖精,花江琴音慵懶地俯臥在按摩床,坦露出光滑白皙的後背,柔白的半圓球體尤其顯眼。
照片還有小調皮蛋的附言:深夜福利奉上,海己孝不孝順?之前的過節就這樣一筆勾銷啦!
北原賢人望著照片愣了瞬,小調皮蛋發的什麽玩意?
孝順她個大頭鬼!
哪有女兒給老爹發這種玩意叫孝順的!
同側的柏木茉優余光一瞥,注意到照片裡的露背女人,還以為是哪個男生發送的低俗圖片,內心一陣嫌惡,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然後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了句:“色狼。H。”
北原賢人耳朵微動,暼去一眼,習慣性地沒給她好臉色,冷淡收回視線。
只是一個小插曲,北原賢人剛要繼續動筷子,忽然發現,大家都在直直盯著他和柏木。
他暗道不妙——之前他和柏木都習慣了當著高梨的面,互相不掩飾厭惡,說吵就吵,一身輕快——剛才百合同學嫌棄他,他也習慣性的冷臉以對,肯定被她們注意到了。
北原賢人放下筷子,掃一眼她們,心裡旋即明白了,高梨把他和柏木“安排”到一起,恐怕就是等這一幕出現。
就算沒有照片這個小插曲,整整七天時間,他們也會因為無數個可能發生的小插曲,存在諸多暴露風險。
柏木茉優也驀然醒悟,自己一時沒忍住對那個可惡混蛋的厭惡心,作的太明顯了。
她愣神看向絮風,有所明悟,然後低頭沉默起來,靜等風暴來臨。
終於等到設想中的這一幕......高梨絮風手裡攥了一把汗,環視大家,緊張又忐忑。她和媽媽一起商量過,媽媽給她出主意,與其苦口良藥的勸說,不論對錯的強製製止,不如讓他們自覺的意識到,兩個人的內部矛盾,已經直接影響到了朋友們的良好氛圍,影響到了整個集體。
高梨絮風打起十二分精神,按照計劃,用眼神暗示鶴見前輩。
鶴見千春暼去一眼,聲音大不小。
“早就覺得你們倆之間很奇怪,從剛才坐下開始,彼此的距離感就非常明顯,一句話不說,從頭到尾沒有眼神交流,看也不看對方一眼。這個我很有經驗,我跟鶴見千夏打仗的時候,也像你們這樣。”
香川寧寧看了看北原和柏木,欲言又止,不敢問,很擔心的看著他們。
其實早在來山形縣之前,高梨前輩就開誠公布的告訴了她們。
還在泡溫泉那會,柏木前輩前腳剛剛提前走,高梨前輩就抓緊時間教她們怎麽辦,而她被高梨前輩安排的話術,就是不敢問出口,又非常為兩個人擔心的樣子。這也很符合她的自我設想,就算讓她說多做多,她也不會不懂,還怯場。
北原賢人左看右看,頓時回想起來,來山形縣之前,高梨希望他能跟大家多在外面玩幾天。
當時他沒多想,隻當家教很嚴的高梨想多出去玩一陣子罷了,但現在再細細思考,他不禁十分懷疑,說不定早在那時候,甚至更早,高梨就在算計他和柏木!
栗山瑞穗詫異問道:“你們吵架了?我記得你們以前關系還不錯吧,就像以前......”
栗山瑞穗話語一頓,她想破頭也找不出一個兩個人以前關系不錯的例子,好像從那時候起,他們兩個人就這樣,誰也不搭理。
栗山不由更詫異地問道:“難道那時候你們關系就很不好,互相討厭?”
北原賢人無言,這問得也太直接了吧。
他暼了眼身邊的金發女生,那家夥學鴕鳥埋頭裝死,看都不敢看高梨,想是她也反應過來了,自己那點小心思,早就全被心目中的老婆給識破,並且將計就計,把她還給安排了。
高梨絮風眼見火候差不多了,她的目的,只是讓北原同學和茉優去自我意識到錯誤,絕不是三方會審審判他們,於是趁時出面,控場道:“大家就不要再說這件事了,難得相聚一堂,難道又一起出遊,不要因為這件事情,破壞了這難得的一次。”
“北原同學和茉優之間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矛盾,很快就過去了。”
話說完,高梨絮風鼓動大家繼續吃飯,轉移矛頭,興致滿滿聊起其它事情。許會過後,雖然氣氛仍然熱鬧,但總莫名摻了一些不和諧的偽裝感,就像強顏歡笑,而且其她人,時不時就悄悄打量北原和柏木。
北原賢人心裡估摸,這就是高梨的小算盤吧,無形施壓,有點像冷暴力,用集體氣氛的變化,壓迫他和柏木去慢慢和好。這倒是個高招,起碼比粗暴的插手其中,強製勒令要好多了。
不過他臉皮厚得很呢,哪會就這樣害臊,接過來話茬,迅速加入其中,
“你家當家的,還沒把你姐抓回去?”他問小鶴見。
鶴見千春滿不在心說道:“沒呢,老頭子們早都死心了,綁回來又怎樣,還不是逮個機會就偷偷摸摸跑出去,心不在家裡,有什麽辦法。就等唄,說不定哪天她玩夠了,自己就回去了。”
“香川呢?你鋼琴彈得挺好,沒想過,挑個鋼琴比賽去試試?”
香川寧寧含著魚肉,鼓著小腮幫連連搖頭,囫圇說道;“不行不行不行,我得再練一年兩年,倒數第一很丟人的!倒數第二第三第四第五也很丟人。”
北原賢人接著轉頭問道:“栗山呢,東藝和桐朋,想去哪個?”
“能考上哪個就去哪個吧,想去哪的話......想去離家遠的地方。”栗山瑞穗托腮設想。
“你拿過東京美聲比賽的青年組冠軍,拿一封保送的推薦信應該沒問題吧。”
“不太清楚,能行嗎?峰高也可以?”
“你問問高梨,她是會長,她應該清楚。”
三言兩語過後,北原賢人便已完全融入其中,像個沒事人一樣,滿口跟她們聊日常,仿佛剛才說的人不是他似的。
北原賢人轉頭問高梨:“峰高有推薦學生去桐朋和東藝的資格嗎?”
高梨絮風滿眼無奈地看著他。
跟她預想中完全不同,她設想中,北原同學應該像現在的茉優一樣,自知影響到了集體氣氛,慚愧不語,自我反思——可現在,北原同學像個沒事人一樣,仿佛剛才說的不是他,還引導著所有人去談天說地。
高梨絮風用一種“真是拿你沒辦法”的眼神,無奈看著北原。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栗山前輩可以先向校董事會和校長申請一下,不行的話,再以個人名義向東藝或桐朋試著申請一下,就算峰高沒資格,以栗山學姐的專業成績,應該也蠻沒問題吧。”
北原賢人扭頭對栗山說道:“等回家你就申請試試。”
“哦......你大學打算去哪?”
“我?東藝吧,離家近,方便照顧妹妹。也可能不上大學,去下棋。”
北原賢人拋出一個不上大學,可能要去下棋的話題,自然而然的,其她人又被引導的問道:“下棋?不上大學了?”
“嗯,可能吧,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清呢......”
高梨絮風目睹這一切,心裡輕歎了口氣,真是拿北原同學沒辦法。
......
一餐山珍海味過後,借著月色和燈火,北原賢人饒有閑心的在溫泉旅館的小庭院裡散步。
今晚,高梨絮風突然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著實令他沒預料到。
怪不得之前在學生會,他和百合同學掀口水架,她幾乎都不怎麽管,只是在關頭上一口打住,製止愈演愈烈......原來埋伏了這一手等著他們。
北原賢人走至門庭,駐足望月。
其實借著這個機會,順水推舟,借坡下驢,也不錯。
畢竟,他和百合同學故意演戲,暴露給高梨的時候,使用的原因措辭,並不是那般嚴重和決絕。在高梨的眼中,他們倆只是因為當初的緋聞和種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誤會, 以及高梨陰差陽錯的誤會安排,才致使了這一切。
雖然實情遠遠沒有高梨想的那麽簡單,但中間的真相,他和柏木都絕不允許泄露出去,即使對象是高梨絮風。
如果他們倆一直鬧成不相往來的決絕局面,高梨的心裡肯定也會起疑。
月明星稀,北原賢人收回視線,心裡思付,借著這個機會,表面和好也是時候了。
說不定此時此刻,柏木茉優也在如此考慮吧。
他才不相信,百合同學會因慚愧而反思,那家夥可不在乎什麽集體氛圍,她只在乎她的高梨絮風。
剛才晚飯那會,她一言不語地低著頭,說不定就在思考這件事。
思量全面,北原賢人回神,準備回房休息。
他轉過身時,如水月光下的庭院,一道金發女生的身影坐在長椅上,儼然是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