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克高濃度氰化物，瞬間致死，沒有任何痛苦。”

　　“如果你沒有理由繼續活下去，吞下它。”

　　這是心理訪談結束後，醫生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哈?”

　　我這一聲拖得很長，仿佛遇到了什麽極其古怪的事情。

　　氰化物?瞬間致死?沒有理由活下去?服用?

　　這些話語在我腦中亂成一團，我有些奇怪地打量著對方——一個衣著整潔到不正常的心理醫生。

　　什麽意思?這也是測試的一個環節?

　　但心理訪談已經結束，我也只能離開，還有別人在排隊呢，於是，我伸過手，接過了那枚糖果似的“氰化物”。

　　那玩意被一層鋁紙隔著，形狀為圓，真的很像糖果。

　　但出於剛才那位“醫生”的話我不敢將其真的當成糖果......也不敢報警還是怎麽的，畢竟如果對方只是想開個玩笑，自己就要因為擾亂公安而被罰款了。

　　我急需一筆錢，去給我的女朋友買戒指求婚，這可以說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事了，為此我可以付出生命......所以......我不能丟了這筆錢。

　　至於那枚“氰化物”?管他的，先塞進兜裡再說，反正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至少沒人會相信這是致命毒品......我也在內。

　　......

　　......

　　......

　　今天是發工資的日子，公司每個人的臉上都透露出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這快樂像是瘟疫般傳遍了各個部門——除了我。

　　“員工2371，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

　　我的老板——一位穿著體面身材肥碩的紳士，或者說肥豬——此時正翹著二郎腿，一張張地清數手上的那疊鈔票，像是生怕多給了一張似的。

　　“按照慣例，你本月應得2000......”

　　他數完鈔票，用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將其理順。

　　我欣喜若狂，2000美元，要知道是兩千美元啊！有了這些，再加上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夠買一個不怎麽貴的鑽戒了。

　　那時候麗薩她一定能明白我的心意！

　　誰說金錢買不到愛情的?這不就行嘛！

　　就在我興奮到大腦溢出多余的多巴胺，正準備伸手去接時——

　　那頭肥豬，又笑眯眯地把錢收了回去。

　　“不過嘛，小布，你這個月表現不怎麽樣啊。”

　　“啊，啊?”

　　我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讓我看看記錄......五次遲到，六次工作出錯，兩次會議缺席......”

　　“那，那個，沃爾頓老板我那是因為......”

　　“夠了！我不想聽借口，在我這，只有結果，而你的結果很明顯——”

　　“各項數據都給你指向了一個結局”

　　“2371，你的工作態度極不認真！遲到出錯屢次發生，公司的重要會議一周也就開那麽幾次，你居然還敢缺席?這周所有獎項你都別想領了！”

　　“啊?”

　　“啊什麽啊?我還沒提其他地方呢，上次你的工作匯報寫的都是些什麽和什麽......”

　　......

　　......

　　......

　　霓虹燈在街市上頭肆意展示著她那變化多姿的迷人色彩，紅色的氣息回蕩在這座夜之城，宛若巨龍，又宛若一隻無形的巨手，

拖住了滿身疲憊的我，引向了燈光最耀眼的地方......　　這是這所城市最為腐臭的地方——冰山賭場。

　　每天都有無數流浪漢在離開這裡後選擇投河，也經常看見年紀輕輕目空一切的年輕小夥子們帶著一身自信最後落得上吊的結局。

　　當我意識到自己現在正所站何處時，事情已經沒法回頭了。

　　“哈哈！老弟，你賭運也太差了。”

　　對面是個剃著圓刀形黃發的白人青年，只是他的皮膚因為長期暴露在陽光下所以變得有些黝黑，但也很結實，可見他的空閑時間都在做些什麽。

　　他神情自然，抽著煙，仿佛一切都理所當然。

　　我面色鐵青，像是機械般一動不動，手心早已濕透。

　　怎麽辦?還要不要賭?

　　我咬著牙，一時竟有些難以下決定。

　　是帶著所剩無幾的工資回家，不敢面向女友那質問般的眼神......

　　還是嘗試下拚死一搏，看能不能在最後關頭扳回一局，把之前輸的都贏回來?

　　我感到呼吸開始難受，仿佛有某種東西堵著喉嚨，抑止空氣的流通。

　　我的雙眼早已布滿血絲，全然不知自己早已陷入對方無止盡的陷阱。

　　那個黃發青年早就看出了我剛剛領到工資，所以他的目的，僅僅只是把我辛辛苦苦掙了一個月的錢全部得到手罷了。

　　這場賭博公平嗎?這是個蠢問題，世上沒什麽公平，公平意味著平等的地位，而我，一個一事無成的上班族，不管是跟這個青年比，還是跟這座冰山賭場的擁有者，整個哥譚的地下帝皇——企鵝人相比，我都顯得無比平庸，且弱小，在這種情況下，還敢來這裡賭牌，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吧。

　　這種“一時的衝動”毀了一切，我的工資，我的生活，我的......求婚戒指。

　　被保安暴力地“抬出”冰山賭場後，伴隨著身後傳來的給失敗者的嘲笑聲，我顫抖著，捂著還隱隱作痛的腹部，走回家。

　　寒風吹過，喚起了我的一絲理性。

　　比起那裡的燈紅酒綠，眼前的破舊與平凡似乎才更加真實。

　　也更加令人絕望。

　　正是這僅存的一絲理性使我幾乎崩潰。

　　我該怎麽向麗莎解釋?！！

　　明明今天就是發工資的日子，我卻空手而歸，隻帶回了滿身酒氣。

　　我該怎麽說?難道要說“本來今天工資有兩千，結果因為我工作不認真被扣了一半多，然後又因為賭運不好全部輸完了”?！

　　我說不出口，身為一個男人，雖然我做的那些事已經把我最後的一點人格尊嚴敗光了，但我仍說不出口。

　　我該怎麽面對麗莎?！！

　　一想到她那張俏麗臉蛋和那令人心碎的純潔的雙眼，我就忍不住想要撲在對方懷裡大哭一場。

　　但我也做不到，同樣是因為那若有若無的所謂的“男人尊嚴”。

　　“該死的！”

　　我頓時怒火中燒，不知是對誰的。

　　或許是對自己無法控制而無限制生長的欲望?或是對我本身的存在......

　　管他的呢。

　　就在這時，我忽然意識到我並非真的一無所有——

　　在我的袖子裡，還夾著張鈔票。

　　這僅僅只夠我買一束鮮花。

　　但有足夠了，至少能應付過去。

　　抱著這樣的心情，我顫抖著，遞出了那張僅剩的鈔票。

　　......

　　......

　　......

　　“什麽?！你說......你......懷孕了?！！！”

　　我差點當場崩潰。

　　“嗯。”麗莎只是語氣平淡地確認了這個可怕的事實。

　　天哪！

　　懷孕了肯定要不少錢來買補養品，還要胎教等等等等......肯定要花不少錢，而我，居然因為賭博，把那關鍵的兩千美元弄丟了！

　　算上剩下的存款，也就能吃一周左右吧，考慮到懷孕......五天。

　　而下次發工資則是整整一個月後！

　　天哪！

　　而就在這時，我忽然意識到了似乎少了點什麽......哦，對了，那束用了我剩余所有現金才買到的玫瑰！

　　我很是欣喜地想從後背把那束花從包裡拿出來，只是隨即......

　　我就知道這束花已經沒有拿的必要了。

　　“那個......親愛的，”麗莎似乎是鼓足了勇氣，她語氣中充滿膽怯，“我們......還是分手吧，我不想看見孩子一出生就受苦挨餓，有個好心的年輕少爺願意幫助我......”

　　我愣在原地，花已不見蹤影，或許那束花不過是在我精神即將崩潰之際編造出的美麗謊言?

　　無所謂了。

　　我，一個飽受過各種挫折的失敗者，終於低下了自己的額頭。

　　我沒有理由反駁或者批評對方的行為，畢竟，在我內心深處，也有這麽一個聲音告訴我——這是對的，如果孩子跟了對方，肯定能成長得更健康更有作為......而跟著我只會受苦。

　　我癱倒在地上，已經什麽都不想管了。

　　......

　　女友......應該說麗莎，此時已經在整理行李準備搬走了，這一分離，可能就是一輩子。

　　不過我內心的罪惡感得到了些許減輕——至少孩子能健康成長。

　　想一想吧！那個稚嫩的，帶著我年輕時那股衝動的少年(少女)能出生在一個富貴人家裡，享受高等教育，過上比自己現在好一萬倍的生活，他(她)會找到合適自己的愛人，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某一天他們能帶著自己的孩子回來見我，叫我一聲“爸”......

　　但女友的一則微信通知打消了我的所有幻想。

　　【‘主人’發起了視頻通話】

　　我渾身一震，看了看沒有動靜的另一間房，不動聲色地將鬧鈴換成震動。

　　然後點擊了【確認】

　　“胎打了嗎?”

　　這是我聽到的第一句話。

　　我當場愣在原地，眼前的一切幻想都如泡沫般破裂開來，沒有happy ending，只有冰冷的現實。

　　於是......

　　“沒，也沒這個機會了。”

　　我用自己的聲音回答。

　　“嗯?你小子是誰?你怎麽會有她的電話?！記住離我女朋友遠點，不然......”

　　掛斷。

　　我依舊愣在原地， 良久，良久，都沒有絲毫的動彈。

　　直到一道驚呼聲將我喚醒。

　　“啊！你怎麽偷看我手機?！”

　　那個女人很是“氣憤”地搶過了屬於她自己的東西，然後用一種看蟑螂還是老鼠的眼神望著我。

　　“你你你......這無恥，下流的變態！本來想同你好好道別......”

　　後面的話我沒聽，只是夢遊般地走過對方身旁。

　　等話語停息後放下水果刀。

　　......

　　......

　　......

　　窗外的警車聲越來越靠近了，這樣下去，估計幾分鍾就能抵達這邊......

　　我抽起了人生的第一根煙，我這人很奇葩，雖然經常喝酒但卻從不抽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少時那個人渣的煙熏味......

　　無所謂了。

　　這一刻我想了很多，對女友，對賭博，對飲酒，對......整個哥譚。

　　仿佛要把我整個人生都重新回憶一遍，雖然也差不多就是了。

　　我靜坐著，宛若雕像，聽著逐漸靠近的腳步聲，不為所動。

　　回憶很快，大概是因為沒什麽可會議的東西......於是，我很快便想起了那枚“糖果”。

　　“如果你沒有理由再繼續活下去，吞下它。”

　　我沉默片刻，然後小心翼翼地剝開外面的鋁紙，仿佛裡面真的裝著一枚糖果。

　　“在一個冰冷陰鬱的日子裡......”

　　一絲甜味，在嘴裡蔓延開來，夾著些許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