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我們的意識與記憶的存在依托於物質載體，那麽矽基的“墟”顯然比人類的“大腦”更加殘酷也更加先進。因為在“墟”裡，我的痛苦更加的刻骨銘心。

　　——青南《矽墟調研筆記》

　　“北國風光，千裡冰封，萬裡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牢固的囚室裡不停地傳出抑揚頓挫的聲音，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經被青南還給語文老師的一首詞，因為“墟”的原因又被重新銘記。

　　“老師！老師！我要申請更換囚室！”青南囚室的隔壁傳來了叫喊聲，但在嘹亮的無差別法術攻擊下，如此淒厲的叫喊聲卻不僅限於隔壁。

　　“母種大人，母種大人，麻煩您稍作休息，就算您不休息其他矽基也需要休息啊！”牢頭也是逼不得已，隻好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勸說青南，他也已經三天沒睡個好覺了。

　　看著心心念念的牢頭走來，青南噌的一下竄了出去，恨不得將臉塞進鐵欄杆裡:“牢頭，要不你通融一下，再讓我去見見父親，只要你同意，我保證我絕對不再嗶嗶！”

　　“老師，是老師，大人這裡是學校，您應該稱呼我為老師！”牢頭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糾正青南了。“還有，您想見青華大人也不是不可以，您要是肯娶扶搖大人，我保證您想再待在這裡青華大人也不會同意！”

　　青南眼中閃過一抹悲戚:“讓我說你什麽好，我已經從各種角度跟你闡釋了自由戀愛的重要性，而且我還不到三十，未成年誒！”

　　眼看著青南又要開始胡攪蠻纏的模式，牢頭趕緊抽身離去，臨走時留下一句話:“那就等您成年了再說。”

　　牢頭走後青南難得的陷入了沉默，他自以為計劃好了一切，卻沒想到一切都與計劃背道而馳，他以為他提出的決策可以抵消他犯下的過錯，他以為父子的關系可以讓他從輕發落。

　　然而，這裡是矽墟，無論你有什麽金錢，權力，地位在這裡都抵不過你影響制度所犯下的過錯。一個冶金工坊停止了三天的工作，就如同大洋彼岸的“蝴蝶”拍打著自己的翅膀，這是不能被原諒的過錯。

　　縱使他是母種，也不能原諒的過錯。

　　但母種的身份還是暫時的挽救了他的生命，作為最稀缺又最重要的“種”，每一名母種都承擔著別的矽基承擔不了的社會分工，墟雖然獨立，但墟網卻需要基於母種才能建立。

　　這就是青南的保命籌碼，雖然他只是被動地利用了這個籌碼。

　　囚禁的生活不能說無趣，這裡的生活對於青南來說也挺有意義。他有了充足的時間來回顧過去，去展望未來。沒有照片，但青南將愛人與父母親的音容笑貌刻在了墟裡，將國家與傳承銘記在墟裡，這是他最珍視的東西，一點都不虛幻的回憶。

　　穿越的生活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想要真正的融入這裡幾乎不可能，他抹除不了自己心底裡那份屬於人類的烙印，他也接受不了這類似真社會性的族群。

　　但他依舊想要活下去，融入然後改變這裡。

　　“哥們，你說的那個什麽自由戀愛，什麽晚婚晚育是不是有點太扯了?”隔壁囚室的大門格外的厚重，青南都不需要探頭出去，就能看到隔壁那被三層加固的金屬牆壁。

　　躺回床上，青南抱著膀子開口喊道:“叫我母種大人！”

　　槊劍一腳踹在牢門上，嘲諷道:“屁的母種大人，都到這裡了，哪還有什麽母種、父種、兵種、工種，

都是死緩的犯人而已。”　　“死緩?”青南一個激靈，翻身而起:“哥們，死緩這個說法從何說起?”

　　“不用叫母種大人了?”嘲弄的聲音穿過厚實的牆體。

　　“您大人，別臊興我了，您給我說說這個死緩的說法是什麽個意思?這裡不是改造教育機關嗎?怎麽還和死扯上了關系?”

　　槊劍已經是這裡的老油條了，在他生命短暫的43年裡，有12年都生活在這裡。12年的牢獄生活，將這個本來有些寡言的漢子活生生的逼成了和青南一樣的話癆。

　　“你應該知道矽基的壽命有多少吧?”槊劍開口問道。青南則快速的搜索著自己人類時期的記憶，他記得在矽基創造之初科學家們經過計算，這個物種起碼可以活到50萬歲，然而青南給出的答案卻叫槊劍大吃一驚:“那麽久嗎?”

　　聽著對方的反問，青南一個趔趄:“得了，整了半天你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問題。”

　　槊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後才想起兩個人的對話還隔著囚室，清了清嗓子，槊劍說道:“我要知道我還問你?還想聽不想聽?”

　　“聽、聽，您說。”

　　“法律規定，工種與兵種矽基可以活到300歲;而母種和父種則被規定到1000歲，這條規定的主要依據便是代謝足以維持我們工作到多少歲。但在改造教育機關裡則不一樣，在這裡我們的壽命雖然不被限制，但基礎的代謝也很難得到供應，你應該清楚，沒有食物隻依靠熱能維持代謝的話，不出十天我們便會因為失去代謝而無法行動，變成永生體。”

　　“而想要獲得食物就需要竭盡所能的展現自己存在的價值！”青南一點就透，這就是為什麽明明只有一個教育改造機關，區區300多個牢房卻沒有住滿矽基。

　　不是需要改造的矽基太少，而是可以持續輸出價值的矽基太少。

　　想到這裡青南好奇的問道:“您在這裡關多久了?”

　　“12年又136天。”槊劍的答案著實嚇了青南一跳，接口說道:“這麽牛?”

　　“牛?”青南的一些詞匯讓槊劍有些好奇。

　　“史前的一種動物，這都不重要，給我說說你是怎麽做到的這麽長時間可以持續輸出自己的價值?這裡應該沒有誰呆的比你還久了吧?”青南當下迫切的需要知道如何保全自己。

　　“嘿嘿，倒也不是，這裡留下來的基本都可以做到持續輸出自己的價值，不過方法不一，我屬於比較幸運的那個，我29歲就完成了知行合一，剛成年就可以登陸地表，又有老師的照拂，所以每一次他需要搜集地表資料的時候，我都可以以領隊的身份出去，不僅能拿酬勞，還能獲取一些額外的生存物資。”槊劍嘴上雖然說著自己比較幸運，但他顯然是為了顯擺一下自己的能力。

　　聽了槊劍的話，青南愁眉苦臉的繼續問道:“那你知道還有誰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持續輸出自己的價值嗎?”

　　知行合一這一點估計自己是沒什麽希望了，看來只能寄希望於自己還能打聽一下別人是怎麽活下去。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既然你沒有被直接處理，就證明著你還有持續輸出價值的能力，不要氣餒，你才來了三天，還有一周時間讓你想辦法呢。”槊劍給出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既然是活命的手段，除非這種無法複製的能力，不然哪有人會輕易的分享給你。

　　不過青南還是更喜歡這裡，有求生欲望的矽基，給青南的感覺更加親近。

　　青南沒有再接茬，槊劍也只能笑笑而已，他沒有幫助對方的能力，就只能不浪費人家的時間了。

　　青華這是什麽意思，想逼我服軟嗎?那他已經成功一大半了，想到那天自己第一次見到自己這個便宜父親的情景，青南開始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去。

　　爸，我錯了！

　　年輕時誰沒有經歷過叛逆，正如青南一樣，只因一些小事就將父母積攢了半生財富所買來的房產給付之一炬。

　　“萬幸沒有人員傷亡，不過您兒子需要和我們走一趟了。”消防隊，警察，甚至連記者都來到了這裡，男子因反對父母虐待動物，焚毀父母買來養老的房子。他們連標題都想好了。

　　盡管事實是青南只因父母不同意他買那隻哈士奇。

　　“去，我也得去，警察同志，實在不好意思，該賠償的賠償該教育的教育，孩子犯錯了，這也是我們的失職，您看能不能讓我替孩子……”濕噠噠的，青南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原來矽基也會流眼淚啊。

　　同樣是父親，再想想自己先在這個便宜老爹:“抓緊時間，儀器的事情別以為我不清楚，帝國的損失需要挽回，鸞氏的損失也需要挽回，我需要你留下子嗣，只要你能再生個母種出來，家族可以既往不咎！”

　　直到那個時候，青南才知道，母種的尊貴並不凸顯在地位上，而是凸顯在資源的佔據上。

　　母種與母種的結合才能生出新的母種，只有母種才能建立墟網，母種存在的根本意義便是一種稀缺的資源。

　　換句話說，母種便是地盤，帝國擁有越多的母種，便意味著帝國擁有更多的意識層面上的土地。

　　因為在黑暗的地底，死亡是獨行者唯一的命運。

　　“老師！老師！我想通了！什麽事都可以商量著來嗎，對不對，自由戀愛是很重要，但是我也應該理解我父親著急抱孫子的心！老師，老師，你快點來！快來帶我去見我父親。”

　　槊劍在一旁聽的哈哈大笑，不是笑青南沒有風骨，是笑這狗娘養的矽墟。

　　教育改造機關的日子短暫切又美麗，青南蠻喜歡這裡的，要不是想要活下去，他說不定會一直留在這裡。牢頭樂麽呵的給青南打開了牢房，就如他所說青南現在開始稱他為老師了，原來這位老師教的不是知識，是現實。

　　“兄弟慢走！”槊劍也樂麽呵的。

　　“叫母種大人！”這是牢頭在呵斥。

　　“沒關系，我過一陣子說不定還能回來看你，到時候你可得堅持下去！”青南回頭瞧了一眼槊劍，他不知道槊劍為什麽會跟他說這些，現在的他不相信世上會有無緣無故的愛了。一切，一切不過是一種另類的利益。

　　老油條有一點誰都比不上的好，那就是識趣:“您最開始背過的一篇文章，就是記錄盤古大神的那一篇，我在地表的一個遺跡中見到過，和您背的不一樣，但是同行的矽基有一位恰巧對神仙比較感興趣，他將盤古稱為‘衰變之神’，稱‘衰變之神’長久的寄居在比矽墟更深的深淵之中。”

　　青南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盤古，神仙，這些熟悉的詞匯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但他沒有時間思考，他需要壓榨出更多的信息:“你知道的我想知道的不是這些。”

　　槊劍雙手舉過頭頂做投降狀，苦笑道:“好吧好吧！服了您，是鴉九，他就是我的老師！”

　　“九叔?”青南的臉上終於浮現出笑容，盡管信息量還不是很多，但自己已經有一個明確的方向了:“果然，一切的問題都出在這裡。”

　　“不用急著回答，我自己會找到答案的。順便告訴你一聲，聽說鴉九就快完成知行合一了，他很快就不需要你了，堅持堅持，如果你說的屬實，很快我就會來找你。”臨走前的青南也不忘再挑撥一下這對師徒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