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和平鴿2029

　電站的工作人員領著安迪上了輛皮卡車，從觀光森林中橫穿而過。

　此時正是午後，窗外的這片森林……確切說，是這棵樹上——樹上小鳥歡唱松鼠躍動，想必是因為常年的投喂，它們已經不怕人了。

　這片觀光森林其實是棵榕樹林，遊覽道路是修在樹根上的，還算平坦，就是有些崎嶇。

　榕樹這東西幅展廣闊，樹枝會從空中垂下，扎進土壤，再次生根，一棵足夠年長的榕樹，就是一片森林，

　所謂獨木成林莫過於此。

　皮卡車快速穿過大榕林，向著山上駛去，越往裡走，人煙越稀少，直至差不多快到半山腰時，遇上了第一道哨卡。

　或者說得更準確一些，一整個重裝連。

　哨兵在道路兩側巡邏，而在哨兵身後，拉著鐵絲網的營地裡，停著坦克和火箭車。

　荒土上是沒有綠洲的，不要被三角洲繁華的表象騙了。

　如果沒有足夠的射程與口徑，這地方早就被武裝集團洗劫了，哪怕沒有武裝集團，還記得昨天那個小鎮麽?

　流民不斷湧入，擠也把這裡擠爆了。

　以三座小鎮為中心，三角洲周圍網狀駐守著他們自己的武裝力量，這便是現代的城牆，外面的人根本就沒法靠近這裡。

　任何非正常方式的窺探，都可無需警告直接開火。

　電站工作人員出示過證件，說明來意，兩人驅著車繼續向上，一連經過兩座哨卡，安迪看到了一座巨大的湖泊。

　這是水庫，有水庫的地方，自然就有電站。

　這座水電站在三角洲西北方向，緬爾鎮的地盤上，泰蘭鎮那邊還有個光電站，再加上勞斯鎮的備用火電設施，電力系統十分穩固。

　當然，最主要的發電來源，仍舊是這裡，這座水電站承擔著三角洲70%的發電任務。

　“這邊請，安迪先生。”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安迪好好履行了自己海德拉員工的職責，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大致轉了轉，確定了艾倫實驗室能源供給的所有細節，還和相關的一些技術人員聊了聊。

　艾倫的實驗室有一些功率極大的儀器，所以電力不適宜通過城市電網，能源供給走的是單獨線路。

　特殊場所，特殊供電。

　電這東西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連入城市電網，盡管也能保證足夠的能源，可這條網路裡有不只有你一個用電器，萬一線路中的別的用電器出了問題……

　城市裡斷電都是一片一片斷的。

　總之，對於勞斯鎮來說，他們也不願意和艾倫用一條線路，這家夥的能源需求這麽大，他才是那個危險用電器。

　“好，大體上沒問題了，”聊到末尾，安迪點點頭，“請問洗手間在哪裡?”

　“這邊請。”

　安迪鑽進洗手間，揮動信息板，屏蔽了……哦，這裡沒有監控啊。

　三角洲的這幫土皇帝還是太年輕，要是在白銀城，馬桶裡都有監控。

　智能時代的智能是把雙刃劍。

　剛才為了交流和講解的方便，這裡的負責人讓安迪連入了內網——這就是安迪此行的私人目的了。

　他需要一份三角洲的城市電網詳圖。

　正常語境下的‘偷電’一般都是指某家某戶改改電表，憑空‘消失’的部分不大，影響也不大，所以要花一些時間才能發現。

　築基時的能耗極高，絕無可能不被發現，也就是說神不知鬼不覺的偷是不可能的，安迪只能‘掩耳盜鈴’。

　所以他不能像前世那樣，找一個大功率的用電場所，比如工廠一類的地方，對，艾倫的實驗室就是典型例子。

　單一用電場所的大能量流失很快就會被察覺，名為‘偷’，實為‘搶’，除非是打算乾完這票就跑路，否則最好不要這麽做。

　剛才聊公務的那點兒時間，安迪已經黑掉了電站的防火牆，蹲在馬桶上，以最快的速度檢索出電網詳圖，大致掃了一眼，很好，這辦法可行。

　掩耳盜鈴終究是要被發現的，區別在於時間。

　如果把偷的地方分散，從全三角洲的用電設施中分別偷取部分電量，不造成單一用電場所的大能量流失，不發生大范圍的斷電缺電，這……

　這仍舊會第一時間被發現，畢竟電站又不是傻的，確確實實有那麽大量的電能流失，怎麽可能不知道?

　可只要搭配上一些像是‘大規模篡改電表’、‘攻擊電站主控系統’一類的技術手段，就能極大延緩他們的朔源時間。

　築基花不了多長時間，等他們查到漏電的場所，安迪已經搞定一切溜之大吉了。

　下載城市電網詳圖，然後往電站的主控系統裡放了個木馬，安迪離開了洗手間。

　電站這邊搞定了，接下來的事情就是研究城市電網詳圖，策劃方案，去整個三角洲轉轉，找到那些要偷的電力設施，黑掉它們，在整個電網中搭一個我自己的電網。

　這事兒說起來簡單，實操得花不少力氣，而且還得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還有最關鍵的築基場所。

　那地方不僅僅需要安全，整個片區電網都得足夠複雜，最好是像白銀城垃圾區那樣混亂，這樣才能最大程度延緩電站的定位時間。

　離開電站時已經是下午五點，霍格剛和自己通了視訊，似乎是矽石產業園那邊出了點問題，他估計得深夜才回來。

　莉莉也發了消息，問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安迪說明天吧。

　時間不多，得抓緊用。

　“送我去泰格鎮。”他和接送自己的司機說。

　他看過交通圖了，從電站返回勞斯鎮最快的路線是坐觀光小火車，但剛好現在霍格不在，他可以去做點別的事。

　皮卡車朝著另一個方向下山，在經過了差不多一小時的顛簸後，高樓林立的泰格鎮出現在了眼前。

　因為是經濟中心，這地方倒是有幾分白銀城的味道。

　“就這裡吧，麻煩你了。”

　“不用送您進去嗎?”

　“不用了。”安迪塞給司機兩枚銀珠子。

　“那行，”司機笑了笑，把珠子揣回兜裡，朝著高樓的反方向看了一眼，小聲道，“您最好別在這附近轉悠，這裡不安全。”

　安迪在鎮口下車，此時已是黃昏，剛才司機看的那個方向，正是一副與天色相襯的景象。

　破爛的竹樓，泥濘的道路，癲狂的人群，餓狼一般泛綠的眼神。

　這是貧民窟。

　對，三角洲也有貧民窟。

　經濟發展，生活水平提高，會帶來人口的增長。

　人口增長意味著消耗更多的資源。

　資源是有限的，在碰到天花板後，經濟衰退，而後社會內卷。

　此時體面人得做些體面事，否則就會有人幫你體面。

　這地方看起來一派祥和，實際上已經到了體面的關口，那位哈勃會長是個體面人，也想做些體面事。

　三角洲拒收外來流民，有自己的戶籍制度，過去的幾十年裡，這裡的人生活富足，人口極大增長，如今人口四來百萬——實際上是超過五百萬。

　當然，四百萬也好五百萬也罷，其實沒什麽關系，以三角洲的經濟基礎和地理條件，哪怕一千萬兩千萬人也能養活，而且還很滋潤。

　問題是，過去的幾十年裡，這裡的財富分配是極不平衡的。

　人口還有增長的空間，而經濟，早就沒有了。

　有大量居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變得一貧如洗，他們的確擁有三角洲的戶籍，可沒有房子沒有存款沒有一切社會保障。

　對，這就是住在泰格鎮外貧民窟裡的這一百萬人。

　從經濟層面上，這些人是不存在的，可物理上他們存在啊，而且人數還在變多。

　三角洲如果沒有外面的那圈炮火城牆，會被荒土流民擠爆。

　而現在，它已經快被自己的難民擠爆了。

　這幫人是極大的不穩定因素。

　而他們聚集的地方，也是城市電網的一部分，但疏於管理，裡面的亂搭亂建數不勝數……

　這是個搭聚靈陣的好地方。

　海德拉的製服和徽章在這裡已經不好用了，再加上出門匆忙，安迪沒有準備偽裝，一身打扮光鮮亮麗，是以進入平民窟後，他感受到了很多目光。

　那是看肥羊的目光。

　將炁散布到身周，隨便連入一個開放wifi，黑進片區網絡。

　這兒也是有監控的，只是比白銀城要少許多，到處都是死角。

　作為一個煉炁階段的修士，他並不擔心在這裡會惹上麻煩，不過麻煩這種東西，最好還是別惹——撩起衣襟，露出腰間的槍套。

　那些目光頓時移開了許多。

　三角洲保有一定舊時代的社會關系，因此也就留存著一些最低的公序良俗，在這裡莫名其妙放冷槍的事情不太多。

　緩步行走在平民窟裡，一邊注意著周圍的動靜，一邊對照電網詳圖，這年頭電路全是布地下的，地面上你能看到的一切線纜，都是‘非法產物’。

　依著電網圖在平民窟裡轉了轉，安迪無奈搖頭。

　這裡的環境的確適合搭建聚靈陣，但現實條件不允許。

　貧民窟的電網中，沒有‘大功率用電器’，這裡的電網全是生活用電。

　聚靈陣啟動時，會從全城的電網汲取能量，安迪會事先黑掉城裡大量的用電設施，讓它們的電表在同一時間呈現異常的高指數，如此一來從電站那邊的中央系統裡就會看見遍地開花的景象，就好像整個三角洲都在漏電一樣。

　這時他們就得用原始的方式進行物理排查，這段時間足夠築基。

　簡單說就是四處‘放火’，從而魚目混珠。

　但那個起火的點實際上只有一個，聚靈陣在哪裡，哪裡就是真正的電流集中地。

　可貧民窟的電網是純生活電網，如此大的電流通過這裡，會觸發自我保護的安全協議，對，就是跳閘。

　安迪當然也可以篡改安全協議。

　大致把築基所需要的電能導入這裡的片區電網算了算……會燒掉的。

　除非屆時切斷這裡的所有用電器，整個電網都給自己一個人用，不過那就和直接捅高壓線沒區別了。

　整個平民窟都停電了，電力監測裡卻呈現那麽高的指數，傻子也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可惜了，看來是得找別的地方。

　矽石產業園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那是是工業用電，電網負載力很強大。

　天已經完全黑了，路上亮起了朦朧的燈光。

　安迪轉身，朝著外面走去。

　在經過一個路口時，他聽到了貧民窟出口方向的喧鬧之聲，站在原地頓了頓，打開監控……

　這時，另一側有幾個孩子跑了過來，看上去十三四歲大，嗯，不是孩子，是少年。

　他們赤著腳，在泥漿裡追逐著一個廢紙團包裹的圓球。

　一路跑，一路大呼小叫。

　“斷他！斷他！”

　“好機會！滑鏟！”

　這門運動，叫做足球。

　當先帶球的是個少年，他身後的少女猛一加速，貼地就是個滑鏟。

　少年顛球跳起，好家夥，那滑鏟朝我來了！

　安迪敏捷的側身躲開，可不知為何，那姑娘仍舊跟他撞了個滿懷。

　“小姑娘，你沒事……”

　“滾開！(ノ`Д)ノ”

　女孩從泥地裡跳起，追球去了。

　所以這地方始終還是要比白銀城好些呢，小朋友們看來還吃得起飯，要不也沒力氣踢……等等，不對啊。

　這是個路口，我身後又沒有球門，她滑鏟幹什麽啊?

　上下摸了摸……

　我的錢包呢！?

　數字貨幣通用點是這時代的法幣，可在荒土上，人們多多少少還是會備些貴金屬，金銀珠子就是典型。

　看看身後，人早沒影了，安迪兀自笑了笑。

　算了吧，那錢包裡其實沒幾顆銀珠子，況且……

　對於這種機靈小鬼，他一向不討厭。

　繼續看向信息板上的監控畫面。

　出口那裡，有點兒情況。

　穿著黑色製服的士兵拉起了長長的警戒線，這是三角洲的警察。

　一大幫難民堵在警戒線前，那真是‘一大幫’，黑壓壓一片人。

　“我們要見哈勃會長！”

　“我們要見哈勃會長！”

　“為什麽抓水沢先生！?他犯了什麽事?”

　水沢和真，安迪知道這個人，公司給的資料裡特別提到了他，是三角洲很有名的人權主義者。

　“放人！我們要求放人！”

　“放人！放人！放人！……”

　人群高呼，整齊劃一。

　“一定是哈勃陷害了水沢先生！因為水沢先生反對他的農業改革！”

　“哈勃·戈登艾普是個吸血鬼！！！”

　“打倒哈勃！！！”

　難民中有不可見的人在大喊，接著難民開始衝擊警戒線，再然後，不知從哪兒運來了石頭，從人群的末尾一直傳遞到前端。

　亂石砸向警察，而後者一直保持克制，舉著防爆盾，被砸得連連後退。

　直到啪的一聲槍響。

　最前方的一個難民倒在血泊中。

　場面寂靜了那麽一瞬。

　“殺人了！”

　“警察殺人了！”

　“警察殺人了！！！”

　安迪搖搖頭，朝稍遠的另一個出口走去。

　那位哈勃會長搞得定這件事，起碼今晚搞得定。

　不過他在安迪心中的評價……怎麽說的，既升高又降低了。

　他剛才看過了，那幫警察手裡的武器是「和平鴿2029」。

　那東西只能發射泡沫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