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極惡的采補

　“按照組織模式分類法，最後一種類型的武裝集團是‘狼王式’武裝集團。”

　“在共同的理念和利益之上，由某一位極富個人魅力的領袖作為基點，以個人英雄主義與對英雄的狂熱崇拜為主要的組織關系。”

　“這種武裝集團區別於所有的武裝集團，在狼王倒下之前，它幾乎無懈可擊，就像是一個倒立的金字塔，狼王，是這個金字塔最強大，也最脆弱的一點。”

　“想要擊敗它，最好的辦法是什麽?”

　——“殺死領袖?”

　“對，也不對。”

　“領袖的本質是人格化的集體意識，消滅領袖的肉身並不一定能摧毀其組織性，也有可能讓它‘神化’，這便是哲學中所說的‘殺身成仁’。”

　“古代神化中有‘英雄之路’這一說法，最終抵達終點的英雄，肉體隕滅，精神升華，成為不滅之神，永遠活在信徒的心中。”

　“物理層面的消滅，反而會幫助領袖走完英雄之路，肉體的死亡預示著精神的永生，這會贈與其信徒一套邏輯自洽的歪理——腦補，才是真正的無懈可擊。”

　“靈能教派的‘靈能之主’與‘傳奇武士’便是典型的例子。”

　——“那我們到底要如何解決這種武裝集團?”

　“很簡單，把英雄變成惡棍，讓其不再貞潔，具體方法很多……”

　‘叮咚——’

　一封郵件在視野右側彈出。

　「安迪專員(員工編號:207700002)，您的高等槍械考核已預約，請於今早九點(2078.05.07)抵達環區員工靶場……」

　暫停課程，斷開腦機接口，安迪睜開了眼。

　晃了晃腦袋，確定天空中已經沒有漂浮的時間數字，他站起身，打開休息室的門——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青草坪，稍遠的地方，拉著一長排防護網，網後依稀可見有一些標靶。

　這裡是白銀城環區的員工靶場。

　今早七點半他就到了這兒，因為高等槍械考核的考官需要一些調配時間，所以便在休息室補補課。

　賽博空間帶來了教育革命，線下授課的方式已經不存在，今早的這節‘特勤部定製版高等社會學’需要海德拉種子計劃的特許權限才可連接——當然，意義不大，網上有許多盜版。

　這是極度自由的時代，公司才不管你學什麽呢，知識的普及對其百利而無一害，上網隨便一搜就能找到《電磁炸彈的33種做法》、《你知道如何破解城市系統嗎?》、《手把手教你暗殺羲和董事》這一類的課，然……並卵。

　教你你就能學會?學會了就機會和資源實施?實施了就能起效?

　自汙水處理站那件事後，安迪已經經歷了兩個月的封閉式訓練，目前正在定向規培中……

　哦，今天，是2078年5月7日。

　四個月前的那次事件說來話長。

　安迪溜回生命科學部等到了公司的救援，然後被關了72小時的小黑屋，連安息執行長都親自來問了他的話。

　這很正常。

　我奉命和福斯去了生命科學部，進去沒幾分鍾就遭到了靈能武士襲擊，接著發生了T病毒泄露，我們找到了防護服，逃跑的路上走散了，我躲進了排汙管道……

　在有環區監控權限的前提下，安迪在數據層面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不過安息執行長最後多問了一句:

　“為什麽每次都九死一生都有你?”

　“只有兩次……安息先生，我就是……運氣好……”

　三天后新主管上任，環區監控權限被收走了，這比前世早了不少，當然，變化不僅如此。

　生命科學部和藤壺鎮都沒了——藤壺鎮的部分沒有辦法遮掩，公司說是遭到了荒土武裝集團的襲擊，交火之下誤炸。

　至於生命科學部，安迪簽了一堆保密協議。

　海德拉最終還是把這事蓋了下來，這和前世安迪所知的一樣。

　在前世，這天晚上，靈能教派‘沒有’來過白銀城。

　至於為什麽……能猜的太多了。

　總體來說，海德拉是賺的，雖然藤壺鎮那裡的裁決之鐮一個沒逮到，但生命科學部裡，有近百具屍體。

　賺大了。

　——這在未來估計是個麻煩。

　但問題不大，即便海德拉能從中取得靈能研究的突破……已經太晚了，再等幾年，狂熱派上台，第一個乾的就是你。

　福斯徹底蒸發了，公司最終還是沒搞清楚他是誰，但有靈能教派頂在前面，我們這種小角色引不起公司的注意。

　在他們看來，福斯要麽是利維坦的人要麽是靈能教派的人。

　而我……找不到絲毫證據的前提下，公司腦洞開得再大也不會聯想到我。

　——我才19歲，這19年都在白銀城，每一分每一秒，公司了如指掌，半年前我才考進特勤部，背景調查恐怕比特勤部裡任何一個人都清楚明白。

　洗清嫌疑，事情漸漸平息，生活逐漸恢復正軌。

　打卡、上課、煉炁……

　半個月前，炁海終於充盈。

　…………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射擊時間:5.66秒’

　‘總環數:94.6環’

　‘成績:B+’

　幾名考官摘下耳機，交頭接耳片刻。

　“補考及格了，安迪專員。”

　高級槍械考核是特勤部M5的必考項目，公司有意培養，所有課程都是按照5級設置的，安迪……已經掛了兩次了。

　這一點都不好笑，真的。

　前世安迪的確考過這一科，但那是50年前的事情了，很多東西早就退步了——哦，你問他在那50年裡是怎麽用槍的啊?

　是芯片和皮下設備啊！

　鬼知道海德拉為什麽會有高級槍械考核這一科，智能時代還需要憑借肉眼與肌肉感覺用槍本來就很扯淡！

　付過考試費，走出靶場，遠遠的，就有一個滿頭彩發的高個年輕人跳下車，拎著個小袋子跑了過來:

　“頭兒！你的豆腐腦！”

　這是霍格助理，我怎麽說也是專員了，手底下怎麽能沒兩個人呢，咳咳……其實就一個……

　霍格助理比我大一歲，也是半年前考進的特勤部，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編號是207700001，總分第一名。

　從袋子裡拿出豆腐腦和饅頭，昨晚有場線上的實景再現考試，一直考到今早，安迪就讓霍格早上來靶場接自己，順便帶點兒吃的。

　我是領導嘛，讓下級跑跑腿買點兒吃的，不是天經地義?

　吸了一口豆腐腦，安迪噗的噴了一地:

　“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豆腐腦得是鹹的！甜的怎麽能吃呢！?”

　“抱歉，抱歉，頭兒，記住了，下次一定買甜……啊不，是鹹的！鹹的！”

　啪的一拍他的腦袋，安迪咬了口饅頭，鑽上車，系好安全帶。

　“去醫院。”

　“啊?今兒這麽早嗎，頭兒?”

　“下午我有事，就不來了，藤壺鎮那邊的事你多盯著點——東西買了嗎?”

　“買了，在這兒。”

　霍格從副駕駛拿過一個盒子，遞給安……

　“方向盤方向盤！你看哪兒呢！?”

　“抱歉，頭兒，我，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砰！——

　車開樹上了。

　…………

　“我真是服了，霍格助理，你是怎麽考進特勤部的！?”

　“抱，抱歉……”

　“這已經是兩個月的第四輛了，屬馬路殺手的是吧！?”

　“真的很抱歉！！！”

　安迪看著遠處呈九十度鞠躬向裝備管理員道歉的霍格，無奈的搖了搖頭。

　本著我的人我得罩的想法，第一次撞車是安迪來報的修，接著第二天，霍格一腳油門差點兒把他從副駕駛甩了出去……

　從那以後，安迪明白了。

　第一，打死不能坐他的副駕駛。

　第二，以後報修，讓他自己去。

　——以上全是廢話，誰再坐他的車誰是dog！

　最近實在太忙了，環區牌照又得搖號……算了，真香吧。

　本來已經一個月沒出過事了，誰知道今天……

　送貨機器人緩緩停在修理廠門口，安迪走了過去，認證過付款信息，從儲倉裡拿出了一個盒子。

　打開，溫熱的甜香撲面而來。

　5寸戚風蛋糕，多油，多糖。

　剛才讓霍格買的就是這個，那一撞之下，整個都碎在了安迪胸口。

　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

　安迪朝霍格揮了揮手，朝醫院走去。

　因為少升了一級，霍格是他這輩子認識的新朋友。

　4級專員理應配一個班組，可這段時間特勤部損失慘重，安迪又在培訓，也就沒有配人，一直是個光杆司令。

　直到兩個月前，新主管指派了個任務給他。

　簡單說是這樣的:

　藤壺鎮沒了。

　正在重建。

　大興土木，利益牽扯較多。

　具體工程分包給外城區的那些幫派。

　其中又以港口區的六個幫派為主，原因有二:

　第一，藤壺鎮距港口區最近，那裡的幫派和藤壺鎮本來就有聯系，可謂是地頭蛇。

　第二，正因為聯系頗多，藤壺鎮沒了，他們損失與傷亡也頗多，這是安撫。

　——本來那一大攤子的勾心鬥角和特勤部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可誰知項目談著談著，突然出了個天降猛男。

　他的名字叫做‘阿奇布萊克’，是原藤壺鎮中的一個走私商人。

　德高望重。

　所有人都服他，所有人都聽他的。

　他聯合六大幫派，把地佔了，要和白銀城重談項目。

　——本來到這兒為止，事情仍舊和特勤部無關。

　白銀城建設部去找他。

　他很客氣。

　說絕對沒有要干擾白銀城重建藤壺鎮的意思。

　重建絕對沒問題。

　不過重建工程必須傾斜於原藤壺鎮居民，且保證他們一定限度的收益比，在工程之外，還得支付一部分的賠償，用於撫恤先前戰鬥中死難的無辜者。

　——事情被上報給了特勤部。

　新主管把這事指給了安迪。

　安迪一看，這個阿奇布萊克已經集結了港口區六大幫派外加藤壺鎮難民，保守估計得有幾十萬人，一般情況下這至少得是副主管級別的人出手的事情。

　這是給我出了一道題。

　往後在安息先生手底下混得如何，就看這事怎麽處理了。

　安迪知道怎麽做，只是……

　他在部裡跑了跑，‘求教’一些經驗豐富的老人。

　“我借你幾個人，安迪專員，你放心，我的人做事從不留痕跡，保證讓他徹底消失！”

　“這資料上不是有嗎?阿奇布萊克有兩個情人，剁成肉醬給他寄過去，看他服不服！”

　“喏，這幾個幫派頭目都和他有矛盾，該挑撥的挑撥，該收買的收買，多大點兒事兒嘛。”

　…………

　這幫王八蛋，都不願意幫我，盡出些餿主意。

　那天中午，安迪正坐在辦公室裡頭疼，他有上中下三策……

　這個時候，霍格敲了他的門，那時他還是個雜工。

　“安迪專員，關於藤壺鎮的事，我有些想法。”

　“哦?說說看?”

　“幫他們建個工會吧。”

　十分鍾後，安迪上報主管，讓他把霍格調給自己。

　

　2078年1月8日，中午一點。

　杉山莉映一瘸一拐的走進浴室，洗了一把臉，可腦子裡的眩暈感仍舊沒有緩解，抬頭看著鏡中的自己……蒼白如鬼。

　扶著洗手台，喘了一口氣，疼痛從鼻尖一直鑽進肺腔，身體越發疲乏了，有一股甜腥的味道縈繞在喉頭，細密的、黯沉的紅色液體像是線一般流進了洗臉池。

　用手抹了抹，卻不慎拉到了唇前的發絲，大片頭髮像是乾枯的荒草一樣落了下來……

　眼前一黑，身體失去平衡，順著洗手台滑到，僅剩的條件反射讓她下意識伸手向地面撐去，接著，她聽到了自己小臂骨折的聲音。

　在天旋地轉中，她依稀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地板上流淌，心臟的搏動一次比一次慢，呼吸越來越微弱……她失去了意識。

　——得知莉莉的消息，是在72小時的小黑屋監禁後。

　她把我設為了緊急聯絡人。

　安迪向艾娃副主管提出了申請，在兩個特勤部員工的陪同下，趕到了醫院。

　所幸4級員工的醫療保障讓生命檢測裝置及時發出了警告，緊急醫救人員趕到時，她還有一口氣。

　但也離死不遠了。

　皮膚脫落，肌肉溶解，骨骼鈣質流失，全身髒器衰竭，伴隨著大量內出血……

　安迪看到她的時候，她被裝在活性溶液裡，已經沒有人形，靠體外循環維持生命。

　“怎麽會這樣?”

　“還在調查中，初步判斷是細胞損傷——這還得問你，1月7號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

　1月7號晚上，我……

　安迪大約明白了，丹田炁海極限充盈，等於一個八脈武士耗盡精元能轉化的所有炁。

　那天晚上從她身體裡抽出了48%的炁海存量，這差不多等於一個四到五脈武士的所有精元。

　而她本人四級自然體強化，只是一個二脈武士的身體素質。

　那天早上我就感覺有點不對勁，沒想到……

　安迪說:“那天晚上，我們只是正常性生活。”

　“那應該就是四級自然體強化的排異反應了，她的DNA鏈已經有了斷裂的跡象，這是典型的排異反應，雖然概率很小，但也不是不存在，我看了她最近的生命監測數據，長時間過度勞累，身體機能虧空，這的確是排異的誘因之一，節哀吧。”

　醫生拍了拍安迪的肩膀。

　“還有救麽?”安迪問。

　醫生笑了笑:“大腦活躍度降低到了近乎植物人的程度，即便救回來，也有很大可能存在智力損傷。”

　“還有救麽?”安迪問。

　“這不是能不能救的問題，”醫生分享了一頁資料給安迪，“她是坎巴拉計劃的產物，她們都簽過遺體捐獻書。”

　“可她還沒死。”

　“這不影響捐獻，自然體強化劑的排異反應很罕見，她是很有價值的研究資產。”

　…………

　中午十二點半，安迪提著戚風蛋糕走進電梯，按下重症監護室的樓層按鈕。

　今天，莉莉出院了。

　

　ps:二合一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