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口鎮這一帶，背山望江，除了自然風光旖旎，還可以用一個字形容——窮。當地的青壯年大半都長年外出打工，只剩下些老幼婦孺看守祖屋田地。上江口石龍村那邊村民以經商、販茶為生，下江口雙江村這邊村民大多靠在江口碼頭做苦力，或打漁為生。近幾年，岷江河段陸陸續續打撈上來一些明朝的古物，村民們知道能賣掉換錢，都拿到張家祠旁那兩三家古書舊物攤上換錢，於是附近的古玩街也就從無到有慢慢熱鬧起來了，變成了一個小有規模的張家祠古玩市場。

　　在江口鎮，除了銀行，張家祠一帶就是財富最密集最流通的地方，常來這裡逛的人，以兜裡有鈔票的外地人居多。王五和他的小夥伴們當然不會遺漏這個聚財寶地，經常來這裡開眼界“練手藝”。按瞎師傅的話來說，沒錢不重要，重要得先學會掙錢，磨刀不誤砍柴工，以靜製動守株待兔，財源自然會滾滾而來。逛古玩街就是一門必修課，在這裡聽人討價還價看人分辨真假，既是趣事，也能順便學些鑒寶殺價的本事。

　　王五是個孤兒，吃百家飯長大，乾過三十五六行，人很機靈，修鞋開鎖，佔卜戲法，各種本事都多少會一些。別看他眼下是個不起眼的旅店兼職夥計，最拿手的竟是妙手空空的小偷。他跟村裡鐵牛、來福幾個小夥伴，從小兒混在一起就愛聽說書老頭講的三俠五義、水滸傳和小李飛刀等武俠故事，崇拜的是裡面的錦毛鼠白玉堂、禦貓展超、武松、魯智深和阿飛等英雄奇俠，夢想著有一天仗劍行走天涯，除暴安良，劫富濟貧，快意江湖。奈於時機未到，只能先在此耐心苦修，等待命運的召喚。

　　張家祠古玩市場是條一百米不到的小街巷，原本都是些擺賣舊書字畫的流動攤檔，如今街兩邊多了兩排店鋪賣些“祖傳”的玉石陶瓷等物件，最近這裡擺了不少據稱是岷江裡新鮮打撈上來的古錢幣、碎銀錠和小件的金銀飾品在兜售，真真假假、魚龍混雜。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蜂麻燕雀金瓶彩掛這些門路也不鮮見。

　　王五他們幾個娃娃兵早就逛熟了這條古玩街，雖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心裡清楚哪些老板賣的是真貨，哪些人賣的是仿製的工藝品。這裡的賣家大半是附近的村民，鄉裡鄉親的都知根曉底，不敢隨便賣假貨，頂多就是把些不值錢的物件說成是年份老成色好的寶貝。古玩市場興旺起來後，這裡冒出了不少來掃貨賣貨的外地商人，那些賣假貨的往往是從外地采購了仿製得以假亂真的古物或者染色拋光後的樹脂、玻璃和粗劣玉石來此吆喝，他們的流動性很大，每做成一單大額的交易就會失蹤一陣子，買家就算發現受騙了也往往無從追討，只能自認倒霉。

　　這天恰好是周日，張家祠古玩市場每周最熱鬧的一天，就像一些村鎮的趕集趁墟日一樣，大部分賣家會在這天把壓艙底的好貨拿出來亮亮，附近有經驗的文物商販們也通常趁這天前來趕場淘寶。

　　王五和鐵牛、來福在街頭碰上頭以後，就一起混進人流開始逛攤，一邊看人一邊看貨，那些一身窮酸味光看不買的人可以一眼帶過，大多都是業余的古玩愛好者，重點看那些個穿著整齊腰纏包裹或者手提箱子的人，那才是古玩商或者藏家，真正來做買賣的主。王五在這條街逛了好幾年，用鼻子一嗅就能聞得出哪個人身上有鈔票或值錢貨的味道。

　　今天的市場果然熱鬧，多了不少新面孔，好多人擠到張老六的攤檔前在看些什麽，

遠遠就能聽到張老六和一個男人的說話聲。王五和鐵牛、來福互相打了個眼色，也慢慢擠了過去。　　只見張老六拿著一個金發簪在向攤前一個大腹便便金山華僑模樣的大叔吹噓，“這個發簪前幾天才從岷江撈起來的，錢老板你瞧瞧這包漿，三百年的水鏽龍紋，還有這圖案式樣，明朝末年宮闈最流行的鴛鴦花下逐魚造型，搞不好就是張獻忠賞給心愛小妾的首飾哦。六萬八賣給你是友情價，我不圖賺錢，就是想和您巴結個交情，以後多介紹客人來幫襯我好吧。”

　　錢老板一直面帶微笑輕撫著將軍肚在聽張老六講說，也不打斷他，等他說完了，才伸出一個白胖的巴掌搖一搖。

　　“五萬?你這是砍價還是砍人喲，你要砍到五萬，就是要我虧本賣羅，做生意要厚道呀。”張老六一副哭喪的神情。

　　“五千，連同裝發簪的那個木盒一起給我，一毛也不能再多了。”錢老板說話聲音不大，語氣卻異常堅定。

　　王五一聽心裡就樂了，這發簪他兩三個月前就在張老六店裡見過，還拿在手上掂量過，約莫一兩重，目前的金價一百多每克，一兩黃金市價六七千元，就算不是古董，賣五千也絕對是虧本買賣。如果真是明朝的古董至少值個十萬八萬，如果是假貨最多值個千兒八百，這錢老板還價五千到底心裡到底是怎麽想的。搞不懂呀，還是慢慢看戲吧。

　　果然，張老六面露難色，口中隻叫嚷著:“虧血本啦，賣不出手呀，老板再加兩千吧。”

　　錢老板轉身要走，張老六一把拉住他，“哎喲，老板先別走，五千就五千，我看你很合眼緣，就當作交個朋友半賣半送給你啦。”說完，他從攤上拿起木盒，用一塊綢布將金發簪仔細包起來放進去一起交給錢老板。

　　錢老板沒接遞過來的木盒，哼地一聲冷笑，“我看你也很合眼緣，不過像你這樣子交朋友，應該沒幾個真心朋友吧?我要的是那個龍紋朱漆金香樟木雕盒，可不是這個灌鉛的發簪和桃木盒。”

　　張老六臉上有點掛不住，一面乾笑一面說:“哦喲，錢老板講笑啦，那個漆金木雕盒跟這發簪那不是一套搭著賣的，我是覺得這簪子擺在裡面襯著好看而已，不能賣，賣不了呀。”

　　錢老板一臉不快，冷笑一聲轉身拂袖離開。

　　圍觀看熱鬧的人群轟笑一聲紛紛散開，有些人邊走邊交頭接耳在聊這個錢老板是什麽人什麽背景，有些人留在攤前和張老六套話打聽這個木盒的來歷和價錢，張老六見今天被當眾識破了伎倆，丟了一單生意不說，還落下了以假訛人的難聽名聲，感覺觸了霉頭，也無心再做生意了，早早收攤回店裡去。

　　王五覺得這個錢老板很有意思，於是和鐵牛、來福跟著他，看他繼續逛。這錢老板不急不慢，從街頭順著街尾一家家看過去，遇到特別的物件就停下來問問價仔細把玩一下。王五看他停下來的幾次都是在那些隻賣真貨的攤檔前，就知道他雖然其貌不揚，但眼光卻是獨到，是個有經驗的文玩商人。

　　不過逛了一圈下來，這錢老板似乎也沒再看上什麽感興趣的寶貝，都是隨口問問就沒了下文，王五他們也失了興致，轉身到別的地方湊熱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