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佶謄回到刑偵隊辦公室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徐凡替他拿了個盒飯擺在凌亂的辦公桌上，他沒吃，靠在椅背上抽起了一根五牛香煙，眯著眼睛在回想凌晨的案子。

　　死者是個保安，系附近的村民，姓王，三十七歲，左胸中刀，一看就是失血過多而死，血流了一地。

　　工作站裡工作站一樓有六個房間，存放一級文物的保險櫃在貯藏室，房間裡不算太亂，但櫃門已經被打開了，裡面空無一物。

　　丟失的東西不少，而且都是珍品，考古隊的方站長說有上百件國家級文物被盜了。奇怪的是，凶手居然把資料室其中一台電腦的硬盤也卸了下來。那台電腦是專門錄入發掘出來的文物信息用的，雖然裡面的資料很重要，但是對一個小偷來說似乎用處不大，為什麽要浪費時間去偷呢?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煙霧，陷入了沉思。

　　沒過多久，桌面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思考，是陳局打來的，江口鎮這個地方，平時都是些雞鳴狗盜鄰裡糾紛的小案子，冷不丁冒出來這麽一件盜竊國家一級文物兼凶殺的特大案，上面十分重視，這下子有得忙了。他在電話裡簡單匯報了案件情況，聽取了陳局的指示，掛了電話後，他連忙召集局裡刑偵隊的幾個同事進會議室開會，討論案情布置任務。

　　大家都入座後，杜佶謄開門見山地說:“剛才陳局打電話來，詢問了早上的文物盜竊凶殺案案情，也做了指示。大家應該都知道前段時間彭山區江口沉銀圍堰考古的事情吧，這次考古涉及到水下圍堰考古、公開招募考古志願者和張獻忠的神秘寶藏等社會關注的熱點，時間跨度比較長，前後差不多四個月。

　　我們局裡也抽調了部分警力去考古作業現場，協助布置圍堰周邊安防卡哨和安保器材等工作，四個月的考古安防工作一直都很順利，沒出過大的紕漏，局裡本來正準備在年中工作總結會上嘉獎大家的。誰知道，圍堰考古剛結束，就在彭山我們眼皮底下出了件這麽惡劣的案子，國家一級文物被竊，還有一名保安遇害，這案子全國民眾都在關注，省廳領導非常重視，要求我們立刻成立七二一專案組，限期十日破案，抓住凶手追回文物，以免社會輿論壓力越來越大，影響我省治安形象。十天內破不了案，案件就會移交給省公安廳查辦，大家要竭盡全力為我們局爭一口氣。

　　現在各大媒體都在盯著我們，案犯仍在逃，這個案子所有的刑偵工作內容都要保密，一切跟案情有關的對外聲明陳局都指定由我來和媒體接洽。

　　徐凡，你來給大家講解下案發現場的情況。”

　　“是，杜科。”徐凡從座位上站起來，打開了會議室的幻燈投影儀，給大家展示現場拍攝的照片和收集到的人證物證。

　　“今天凌晨兩點三十分，我們接到雙江口考古工作站打來的報案電話，十五分鍾後到達現場，發現工作站內一名保安側臥在地，左胸被利器刺傷血流不止，已停止呼吸。現場儲藏室保險櫃已被打開，裡面保管文物全部被盜，另外在資料室的一台辦公電腦的硬盤被盜走。”

　　現場並沒有留下明顯的腳印和指紋，大門、保險櫃和電腦上都沒有發現外來人員的指紋，凶手很可能佩戴了手套作案。

　　死者姓王，三十七歲，江口鎮石龍村村民，是當晚的值班保安，報案的是另外一名江姓保安，原本是當晚零點整交班的，結果這江姓保安晚上吃壞了肚子，十一點鍾時打過電話給死者說要遲點來，

後來吃了藥感覺好些了就堅持趕去交班。來到保安室沒見王某，於是他順路走了過去，看到考古工作站的大門虛掩著，推開門後發現王某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於是報警。”　　杜佶謄問:“失竊的文物清單拿到了嗎?”

　　徐凡皺了皺眉，回答:“失竊的文物還在清點中，考古工作站方面說，目前確認有三件國家一級文物被盜，同時被盜的應該還有陳列在那裡的七十三件國家二級、三級文物。”

　　杜佶謄問:“那三件一級文物是什麽東西?”

　　“一枚虎鈕金印、一頁黃金封冊、一個金錠。”

　　“法醫那邊有結果了嗎?”

　　“初步屍檢報告出來了，死者是心臟破裂失血過多而死，全身只有一處傷口在左胸，胸口刺創直達心臟，還刺破了肺髒和後胸膜，傷口邊緣平滑，凶器應該是一把尖長鋒利的匕首，現場並未發現凶器。

　　“正面一刀致命，你們怎麽看?”杜佶謄問大家。

　　“我覺得，凶手很可能是一名訓練有素的男性職業殺手，身體強壯，普通人恐怕沒辦法隻用一刀輕易殺死保安，這一點從案發現場也能看出，沒有留下搏鬥的痕跡，證明整個過程乾淨利落瞬間完成。”說話的是錢文忠副隊長，在江口派出所工作了近三十年的老民警。

　　年輕乾警董力插了一句:“我覺得很可能有內鬼參與作案，現場的監控設備在案發時段前後集體失靈，普通的偷盜小團夥很難做到這一點。”

　　“有道理！”杜佶謄接著說:“這件文物失竊凶殺案案情不算複雜，不過犯罪分子相當老練狡猾，留給我們的線索不多。我先布置一下任務，大家分頭排查收集一下有關案件信息，看看能不能理出點頭緒來:

　　老錢，請您負責調取查看附近道路的監控錄像，通報聯系其他轄區的同事，看看他們有沒有線索提供。

　　董力，你負責走訪調查周邊的酒店旅館，看看最近有沒有可疑的陌生人入住，順便查一下死者的家庭情況和工作簡歷。

　　趙蘭蘭，負責跟考古工作站聯系，排查考古隊的隊員、所有參加過圍堰施工的工程隊人員和考古隊志願者，檢查他們案發當晚的不在場證明。

　　李天志，你負責調查失蹤文物的去向，重點排查附近的古玩市場、文物商看看有沒有人銷贓。

　　徐凡，你協助趙蘭蘭，盡快拿到失竊文物的完整清單，還有他們的最近四個月的值班日志和圍堰工地進出人員名單。

　　任務緊急，辛苦各位了，早點破案，我替大家向陳局請功，啤酒小龍蝦管夠吃個痛快。”

　　散會後，大家分頭行動開始各自的工作，杜佶謄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又點起一支五牛開始了沉思，這是他的習慣，平時不抽煙，只有當遇到棘手的案件，他才會猛抽兩包，像老僧焚香入定一樣靜下心來冥想一會兒，這種煙熏霧燎的氛圍最適合他思考，只要一把煙掐滅就能立馬恢復到平時雷厲風行的狀態。

　　凶殺案當天下午兩點，方世楷疲倦地回到他在SC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辦公室，匆匆喝了口水，就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手機早就打得沒電了，正在關機充電中，這也讓他耳根暫時清淨了一些。光是早上的來電就有上百個，除了不得不接的考古研究院領導的電話，還有一起參與挖掘的GJ文物局水下遺產保護中心的秦教授，彭山區文物保護管理所的同事，相熟的幾個大學教授和研究中心的同行，各種媒體、考古隊隊員甚至家屬打來的電話。

　　不到四十就當上了雙江口沉銀水下考古的主要負責人，在國內考古界，方世楷稱得上是年輕有為。人前風光人後苦，自從半年前坐進這個十六平米大的辦公室以來，方世楷承受了來自方方面面的巨大壓力，除了管理考古隊上百號人的日常工作統籌，應付單位內部的績效考核，還要面對社會輿論的非議，和專業同行們的冷嘲熱諷。

　　是他，實地勘察，引經據典，收集眾多權威專家學者的意見，多次行文申請，促成了後來的雙江口沉銀遺址保護和考古專題研討會，經過會上多番論證，才實現了雙江口沉銀遺址文物保護區的設立和圍堰發掘的立項。

　　也是他，力排眾議，提出在社會公開招募考古志願者，參與圍堰考古發掘工作，營造公眾考古和知識考古的概念，力圖影響更多人關注和投入到考古這一外人看起來枯燥乏味髒累窮的行當。

　　江口沉銀發掘是四川省第一次水下考古發掘，也是中國考古界在內水區域開展圍堰考古的初步嘗試，試驗了大量的新技術。領導對此寄予厚望，也在各種場合向他表達了想法:希望耗費了巨大人力物力的江口沉銀遺址考古能有驚豔的發現，可以躋身該年度全國十大考古發現(相當於考古界一年一屆的金雞百花獎)。

　　第一期岷江圍堰發掘工作進行了三個月，不算長也不算短。因為考慮到岷江夏季豐水期對圍堰的潛在風險，和要對已發掘出來的文物進行整理，分類保護性存放、研究、展示。雖然出水文物數量繁多，有三萬多件，不過從考古的創新發現方面來看，算不上收獲很大。論文物珍稀程度，最有代表性的是一頁張獻忠大西國冊封妃嬪的金冊，幾枚西王賞功金幣、銀幣和大順通寶銅幣，銘刻有大西國國號的銀錠，一個鑄“西王賞功”錢幣的模具和一些明末藩王府的金銀首飾，其余都是些碎銀塊、銅鐵兵器、生活用具和木鞘等，考古價值不大，只是文物數量上的累計。

　　現在，公眾最關注的張獻忠藏寶基本可以證實並不在此，這場轟動全國的考古，目前最大的發現只是確定了岷江江口段是明末戰場遺址。

　　雖然雙江口考古已經申請了並獲批在今年冬季開展第二階段的圍堰發掘，但如果深究其意義多少有點尷尬，對外宣稱的第二期考古的方向是尋找在江口戰役這一處的木質沉船，遠不及第一期開挖前的口號那麽響亮引人矚目，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打造的公眾考古效果不難預見，這就像一場大張旗鼓的海天盛宴到最後隻端上來兩碟白灼雞肋，難免讓人意興闌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屋漏偏逢連夜雨，考古工作站在這個時候又攤上一件文物失竊凶殺案。丟失了一大批珍貴的國家級文物不說，還暴露了雙江口考古安保管理工作上的諸多安全隱患和漏洞。

　　這麽一來年底的全國考古評選估計要黃，他想起院長那關切而嚴厲的目光，不由得心裡歎了一口氣。

　　這時候，研究院辦公室的小李神色惶惶地走進他的辦公室，她是來告訴方站長，市公安局又來電催要文物失竊清單還有值班日志和進出人員名單。考古工作站的工作人員已經清點完失竊的文物，總共丟失了七十六件，全是珍貴的國家級文物，這個小偷非常識貨。失竊文物清單已經整理好了，可是圍堰考古工地的值班日志和進出人員名單卻哪裡也找不著，本該存放在保安室的紙質登記材料不翼而飛，而唯一備份的電子檔恰好就存在丟失的電腦硬盤裡。

　　方世楷聽小李說完，並沒有發脾氣，而是和顏悅色地安慰了她兩句，他說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裡應該還有一份備份，等他忙完了手頭的事情就會整理出來給公安局的，讓她跟公安局爭取多一點時間。小李聽他說完如釋重負舒了一口氣，神色也放輕松多了，欣喜地退了出去。

　　方世楷望著小李的背影，臉色卻慢慢陰沉了下來。他剛才說了謊，其實他並沒有備份的電子檔，不過眼下考古工作站出的事故已經夠多了，他不打算再授人以柄，讓領導深究他管理工作不到位的責任。

　　方世楷立刻撥打了兩通電話，一通打給了工作站保安隊長彭大年，讓他盡快補做出一份值班日志和進出人員名單來，找不著記錄的話，就讓他詢問當天值班的保安憑記憶編寫。他特地叮囑彭大年做好日志和名單後直接送到他辦公室來，這事要絕對保密，連警察也不能告訴，否則大家都要卷鋪蓋滾蛋。

　　接著，他神色凝重地撥通了第二個電話號碼，低聲簡短地說了幾句就匆匆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