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後,陽川海直奔柳曉然房屋。見情郎回來,柳曉然面露喜色。
陽川海一臉關切地問道:“然妹,你今日服藥了嗎?這兩日感覺如何?”柳曉然微笑道:“藍婆婆的藥丸真是好的很,我才服了兩三日,便覺渾身氣血通暢,臉色也紅潤了很多,估計這些藥丸吃完,我的病就痊愈了。”陽川海聽了,頓時大喜,道:“藍婆婆真是妙手神醫啊!能遇見她這樣的高人,真是我們的造化!”
柳曉然道:“確實如此,對了,你的內力恢復的如何了?”陽川海不想讓她擔心,微笑道:“我沒事,你莫要擔心。”
就在此時,門外有人敲門。陽川海開門一看,是伍百一,便微笑問道:“伍兄,快請進來。”伍百一道:“阿海,有丐幫弟子打聽到文天祥文丞相的消息了。”
陽川海道:“哦?情況如何?”伍百一臉色肅然,搖頭歎了一聲道:“不妙,文丞相他被元兵給抓住了。”陽川海一驚,道:“被捕了?文丞相他不是在廣東帶兵抗元嗎?”
伍百一滿臉戚然,低聲道:“我今日也才方知一些消息。在數月前,文丞相在廣東的五坡嶺被捕,他欲吞食龍腦,但沒有死。僚屬、士卒大多被抓獲,有的還被殺害。文丞相被押至潮陽,見蒙古漢軍元帥張弘范時,不肯行跪拜之禮,張弘范於是以賓客的禮節接見,同文天祥一起入崖山,要他寫信招降張世傑等南宋高官,文丞相多次拒絕。崖山海戰後,宋廷徹底滅亡,元軍置宴犒軍,張弘范對文丞相說:‘丞相的忠心孝義都盡到了,若能改變心意,像侍奉宋朝皇帝那樣侍奉大元皇上,不失宰相之位。’文丞相悲憤拒絕。張弘范感其仁義,派人護送文天祥去京師了。”
陽川海聽完,心中不免哀傷,問道:“如今元兵將文丞相押解到何處?”
伍百一搖頭,道:“這不得而知,但聽說大元皇帝忽必烈來到河南巡視中原民情,目前正在開封城外的一處隱秘行宮裡。”
陽川海聽了,眼睛一亮,道:“伍兄,你說文丞相會不會也在那個隱秘行宮裡?丐幫的兄弟可知道那行宮在何處?”
伍百一道:“文丞相會否在那裡,就不知道了。至於那個皇帝行宮,我們倒是知道,你若想去,我讓人將行路之圖畫出來。”說著,他將一張紙遞給陽川海,道:“這是文丞相不久前寫的《過零丁洋》。”陽川海接過,打開一看,只見詩尾寫著“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的心頭頓時悲憤愴然,猛地一拍桌子,道:“我今夜要去那行宮看看。”
伍百一點頭道:“好!我這就讓人去將行路之圖畫出來,今夜我與你同去。”陽川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夜還是我去,我先去探聽消息,如若文丞相有在那裡,我再回來與大家商議劫獄解救之事。如何?”伍百一點頭,他知道若只是打探消息,陽川海一人前去更好,他武功高強,來去自如,其他人同去反而說不定會成為陽川海的累贅。他道:“那我這就去讓人繪圖給你。”說著轉身走了。
柳曉然走到陽川海身邊,道:“阿海,你今夜獨自前往,是否冒險了些?”陽川海安慰她道:“然妹,莫要擔心,我借著夜色獨去獨來,不與侍衛們廝殺,不會有事的。”柳曉然見他如此說,心裡才踏實下來。兩人在窗前相互依偎,遙望遠方的暮色,良久不願分開。
夜裡飯後,伍百一拿了行宮圖紙來,陽川海細看一番,將其大路小徑牢牢記住,
便提劍往外行去。到了客棧門口,見封星河、連子修等十多人在門口等候,眾人已然知曉他要夜探行宮,都是一臉關切,道:“陽盟主,路上多小心!”陽川海微笑道:“沒事,我速去速回。”說完便上了馬背,獨自往忽必烈的行宮方位奔去。 大約趕了三十裡的路,陽川海來到一處山野郊外,只見前方有個諾大的山莊矗立那裡,看上去甚是莊嚴。陽川海看過丐幫探聽弟子所繪之圖,知道此地便是行宮了,於是找個隱秘之處,將馬匹藏好。他知道現在行宮裡人員走動,潛入時機不宜,於是靜坐等待。約莫過了兩個時辰,他見子時已到,方才起身,施展輕功往行宮裡頭縱躍而去。
這行宮高出民居,月光清輝瀉下,屋瓦金光燦爛,極為顯眼,過不多時,陽川海已悄然躍進宮牆。宮內帶刀護衛巡邏嚴緊,但陽川海的功夫何等了得,自是不會讓護衛們發現。
此時不同白日,來此覲見大元皇帝的文武官員已然告退,因而行宮裡來往走動的人並不多。陽川海掏出懷裡的繪圖,見東西南北各屋都有標記,僅東北角有幾間沒有標注,當下他心中好奇,便想去那裡看看。幾個回廊穿越之後,便來到該處,正想湊近去看,忽聽得遠處一人大聲喝道:“甚麽人?”陽川海一驚,躍起身來,躲在假山之後,只聽腳步沉重,兩個帶刀侍衛大聲吆喝,趕了過來。陽川海側耳一聽,便知來的這倆人武藝低微,根本不是對手,於是沒太在意。只見兩名護衛各舉單刀,奔到堂前。那兩人四下張望,不見有什麽異樣。一人笑道:“你見鬼啦。”另一人笑道:“這幾日老是眼花。”說著,兩人將刀刃插回刀鞘,說說笑笑的便走開了。
陽川海不想打草驚蛇,於是等了一會兒才從假山裡出來,他湊近那幾間屋子一看,發現原來是禦廚房,不免掃興。當下不再停留,四處看看動靜。黑暗中躡足繞過兩處宮殿,忽覺涼風拂體,隱隱又聽得水聲,靜夜中送來陣陣幽香。他心中一動,知道近處必有大片花叢,心想行宮內苑必多奇花嘉卉,繁榮茂密自不必說,如果以此作為遮掩之物,則易於隱藏自己行蹤,於是循花香徐徐前行。
走過幾個回廊,來到一個幽靜堂居,只見喬松修竹,雕甍繡檻,兩邊飛樓插空,皆隱於山坳樹杪之間。陽川海無暇品鑒園林美景,再走數丈,但見一道片練也似的銀瀑從山邊瀉將下來,注入一座大池塘中,可謂青溪瀉玉,石磴穿雲,白石為欄,環抱池沼。池塘中綠荷連綿成片,不計其數,池前是一座森森華堂,額上寫著“三隱堂”三字。
陽川海覺得這堂居頗不簡單,只見廊下階上擺滿了月見草、鳶尾花、玉簪花、孔雀草、美女櫻、鳶蘿、吊蘭、美人蕉、鶴望蘭,堂後又掛了伽蘭木、真臘龍涎等香珠,但覺馨意襲人,清芬滿堂。忽然,有腳步聲傳來,他躲在假山後窺探,見一個中年男子手端大果盤,裝有新藕、甜瓜、枇杷等鮮果,朝東側一個殿房走去,那殿房裡面有燈火亮著,門口暗角處有八名帶刀侍衛守著。陽川海暗道:“這麽晚了,屋裡之人為何還沒睡?”於是悄悄跟在那中年男子身後,見他敲門準備進去,自己則繞了半圈,飛身上了屋簷,匍匐貼著,輕輕揭開兩片瓦片,向屋裡窺看。
只見屋裡的大書案旁,坐著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他身著纏身金黃色大龍紋的衣袍,冠口以珍珠縈繞,還戴著一金翅雕樣皮帽頂兒,看上去四肢勻稱,儀容自有威嚴。此時,門外進來那個手端大果盤的中年男子,捧上水果,屈膝說道:“皇上請用鮮果。”那坐著的“皇上”左手拿著書,右手拈起一枚枇杷,道:“起來吧,沒事你就先出去。”
陽川海這下看得仔細,心頭一震,原來這個“皇上”正是自己去年在海寧郊外從盜匪刀下所救的“蒙古商人”。陽川海當時就覺得此人身份不低,沒想到果然是九五至尊的大元皇帝忽必烈。
那個侍從並沒退下,繼續躬身道:“稟報皇上,方才大將張弘范派專人前來傳信,說有要事需向你傳達。”
忽必烈看著手中之奏折,目不斜視,問道:“可是文天祥之事?”
那個侍從躬身答道:“正是。張將軍說文天祥已經快到京師了。”屋簷上的陽川海一聽,頓時心頭一沉,他知道京師乃是元朝帝都,重兵把守之地,文天祥一旦進京就難以解救了。
忽必烈問道:“文天祥現在狀況如何?”那個侍從道:“聽兵部的人說,文天祥在路上寡言少語,八天沒有吃飯,仍然沒死,後來經多人勸說,他才又開始進食。”
忽必烈放下手裡的奏折,起身問道:“他還是不肯投降?”那個侍從低頭道:“不肯。”
忽必烈眉頭一皺,踱步道:“我多次搜求有才能的南宋官員,還問過大臣王積翁,他說,‘南宋人中沒有誰比得上文天祥的’。”
那個侍從點頭哈腰道:“皇上愛惜人才,是那些漢人的福分。”忽必烈慨然歎道:“說實話,我也很欣賞文天祥的氣節及才華。但是……哎,算了,不提這個了,你且退下吧。這事日後再議。”
那個侍從躬身應道:“臣先告退了。”說著深深作揖,然後退了出去。待他走到門口處,忽必烈揚手道:“你傳我旨意,文天祥到了京師之後,讓館舍侍員殷勤招待,居住陳設可以奢豪一些,不要虧待了他。凡有惡意刁難或者怠慢文天祥者,交由兵部發落!”
那個侍從趕緊躬身答應,然後輕輕關上殿門,轉身離去。
陽川海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見侍衛們皆在門外,心頭一動,便施展輕功,悄無聲息縱身躍入屋中。他如今乃是當世絕頂高手,那幾個侍衛自然難以察覺他的行蹤。待得飄然落地,他已然距忽必烈僅有兩丈之近。
忽必烈見有個黑影突然落地,心中一驚,下意識地用手去摸腰間的護身短刀,轉身之時,他正欲開口呼叫外面的侍衛,但同時也已看清陽川海的面龐,頓時臉色一動,閉口不叫。他認出了這不速之客是曾經救過自己的俠義之人,於是放下心來,微笑道:“你是那位姓陽的俠客,沒記錯的話,你叫陽川海吧?”
陽川海面無表情,道:“你方才是想叫大內侍衛吧?為何不叫?”
忽必烈呵呵一笑,搖了搖手,道:“以你的蓋世武功,我縱然將外面那幾個侍衛叫進來,又有何用?”他打量了陽川海一眼,道:“你今日來我行宮,有何貴乾?”
陽川海不卑不亢,道:“是來想探聽文天祥文丞相的下落。”
忽必烈道:“那方才我和臣子的對話,你都聽見了?”陽川海點了點頭,道:“文丞相雖不在此間,但我希望你放了他。”
忽必烈看著陽川海道:“你可知,我曾讓大臣王積翁傳達聖旨,讓文天祥歸順我大元,我可以讓他做丞相。但是他不肯,你讓我有什麽辦法?王積翁想與宋官謝昌元等十人一起聯名,在朝廷上奏請釋放文天祥為道士,但有朝中大臣不同意,說:‘文天祥放出後,若又在江南號召抗元,那該如何?’你說,我該如何處之?”
陽川海上前道:“不管怎樣,請你莫要殺丞相,他乃是一個忠臣。”
忽必烈道:“忠?”
陽川海點頭道:“我曾聽說文丞相在孩童之時,看見學宮中所祭祀的鄉先生歐陽修、楊邦乂、胡銓的畫像,諡號都為‘忠’,即為高興,羨慕不已,說:‘如果不成為其中的一員,就不是真正的男子漢。’”
忽必烈歎道:”哎,我聽過這個事兒,如今他不肯投降,想必要用自個成全一個“忠”字了。但也有人說,他這是愚忠。”
陽川海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文丞相投不投降,你都應該放了他。”
忽必烈眉頭一皺,道:“你這口氣,像在威脅我?”他的言語低沉,並不洪亮,但眉宇間自然流露出一股威嚴王者之氣。
陽川海面無表情,將手中之劍插入劍鞘,不言不語。他知道,就算自己將忽必烈斬於劍下,現在也斷然是拯救不了文天祥的,反而會讓他陷於危險境地。
忽必烈見他收起劍來,並無威脅之意,於是便轉過身往書案走去。半晌,他回轉身來,道:“你當日在荒野裡救過我,我也當回報你才對。說吧,你若要什麽金銀珠寶、大宅美眷,我都可以給你,我可以讓你成為江南最富有的人!”
陽川海還是面不改色,沉默不語,雙眼堅毅的看著窗外的月光。
忽必烈道:“你現在是不是很後悔,那日在海寧郊外救了我?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不是不再搭救我,而是任由那幾個盜寇將我殺了搶走財物?”陽川海並不作答。
忽必烈凝視了他一會兒,歎了口氣,他知道陽川海到底想要什麽,沉吟片刻,道:“我只能答應你,三年之內不殺文天祥。至於之後如何,能否放了他,到時候我得同宰相再商議商議,但這事事關重大,我無法今日給你回復。就算你現在要拿劍抵住我脖子,我也不會現在就答應你。”
陽川海聽到“三年不殺”這句話,心頭頓時釋然。他一番思量,也知道忽必烈乃九五之尊,能向自己做出這樣的允諾,可謂殊為不易,已然是對自己的一種慷慨了。當下轉身面對忽必烈,抱拳施禮道:“多謝!”說完,他走向窗邊,準備轉身飛躍出殿。
忽必烈看著他道:“你去吧,三年之內,我會用各種招降手段,讓當今宰相去勸他,讓他的同殿舊臣去勸他。總之,三年之內我不殺他。”
陽川海聽得明白,再次朝他抱拳致謝,隨後飛身一躍,便出了屋子。他身形飛快,三縱兩躍之後,便消失在夜幕之中。忽必烈將雙手別在身後,緩緩走到窗前,看著陽川海遠去的身影,看著遠方的蒼茫夜色,不由輕輕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