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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銘率眾殺出重圍,回頭一瞧,所帶十二騎無一人陣亡,只是身上掛彩,但威風猶存,當即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兄弟們,下山喝酒去!”身後眾人齊聲而應。
凌楚瑜轉過頭,身後群雄在剛才慌亂中相互踩踏,死傷不少,哀嚎聲不斷,心中自責,自己一人竟讓多少英雄喪命,懊悔不已。但又想起薛文之死,心如刀絞,呆呆看了一會,用盡全身力氣喝道:“今日之罪,全在我一人之身。若在場諸位將罪遷怒於他人,休怪我凌楚瑜不留情面。”說罷血氣攻心,狂噴鮮血,暈厥而去。
群雄聞言均是一驚,這無疑是放虎歸山,從此江湖又豈能太平?上官司眉毛陡立,忿忿不平,但瞧著凌楚瑜遠去,又無能為力,隻留在原地。
“廢物!”一聲呵斥,讓群雄移目而望,只見贏似道怒罵一聲,疾步上前,給了一名跪在地上的男子一個響亮的耳光。那男子抱拳低頭,神情漠然。贏似道看了更加生氣,道:“你這個廢物,我贏家養你這麽多年,今日卻連區區十來個人都抓不住,廢物,飯桶。”
他教訓家臣本是天經地義,但當眾責備,卻有失大家風范。群雄之前還對這個狂妄自大的贏息心有怨言,但贏似道罵他廢物,豈不是連他們也一並罵了,又同情其這個贏家的家臣起來。
贏息道:“屬下該死,願聽少公子發落!”他沒有辯白,直言有罪,這更惹火了眼前這少公子,他拔出長劍,就要一劍殺了這個忠心耿耿的家臣。群雄雖對二人都沒多大好感,但剛才贏息指揮騎兵圍捕,頗有章法,而且他們心知若不是自己倉皇逃竄,擋住他去路,也不至於被凌楚瑜逃脫,心想如此人物竟在四大家族裡這般低微,紛紛歎息。
“道兒!”贏載開口道:“退下!”贏似道悻悻不甘,但也乖乖聽從。贏載道:“回去自領懲罰。”贏息道:“多謝族長開恩。”
此時上官司小心翼翼上前,道:“四位族長,我已下令追捕那惡賊,定要抓他給四位一個交代。”如今凌楚瑜已逃,他雖坐上盟主之位,但沒有四大家族支持,怕是難以和歐陽家相抗衡,或許連東方魄在世時的實力都不及。
贏載起身,淡淡道:“上官盟主,此事勞煩你多費心,有什麽需要,隻管知會。”此言一出,上官司大喜,道:“多謝四位族長體諒,我一定傾盡全力,將凌楚瑜人頭奉上。”李荀也起身道:“此番局面,上官盟主得費心收拾,我等就不打擾了,先行告辭。”上官司連連點頭,笑臉相送,群雄看了極為不適,都想“堂堂一個武林盟主,為何如此卑躬屈膝。”
待送走京兆四家族後,群雄也紛紛告辭,帶同門下山療傷,不消半個時辰,數千豪傑星散四方。上官司還想尋程萬金等人麻煩,無奈歐陽靖和東方勝有言在先,只能任其和凌家一道離開,心想著日後尋機會再除之。
“除賊大會”如此落幕,各有勝敗,群雄無比歎息。上官司雖坐得武林盟主之位,但群雄心尚服,日後得多加籠絡,恩威並施,收為已用。
此時台上尚有百裡易為離去,此行他除掉兩大仇人,本是一件喜事,但凌楚瑜逃走,秦之槐和吳罡退教,使得他難以高興。
秦之槐朝他兩手相抱,立舉胸前而不俯,道:“百裡教主,此番珍重,貧道去也!”他以道家之禮而敬之,可見心已去矣。百裡易也還禮道:“百裡易承蒙道長教悔,報父母之仇,重掌蒼雲,道長與我大恩,我此生不忘。
請受我一拜。”說罷雙腿跪地,俯首磕頭。秦之槐萬萬沒想到他行如此大禮,急忙雙手相扶,道:“教主萬萬不可,貧道受教中大恩,當竭盡全力報答······”他剛說到這個“答”字,忽然一聲悲呼,身子向後踉蹌,這時旁人才看清,他小腹上竟插著一把匕首。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饒是秦之槐武功如何高強,也料不到這百裡易竟如此狼子野心,借跪拜引他放下警惕,對他下此毒手。百裡易心知自己武功難以近秦之槐身,更別說傷他,才出此下策,一招得手後,他嘴角獰笑,雙掌齊拍秦之槐胸口,欲給他致命一擊。
一旁的吳罡、卓羽離和曲影蹤見此情況也是呆若木雞,三人素來輕視百裡易,做夢也沒想到他能生出如此歹毒之心。百裡易雖偷襲得手,但以他們武功,要在瞬間救秦之槐不難,正要動手,卻聽秦之槐怒喝道:“莫動!”
三人聞聲皆是呆在原地。只見秦之槐右臂一抬,揮掌拍出,聽得砰一聲,將百裡易擊退而去。秦之槐身形晃悠,嘴角流血,慍怒道:“百裡易,為何暗施黑手?”百裡易被他一掌擊飛,道:“你多次相幫凌楚瑜,與我為敵,如今又叛教,我豈能容你。”
吳罡喝道:“百裡易,臭道士哪裡是叛教。你可別冤枉了人。”百裡易道:“凌楚瑜害死我母親,你們不殺他反而助他,不是叛教又是什麽?”凌楚瑜曾承認駱歆心之死有關,吳罡一時也難以反駁。
秦之槐將匕首拔出,鮮血將小腹處染紅,他臉色轉白,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你以妄言構陷凌楚瑜殺人,偷你武功,讓天下人奮起圍之,我不忍拆穿你,這才退教相救。當日山語閣大火,證據不足,殺人之事迷霧重重,我此舉又何來叛教之說。”百裡易反駁道:“整個山語閣就他生還,不是他又會是誰?我發誓要為母親報仇,誰阻我就是與我為敵。”
駱歆心之死,凌楚瑜自責在身,不欲多加辯白,繞是眾人信任他,也無能為力。秦之槐道:“我瞧在駱歆心面子上,不跟你追究。若誰想此時要老道性命,大可出手。”他語氣漠然,透出一股威嚴。百裡易心知不是對手,上官司等人不明情況,不欲再樹強敵,都沒人敢上前來。
秦之槐大袖一甩,道:“百裡易,蒼雲在你手中,希望你好自為之,莫要再造殺孽。若不然,不用凌楚瑜,我這個老道士也不會放過你。”他邊說邊施展身法,話畢時已遠在十丈之外。吳罡告別兩位好友,也隨他身後追去。
幾日之後,芒碭山上之事便傳遍江湖,從此城頭改換大王旗,運勢朝著上官家而來。而江湖上聲討凌楚瑜的呼聲,並沒有停歇。
秦銘帶著凌楚瑜奔了十余裡,忽聞昏迷的凌楚瑜痛苦呻吟,難以自製,便尋一處寺廟住下。廟裡有僧人粗知醫理,秦銘請來,但那僧人前來一瞧,只見凌楚瑜傷痕累累,臉色煞白,不由驚呼道,“這傷勢豈能支撐至今?”他不知凌楚瑜之前服用止疼之藥,之後所受之傷全無察覺,如今藥效一過,渾身傷疼折磨於他,普通人早就被活活疼死。
僧人也無良策,只能先用草藥助他止血,行針替他暫緩傷情。可凌楚瑜身上傷口實在太多,一並發作起來,疼得他昏死過去幾次,行針多次被打斷。過了一夜,僧人替其把脈,不禁搖搖頭,已是無力回天。
秦銘見他臉無血色,呼吸孱弱,幾乎無生命體征,不禁仰天悲呼,熱淚盈眶,歎道:“終是不能相救”。
正在此時,有一男子投宿,秦銘見他腰背藥箱,便急忙上前詢問。豈知那人見他反而主動問道:“凌少鏢頭何在?”秦銘唯恐有詐,便出手將其拿下,加以詢問,而那人也自報家門,正是嶽陽。
凌楚瑜離開芒碭山後,嶽陽深知不久他便因為藥效消失而痛苦不已,當即策馬朝他們離去方向追趕,皇天不負有人,終於在這寺廟相遇。
一見凌楚瑜,嶽陽毫不猶豫地給他服下一包白色粉末,不久凌楚瑜才安穩入睡。秦銘長舒一口氣,道:“嶽神醫醫術高明,一劑藥便有效果。”嶽陽卻愁眉不展,道:“英雄有所不知,眼下我仍無辦法,這藥只能暫時讓少鏢頭安睡一時,對傷毫無幫助,反而會讓人產生依賴,後患無窮。”秦銘驚道:“那可如何是好?”嶽陽歎道:“眼下有辦法救少鏢頭一命,不過太過危險,我尚不敢妄動。”
秦銘一聽有辦法救過,急忙道:“刻不容緩,神醫當先救治。”嶽陽卻道:“英雄先聽我說再做決定。如今少鏢頭傷勢過重,疼痛加劇,換做常人早就被疼折磨而死。可我用罌粟替他止疼,暫緩痛苦,便可施救。”秦銘道:“此法極好,神醫快依照此法救他。”嶽陽道:“且聽我說完。這罌粟雖能止疼,但用久了會對其產生依賴,每日不食,心癢難熬,疼不欲生,心智再堅強之人也難以抵抗。我曾在天竺瞧見有人用此藥控制人心,讓他們甘願為奴。我唯恐少鏢頭日後受不得如此之苦。”
秦銘思索一陣,道:“先別管了,救命要緊。命都沒了,談什麽。”嶽陽聽罷,隻好依此救治。剛開始凌楚瑜服罌粟後,六個時辰才疼醒一次,可隨著用藥越來越多,罌粟藥效只有三個時辰左右,嶽陽行針被打斷,不得已又加大藥量,方能有足夠時間救治。
半月後,凌楚瑜終於脫離險境。嶽陽見他傷勢漸好,已不需罌粟,便不再給他服用。豈知他一日不食,猶如著魔,發起瘋來,無人能擋,即便是熟人,也如敵人般對待。秦銘無奈之下,依照嶽陽之法,找來幾根粗大鐵鏈,將他困在床上,任他如何發狂,都不予理睬,連吃飯睡覺都不松開。
凌楚瑜每日飽受折磨,藥癮發作,時而癲狂,生出幻覺,頭腦似要爆炸;時而癡呆,雙眼無神,嘴裡喃喃低語。秦銘在屋外聽他喃著,爹娘、妹子、媚兒之類的話語,不禁潸然淚下。
再過半月,一日秦銘依舊守在屋外,半天卻沒聽到他動靜,生怕他像之前那邊口吐白沫昏死過去,急忙衝進屋內。只見凌楚瑜神色憔悴,但雙目熠熠,他笑道:“長安,快放我下來,我已戒了藥癮,無須擔心。”
凌楚瑜戒除藥癮後,身體漸漸硬朗,一日他在寺中練武,真氣充盈,拳拳帶風,傷勢已好得七七八八。忽聽秦銘笑來,便道:“走,叫上嶽兄,出寺喝酒。”
三人來到村莊一處酒肆,把酒言歡。凌楚瑜道:“嶽兄三次相救之情,凌楚瑜無以為報,隻以薄酒聊表寸心,他日若有需要,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嶽陽乃醫生,不勝酒力,幾杯下肚已微醉,借著酒氣喝道:“少鏢頭義蓋天下,芒碭山一戰多得俠義之輩相助,我能結交,是我所幸事。況且醫者救人,不分彼此,何須言謝?”凌楚瑜哈哈笑道:“那倒是我的不是了。好,既然嶽兄醫者仁心,那我也不多客套,以後別叫我少鏢頭,喚我名字即可。”
二人又飲一杯,嶽陽已不勝酒力,凌楚瑜不加勸酒,對秦銘道:“長安,嶽兄喝不了,我們乾!”豈知嶽陽一聽,拍案而起,道:“誰說我不能喝!”話剛落,隻覺得天旋地轉,眼皮一重,醉倒在桌上。
與秦銘喝得幾碗酒後,秦銘道:“不易,你雖死裡逃生,江湖之大,已無你容身之地,今後有何打算?”凌楚瑜沉默良久,道:“或許去塞外避避風頭,今生今世都不回中原了吧。長安,今日這頓酒,就是我們離別酒了。”
秦銘聽他之言,便明其意。如今江湖在追殺他,為了避免殃及身邊之人,他唯有遠遁塞外,以求苟全。他不忍兄弟淪落異鄉,道:“不易,要不要隨我參軍?”
“參軍?”凌楚瑜身軀一震,酒水灑出,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秦銘道:“如今皇上在大肆募兵,恐有戰意,此番我出蘇州,就是為了從軍,掙個功名回來。眼下你背腹受敵,不如隨我從軍,一來可以避難,二來以你之能,謀取個軍功也未嘗不可。”
凌楚瑜歎道:“這戰事一起,又不知多少百姓遭殃。我素無此志,只怕有負長安所期望了。”秦銘正色道:“男兒當征戰四方,報效國家,建功立業。不易,你如今難容江湖,之能遠遁大漠,今生恐無機會再見凌世叔,又豈是為子之孝?”凌楚瑜想起芒碭山上削發還父、割肉還母,是為了不禍連他們,豈非真要斷絕關系。倘若今生不能回中原,父母百年無人照料送終,豈不是大大不孝。
秦銘見他有些猶豫,道:“不易,如今宋遼大戰在即,只要你能博取寸功,他日可正大光明返鄉, 那些江湖人士又豈敢動你分毫。”
這朝廷之官,江湖人若是敢動,無疑是與朝廷為敵。別說將軍伯候,就是一個小小芝麻官,武林盟主也不敢惹他。
凌楚瑜沉吟道:“長安,我素無功名利祿之心,只怕上了戰場也沒有出頭之日,還不如到處走走,增長見聞,平凡過此生足矣。”秦銘嘿嘿一笑,道:“不易,你休要騙我,我們從穿開襠褲就在一起,我豈會不知你?你心有志向,只是藏得深,不表露出來而已。以前的你,或許就是想以放蕩不羈,浪跡江湖,如非如此,你也不會參加什麽勞子的少年俠客榜。後來你受傷後,凌世叔讓你接手鏢局,你也是做得極為順手,你要不是有雄心,何必跑鏢時候不掛鏢旗,不就是為了招攬那些江湖賊寇,壯大鏢局實力。”
凌楚瑜驚道:“我倒是小瞧了你,以為你整日飲酒作樂,混混度日呢,沒想到被你看透如此之深。”秦銘笑道:“你扭扭屁股,我就知道你上茅房是蹲著還是站著。我若是那樣的人,你又何必跟我玩到一起。”他雙眼發亮,道:“不易,隨我從軍吧,那些江湖人逼你如此,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與其終日逃命,惶惶不安,不如隨我建功立業,看他們還敢如何放肆。”凌楚瑜歎道:“也罷,大丈夫馬革裹屍,也不枉世上走一遭。如今江湖已沒容身之所,那仗劍天涯也如夢泡影,那就金戈鐵馬,醉臥沙場倒也不錯。”
當,兩隻大碗一碰,二人痛飲一場。第二日,告別嶽陽後,凌楚瑜隨著秦銘,往京城而去。